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他就这么什么也不知道地走了吗?”茯苓有些愤愤道:“就算他有妻室,可是···师父您也是为了救他才这样。”
“后来···”紫芫的神情异常地宁静,这一番往事道出,仿佛这十多年没有活过一般,事事历历在目,皆如昨日。然而,物是人非,良人已无处寻觅,不,就连良人也算不得是。
···
他将包袱挎在背上,四周环顾了一番。东厢庭鲜花依旧,温暖如春的日子里,那令人陶醉的花香将再也无法从自己的记忆里抹去。
推门进去,棠梨香丝丝徘徊。珠帘后是那抹清瘦的背影,他凝视着,离别的话,说不出口。
淡紫色的纱衣,绣着朵朵藤萝。一如紫色的神秘,连女子的容貌都看不真切。
“我,要走了,你···多保重。”他看着女子的背影,希望时间就此停留。女子什么话也没有说,他怅然若失,慢慢转身,一步一步离去。
两行泪慢慢打在手背,她忍着心里的冲动,忍住想要冲出去的脚步。嘴唇被咬的青白,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因为她不能。
也许,这里并不是他的归宿,放他走,才是最好的结局。
微微的啜泣声从压抑的嘴角溢出,她伏着背,那种从心底抽离的痛感让她喘不过气来。
一声轻叹自背后传来,温热的双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安心离开···”
他还是回头了,她带着一丝希冀慢慢转过身,透过斑驳的泪光望着他,喃喃:“你可不可以,不要走?”算我自私一次,我没有办法,真正地放你离去···
你可知道,为这一句话,我宁愿背弃师父的遗嘱,撇下谷主一位,和你长相厮守。
她满含羞涩却充满希冀的眼神灼伤了意储的心,那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位置承载着漫天飞花,还有那如花的美眷。
遥想当日所盼,或许就是来自内心深处的这一抹悸动,看惯了主上与夫人的琴瑟相合,相濡以沫,他总以为,此生永不可得的大抵就是这份至死不渝的情意。
直到她在山花烂漫处将自己背离死亡的边缘,直到她一点一滴地融进自己的心里。
他从来不晓得这份情意,直到被花容蝶蛰伤,濒死之际脑海里浮现的并不是远在异地的妻子和一对儿女,却是她飘袂的衣角和颠倒众生的一笑。
然而,他从不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他的命运也从不能被自己掌控。
此去洛州一路艰险,中城失陷,主上生死危机,他做不到不闻不问。既然在不颠坡下没有死去,他就必须回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至于她···或许时间会让忆一切都变成云淡风轻一缕尘埃。
他足足沉默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那么久,两个人彼此凝望着眼眸中的自己,陌生的表情,诉说着依恋和不舍,宁愿时间在此刻静止。往日种种,都如同洪水将他们淹没在彼此的凝望里。
她觉得自己快要在这一片汪洋中沦陷了,而耳边却是他坚定又无奈的四个字:“等我回来。”
默默地收回飞到嘴边的下一句挽留,她只是平和地,慢慢地说:“哦···”
她的回答里没有一丝埋怨与失望的语气,但在意储听来,更是难受不已。不知怎的,他突然从贴身处取下一枚和田玉佩。
虬形盘错的底纹,雕琢着一头喷云吐雾的麒麟,麒麟嘴处像一颗滴血似的宝珠,乍一看宛如麒麟吐珠,寓意祥和。
鬼使神差地,他望着她笃定道:“以此为誓。”
紫芫接过玉佩,指腹抚过上面的每一处纹络,心里有一份奇异的温暖流过。然而,她还是慢慢地递了回去,轻轻地摇头道:“意大哥,有你这句就够了。这玉佩太贵重,我不能收。”
玉是死物,如果不能挽留他,还要它做什么···
意储也是一阵失落,这玉是当年母亲的遗物,更是母亲送给他的妻子的聘礼。只是当年迎娶清流时,他不知怎的并没有以此为聘。当然,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了。
“我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你,要等我回来。”
他的话模棱两可,虽然有了肌肤之亲, 但紫芫还是有一丝隐隐的不安。或许这一别就是长决···
不···不会的。她如此想着,不由追随他一路送到了沉医谷外,意储身负佩剑,怀抱着酣睡中的星儿,一步一步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云菲···”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沈迎心忍不住唤道,她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
云菲此刻早已泪如雨下,望着一直尊敬钦佩的师父,一时间五味陈杂。
怪不得在月花轩,师父那么轻易地就收下了她,也怪不得,她总觉得师父的眉眼是那么的令人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没想到,她竟然自己的娘亲···
“他走后不过一个月,我才察觉到了你的存在。婆婆要我抛下你,可我却说不么都要生下你。终是我在执着于他的一句承诺,我希望他回来的时候,能够看到你,也能够像疼爱星儿一般对你。”
沈迎心倚在茯苓怀中,神情悠远而哀伤:“可是我忘记了,衣钵未去,它竟转移到了你的体内,我失去至阴至寒的体质,被花容错毒素反噬。婆婆救回了我,却也只能将此毒用别的法子封印在我的体内,并叮嘱我这辈子都不可以再中其他毒,否则就会激发花容错之毒发。而那时候,我却打听到了意储身死的消息···”
“那消息是我故意给你的···”旋覆轻轻道:“在清水郡村庄附近,我又一次碰上他,痛下杀手未果,只抢走了你说的那枚云意佩。我把对你的恨都加在了他的身上,可最终还是让他逃回了洛州。于是我又返回来欺骗你···我总以为,只要你不快乐,我就会活的舒服些···”
“是啊,所以当时在我看到薛灵身上的那枚玉佩时,我几乎要发疯,我以为,是他回来了··他还活着的···”
沈迎心忍不住从茯苓怀里坐起来,伸手对云菲道:“云菲,我对不起你···你还那么小,我就将你偷偷抱给了一家农夫收养,我本想让你远离我毒发的体质,等你能够控制衣钵不被我影响的时候,我在告诉你真相····可是我没想到他们会带你搬家,那几年···我寻不到你,你可知我有多后悔?我恨我自己总是抓不住自己想要的,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无法抚养成人···”
是苍天垂帘,才让沈迎心在那样一个场合与她再一次相见。愧疚与不安,致使她将这份母爱化作师恩,一丝一丝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她的身上。
茯苓依稀记得有次她与师父谈心,师傅曾说的话。有些母亲,明明有那样的福气,却不懂得珍惜,还要为一己之私,将生生女儿抛弃,真是不堪。从前不懂,现在想来,那其中的苦涩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
拉过云菲的手,轻轻地将贴身带着的云意佩交到了云菲手里:“有时候我总在想,如果那一日我收下了玉佩,会不会他就会因为玉佩的缘故回来了。终是我太傻,太容易相信誓言的不可违背。所以我辜负了师父,更连累了你···”
云菲已经哭得说不出话了,只能不停的摇头,她的娘亲是那么的卑微谦和,为了他牺牲那么多,青春韶华、痴情倾覆、却连他的一句承诺都没有兑现。
“云菲···你可怪我?”沈迎心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腐化。她知道是封印解除了,花容错正在从内部慢慢地将她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