他与明王的恩怨，他对父皇的误解，他对母后的怨恨……
太多太多，让他痛不欲生，可又不得不好好活下去。
因为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他没有退路。
即便他一心想要做一个好君王，想要好好的，重新开始。
仅仅一年之后，德妃有孕……
呵呵，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一路狂奔到未央宫。
众人皆以为他那是高兴的不知道所以然，所有的人都知道，德妃……是他最宠爱妃子，是他最爱的女人。
所以，在得知她有孕后，才会如此忘乎所以。
可……只有他知道，他自己知道！
这又是一次奇耻大辱！！
看着德妃又惊又怕的眼神，他怒急，几乎是将这个贱人一个巴掌打翻在地。
为什么？！
他明明贵为天子，这世上还有什么他无法得到！？
懿妃那个贱人背叛也就算了，反正跟这件事有关联的所有人都已被处死。他不介意让自己的双手再一次沾满鲜血，只要他还是皇帝，只要这个天下都是他的，这小小的背叛又算得了什么？
但是……为什么，连他最爱的人也会背叛自己。
用这么残忍的方式，狠狠地打自己耳光！
再后来，德妃……宁陌鸢，那个他牵念一辈子的女人，宁愿自己死也要生下那个孽种，他又恨又气，心中情意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再后来，她死了。
究竟是太医所说的难产而死，还是羞于再见自尽而亡，他都无所谓了。
甚至那个孩子，从其出生到被明王残党救出宫廷，他一眼都没有见。
昔年青梅竹马，犹记得那一年默默护送她前往护国寺请香，漫天杏花烟雨，烂漫的季节里，她一身鹅黄春衣，言笑晏晏。
他以为，相扶相惜，琴瑟之和就是他们的一生。
未料到，阴差阳错……因为立太子、因为落樱公主、因为三皇弟……太多太多的原因，让最初那一对璧人视如仇敌，从此陌路。
即便她侥幸逃过了重华殿的大火、逃过了明王满门屠杀、逃过了世俗见地……
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
明明诉说邱葛生一案，但提及德妃，承渊帝语速减缓，款款情深的面容依然深深刺痛了李翊。
时至今日，他依然如此深爱着那个女人。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她嘴角泛起苦涩的微笑，生生咽下喉咙的腥甜。
还在奢望什么，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是知道的。不过是自欺欺人，以为长久的陪伴就可以代替他心中的那个她！
宫商羽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中，不由冷笑。
死到临头，这对苦命鸳鸯还困在情中。倒叫他“不太忍心”下手了？
右手微微抚上头顶盘起的玉冠，自里面滑出准备多年的宝贝。
那是两枚泛着青色寒光的袖针，那上面喂着这天下谁也不知道的奇毒。只需小指盖挑起几许，就可以让人无声无息地死去。中毒者仿佛猝死在梦中，当然，如果那是一个噩梦，必定面目狰狞。
这毒会让人想起一生中最可怕的事，最痛苦的事，最快乐的事，最愤懑的事，让人在临死刹那承受悲欢离合，他很满意自己的这个创作，为之取名“醉生梦死”。
他很乐意看着，他最恨的仇敌悲愤痛苦，乐极生悲时的狰狞表情。
呵呵……
美极，美极……
电光火石之间，右手掌风顿起，带着最后胜利的快意与决绝，两枚淬毒袖针急速掠向二人面首。
忽的感觉身后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后背火辣辣的一片疼痛。这道出其不意的背后偷袭使得宫商羽一个踉跄，手中力道失准，那袖针微微偏离原本的轨迹。
宫商羽想也未想，回身就要取那偷袭之人的性命，岂料迎头下来得竟又是不顾生死地重重一击。
随即还有传出一声凄厉的女子的叫喊：“皇上小心！－－”
宫商羽暗咒此人不要命似的攻击，毫无章法，前胸空门打开，他下意识举掌将其劈开，但这样的举动也让那个利器狠狠擦过自己的面颊，他只觉脑袋翁的一声，眼冒金星之间，他也终于将那个不怕死的袭击者给一掌震开了去。
暗自神伤的承渊帝回过神来，便觉危险触手可及，那寒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就可抵达自己的眉间……
他微微闭目，不想再做挣扎……
忽然身侧一道身影重重地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三个地方同时传来闷闷的身体落地声，临死之意并未袭来，承渊帝被那个扑在自己身上的人撞回到榻上，他睁眼，入目是李翊灰白无息的面容。
“小翊……？”
李翊被剧烈的痛感刺激得有了一丝清明，后颈、右肩早已痛的失去了知觉。
她恍惚间仿佛听见了陛下殷切的呼唤，他从来没有那么焦急地唤过自己的名字。
听起来，真的好暖，好暖……
眼前墨黑的眼色慢慢淡开，她好像又回到了沉医谷。
她伏在公主静香的身上，低低哭泣着，泪眼朦胧之中，男子丰神俊朗，目光里透着一丝怜惜与歆慕。
他的眼睛，仿佛是一潭深不可测的碧水。明明是带着笑意的，却让人忍不住想要逃离；明明是温暖的，却让人感到九寒冰冻；明明是莫测的，却让她看到了那之中的落寞与孤单。
“小翊，小翊！－－”
李翊微微翘起的嘴角血流不止，暗暗的光下他不知她究竟伤在了哪里。可他隐隐感到一丝害怕，这个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女子，下一秒就要消失了……
“你可愿做我的良娣，随我入宫？”
“小翊愿意……”
“昀……郎，”她仍陷在这“醉生梦死”织造的梦境之中，她多么欢喜，又带着小小的忐忑，跟随着他入京。
一步一步，一年一年，岁月流逝。
“嫁给你，我总是欢喜的……”
直到生命的尽头，她终于肯承认，自己所做的一切，并非受静香公主临终嘱托，助他成为天下君王。
更因为，她一心所系的郎君，是她此生最爱的男人。
所以……
愿意为他忍辱负重，一直甘做宫中折翼的妃子；愿意为他背上谋害皇子的罪名，替他解决后患；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亲自操办静香公主冥寿，任人辱骂红颜祸水；愿意为他的身世亲自下命令屠杀所有可能泄密的人，不惜手染鲜血；愿意为他爱屋及乌，秘密保护着他唯一的子嗣……
只因为，那个人是他。
……
“小翊，下一次，不要再将罪名揽在自己身上。朕不能次次都护着你。”
“臣妾从嫁给皇上的那一刻起，时时刻刻为皇上的利益着想，臣妾这么做也是为了皇上。”
……
不久以前，夏侯昀曾亲口对她说：“有句话朕已经问了你很多次，今日，朕再最后问你一次，翊儿，你究竟是为了静香才誓死追随朕，还是……你爱着朕……”
她答：“臣妾若爱上陛下，就会失去理智，就不能再为陛下效力。臣妾……永远都不会爱上您。臣妾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履行当日对公主的诺言。”
他依然淡淡：“那就好……不要爱上朕……”
……
她眼前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她真害怕，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死去，也许再也来不及说出那句话了……
“陛下……”李翊艰难开口，一只手轻轻抚上承渊帝的脸颊。
“小翊，你说什么？”
“昀郎……我，我……”她鼓起勇气表明心迹，可是那口气那也没有上来……
她的手指缓缓从承渊帝脸上滑落，便如那折翼的蝴蝶，耗尽所有的生命，在最后一刻，绚烂地坠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