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宇珩与他几乎找遍了整个中州,走遍卷耳喜欢的地方。可是卷耳毫无音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直到六年后,先皇宣布对外“称病”的静香长公主病逝,他才放弃寻找卷耳。
公主病逝的第二个月,父皇忽然立他为太子,否决了他原本与胡国公主的婚约,命他娶了阮家嫡女。从此命运急转,他不再是不谙世事的皇子,一跃成为太子,众矢之的。宇珩与他渐行渐远,就连昔日要好的三弟也渐渐与自己生分。
父皇为何忽然改立他为太子,直到父皇驾崩的时候他才从父皇口中亲耳听到。这就是那个秘密,他为何会突然成为太子的秘密。为了这个秘密,他不得不遮掩一辈子,不得不违心对自己的兄弟痛下杀手,不得不踩着众人的鲜血一步步走到今日。
当再遇到卷耳的时候,他已经是手掌大权,沿路追杀叛贼明王的太子。沉医谷外,卷耳一头白发,气若游丝。她还如从前一样爱护他们兄弟,不惜自毁修行封锁中洛二州。终于,他有机会为卷耳献上一曲《问红尘》,然而问是人非,他不日就要成为中州新帝,而长姐卷耳却因公主名分所累,不得不隐姓埋名,避居沉医谷。
先帝驾崩那一晚,他独自一人送走了他。在咄咄逼问下,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成为太子,知晓为何明王会笼络策反冥七暗卫的另外三位隐卫,也明白为何父皇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充满挣扎和痛苦。
建仁帝带着这个秘密驾崩,可总有人不肯善罢甘休,想要抓着这个秘密不放,想要置他于死地。
于是原本逃离的明王潜回了,他不仅在宫中联络旧部,更与德妃筹谋险些将他暗杀于一场祭祀,如果当时不是因为德妃一时心软,挡在自己面前,恐怕此刻的他早已骨埋他乡。此计不成,明王竟偷偷令德妃怀了孩子,使自己蒙羞。那个孩子……如今长大成人,容貌极像卷耳,脾性却酷似明王。事情错综复杂,他万般苦衷却不能全部告诉太子,只能由着他娶了那个女子成为太子妃……
“皇上,何谓红尘?师父尚在时,时常弹奏此曲,他常这样反问自己,红尘何处,或许只有远离红尘才能看透红尘。您与师父一诺千金,十几年过去您还不放心他,不仅如此,还将隐乐门所有人灭口!皇上,若非商羽死里逃生,这段秘密恐怕就真的要掩埋在红尘之中了。”宫商羽的话犹在耳畔,他再次惊醒,恍如梦中。
原来又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梦魇吗?
宫商羽字字句句毫无惧色,他既然敢入宫来,想必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诚如他所言,杀宫商羽一人容易,但难道要为了遮掩秘密杀尽天下人?
从一开始,这个决定就是错的。他老了,只想平静地离开,不想背着世人的谴责离世。爱惜名声,爱惜地位的他怎么还敢轻易杀了他呢?
“朕斩杀隐乐门,是为保中州安宁。宇珩死时,跟他来的弟子偷听到我们的对话,虽然朕一发现就杀了他,但难保他已经将消息传给了同门子弟……”他无奈解释,可这解释却显得十分苍白。
宫商羽嗤笑道:“在您眼中,所有人都命如草芥。在下自幼遭逢家变,痛失双亲,好不容易走出了那些阴影,却又再次落入您的杀机中。若不是门中师兄弟拼死相互,商羽怎还会活到现在?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宫商羽若不能为尊师正名洗刷冤屈,不配苟活在世上!”
承渊帝叹道:“你究竟想怎样?”
宫商羽只说了一句话:“请归还夏侯的江山!”
他是知道的!
夏侯昀身子一颤,眼底涌上巨大的恐惧。这个纠缠了他一辈子的秘密,终于还是被别人捏在手中。他,夏侯昀,并非皇室血脉!
承渊帝目光有些凝滞,他遮遮掩掩这么多年,杀掉了所有可能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甚至为此变得残暴、专制,他想把这个污点抹掉,他想继承先皇的仁政,造福百姓,他想把过去的肮脏和不堪统统忘掉。可这么多年依然无法忘记自己的秘密,这个沉重的包袱一直压在他的心上,他无法摆脱,背负这个秘密走来的艰辛和痛苦!
……
建仁七年,恭定皇后诞下皇二子,取名夏侯昀,喻为日光。身为嫡子,夏侯昀从小受到建仁帝的爱护与教导,四岁熟读四书五经,七岁擅骑马射箭。他的功课几乎都是建仁帝亲手教授,可以说是建仁帝最疼爱的孩子。哪怕后来宠妃殷氏诞下三皇子夏侯明,两个儿子也是平分春色。
直到胡国来访,定下公主,建仁帝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将公主聘给了夏侯昀,待公主十六岁完婚,这也意味着二皇子夏侯昀失去了成为储君的机会。那段日子,宫中暗潮汹涌,长子夏侯旭虽身体孱弱,其生母梁妃却是个要强的主,眼见嫡子已经没有可能成为太子,儿子唯一的对手就是年仅十一岁的三皇子夏侯明,故而多次暗中迫害三皇子。而殷妃岂会罢休,两个人明争暗斗,一时间后宫被搅得乌烟瘴气,建仁帝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这场夺嫡的混乱一直延续到次年六月,十九岁的皇长子在一场酒宴后因饮酒过度猝死,梁妃当场就疯了。建仁帝大怒,一气之下发落了侍候夏侯旭的一干奴婢内侍,连带着梁妃的元昌宫上下也无一幸免。这场风波持久未息,宫中隐隐有传言,暗指皇长子是被殷妃所害,三皇子也备受冷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久病在床的长公主病死,建仁帝连着失去一双儿女,痛不欲生。
次年九月,天坛祭祖,建仁帝当众册立二皇子为太子,指婚阮氏嫡女阮淑慧,择日成婚。随即晋殷妃为贵妃,也算是对殷家的补偿,又破例封十三岁的夏侯明为明亲王,于下一年成婚自立门户。这样一来建仁帝彻底绝了所有人的臆想,夏侯昀自此稳坐太子之位。
此事并未就此结束,不过几月,胡国便怒谴使臣来访,斥责皇帝不守承诺,欲将公主置于何地。群臣皆上奏叩请建仁帝命三皇子完婚,建仁帝并未首肯。此事拖沓数年,朝廷上阮家力压文官,奏请三皇子迎娶落樱公主,而殷家身为武将,在武官地位煊赫,朝野动荡不安,断断续续直到建仁三十年,落樱公主已满十六岁,建仁帝一道圣旨下达,由他迎娶公主,许公主以半幅皇后仪仗,聘礼不但金银珠宝,更许给胡国开设互市的优渥条件。圣旨下达,不仅解决了朝堂文武俞吵愈烈的局势,更安抚胡国不满。嫁给一个皇子和嫁给当朝天子,权衡利弊,胡国皇帝终于还是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