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花丛当中,九月金菊怒放,群芳皆无颜色。水幻蹲在湿润的泥土旁,看着花丛中的一株小小的绿色植物,竟不由得看痴了。
“小姐,这里都是杂草,我们还是去前面吧。”秀儿喜欢凑热闹,这里冷清她忍不住劝着。
水幻眼底滑过一丝厌恶,道:“我有些冷,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过去,你去找小梅,去找一件披风给我。”
“是···”秀儿急急忙忙去了,园子里就剩了她一个人。
手指触过植物绿油油的叶子,细腻的触感仿佛生命的纹络在掌心生长。虽无花,但同样让人心醉。
沙沙声从身后传来,水幻以为是秀儿回来了,不由皱眉:“披风拿着了?”
“是我。”沙哑的嗓音泄露了主人落寞的神志。水幻转身,却是好久不见的竹肃。
“你什么时候来的?”
掩在面具之后的眼睛盯着她手下的绿色植物,好半天才跟她说:“属下一直都在暗中保护,不会轻易现身。”
水幻抱着胳膊站了起来,眯起眼道:“那你怎么出来了?”
竹肃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反而转移话题道:“这植物虽没有花,却能感受到它盛放时的美丽。”
水幻索性蹲下来:“她不必盛放自有人欣赏,就算是无花的季节,她在我眼里也是最美的。”
“敢问···是什么花?”
水幻歪着头道:“你以后叫我的名字,我就告诉你。”
竹肃看着她,好半天才说:“汀兰姑娘。”
虽然没有预期的好听,可水幻还是满意地噙着一丝笑意:“这是杜若。”
“山中人兮芳杜若,原来姑娘喜欢的是这样的花。”
想起无殇遗留的魔族禁咒里,身临其境总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就觉得那一定是杜若的气息。无殇很喜欢这花,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也喜欢起来。
“不然你以为我喜欢什么花?”
竹肃挠挠头:“自然是兰花。”
咦?水幻一愣,很迷惑他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答案,他又说:“你不是叫汀兰么,岸芷汀兰,大抵你是喜欢兰花吧。”
“扑哧--”本来闷闷的心情一下子就被驱逐了,恐怕也只有他才能想出这样的答案:“我的名字叫什么我便喜欢什么,难不成你喜欢竹子?”
竹肃木木地点头:“应该是吧。”
水幻撇撇嘴:“你什么也不记得,这个倒是记得清楚。”
竹肃摇摇头:“我也不记得这个,只是我觉得一个名字总会有特殊的寓意。”
“不过是个名字罢了,花是花,我是我。记住了,我喜欢的是杜若。”
谈笑间,水幻的神色却又慢慢冷了下去,像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迟迟白日晚,????秋风生。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1】”
她幽幽念着一首不知从哪里读来的事,竟惊奇发现,香兰与杜若竟是那么的相似。花期过后的残败与凋零,容颜褪去,怡香不在。于是喧嚣与盛赞也都随之淡去,直至冬日降临,凋零、枯萎、落地为泥。
若是人生也如此,一时繁盛如斯,一时却又衰败如斯···
那么此时此刻,她又处在什么时候呢?
“香兰不在,杜若老去。但是你看这绿油油的,不也很好么?”竹肃试着安慰着她:“花美则美矣,却不如一身翠色来的自在。”
“可是她们这样穷极一身之力,不就是为了那短暂的花期?这绿油油的不过是她们在回忆曾经的绚烂罢了。”
竹肃想了想,忽然转身走到那一大片盛开的金菊中间,挑了一朵最好看的毛华菊递给她:“好看么?”
那花开的正艳,纯正的黄色、饱满的花瓣,接过手来意外地感受到阵阵清凉。水幻点点头,却不知他是何意。
“你看这花,因为美艳所以夭折在我的手里。它穷尽一生心血盛开的花朵,被人采摘下来,不过须臾就会枯萎。这样的美丽太危险,还不如一直绿绿的。”
难得听见他说这么多话,水幻忍不住点头。“想不到你平时笨笨的,说起话来还一愣一愣的。算你说的在理,喏--”她将手中的金菊递过去,颐指气使道:“给本姑娘簪上!”
竹肃一愣,但很快顺从她的命令,乖乖将那朵饱满美艳的花簪在了发髻一侧。
他靠自己那样近,水幻仰头看着他好看的下巴,看他目光清澈地端详着发梢那一朵怒放的金菊,忽然从心底涌上一股电流,几乎让她站不住脚跟。
那么熟悉的感觉,就像是那个人将梅花簪绾在自己发梢时的感觉。
他,会是他么?
忍不住伸手探向竹肃的面前,想要像从前一样能在面具之后看到那张只会出现在她梦里的脸庞···
然而,手被他死死拽住。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让我看看你的脸。”
竹肃避开她的目光,道:“我生来丑陋,会吓到的。”
“你骗人,你····”
水幻还未说出口,竹肃小声道:“有人来了。”说罢,他足下几个幻步,人已经在她面前消失。果然,听见秀儿叫她的声音。风中飒飒轻摇的金菊依然美艳依旧,花中君子此刻在她的眼里,都是羞赧的粉红,她伸手摸摸头上的菊花,转身看着小路边依然青翠的杜若,不由笑了。
“小姐,”身上一暖,小梅低眉将手中的披风搭在她的肩上。
肩上的披风一只蟒纹金龙张牙舞爪地盘踞着,水幻皱眉:“这披风?”
“殿下在园外等小姐。”
夏侯宸?水幻点点头,抬腿便朝园外走去。
本以为只有夏侯宸一人,谁想太子妃也在,水幻一下子握紧了披风,心里有种很别扭的感觉。
“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夏侯宸道:“园子里有什么,都不舍得出来了?”
水幻道:“也没什么,发现了一束杜若,所以就多呆了一会。”
“汀兰姐姐喜欢杜若?”太子妃身后,一道妙影窜了出来。太子妃皱眉,微微轻斥道:“小妹,你怎么在这里?”
阮妤嫣一脸不情愿道:“方才席间,你和太子哥哥突然就起身走了,嫣儿一个人多没意思。想着你们偷偷出来做什么,却是来接汀兰姐姐的。”
太子妃刚要再训,阮妤嫣又道:“杜若的花期已过,此时正是金菊盛放的时期,看那些绿草有什么意思。姐姐跟我们去赏菊吧 ̄”
不由分说,连拖带拽,水幻被拖到了一路疾走直奔人群最前面。
皇后与诸位命妇家眷正指着一朵难得一见的双尾菊聊得开心,瞧着阮妤嫣远远过来不由撇开众人和蔼道:“方才去哪里了,本宫差人找你都没影。”
阮妤嫣拉着水幻道:“回姑母,嫣儿去找汀兰姐姐了。好久没见她,所以颇为想念。”
水幻听着一阵恶寒,她怎么不记得和她有这么熟?周围的命妇们眼神几乎要把她穿透,她屈膝道:“参加皇后娘娘。”
皇后只是嗯了一声,手摘着那朵双尾菊,转而放话给身后的那些官家女子:“今日的题目本宫想好了。就是本宫手上的这朵,去取笔墨来。”
瞧着那些原本还言笑晏晏的女孩们瞬间都端起架势来,跟要上战场一般。水幻有些不明白,太子选妃宴,为何还要考文采。选妻选贤,选妾选色,皇后这又是什么意思···
【1】摘自陈子昂《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