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迎心恸哭不已,完全不符谷主的风范,此刻她仿佛是一只受伤的小鹿依偎在母亲的怀中。这世上,也唯有在婆婆这里,她才能放肆地哭一回。
信婆婆什么都没有再问,只是轻轻地拍着沈迎心的后背安抚。
良久,沈迎心缓过劲儿来,她将前任谷主的记载递给了信婆婆道:“这是师父的手札,我每每翻阅,都觉得无比熟悉,可是今日,我却发现,原来我从来没有读懂过…”
“这是什么意思?”
沈迎心懊悔道:“我不该…不该胡乱揣度,师姐的那么多罪孽都是我造成的…”
沈迎心越说信婆婆越是糊涂,当下将她扶到了桌边:“好孩子,不要着急,你慢慢儿给婆婆说。”
“婆婆,那莲心诀逆行心法,是我告诉师姐的…她那样求我,我便把心法…”
“当日你说是她胁迫你的?”信婆婆怀疑道:“原来是你自愿的?”
“婆婆赎罪,我…姐姐从来没有那样求过我。或许她是真的爱上了如凌天,更何况姐姐盗取了莲心诀的上乘剑法,若是没有心法辅佐,很容易走火入魔。”
“这些都先不说,你说重点。”信婆婆一笔带过,沈迎心道:“当年师父临终时,曾说逆行莲心诀以处子之血可解奇毒,我却并不知道师姐她已…并非处子,这些年为了压制如凌天的伤势,她都是用那么残忍的方式给如凌天过毒。其凶险程度可想而知,更让我心痛的是那些做了媒介的女孩…”
信婆婆眉色没有惊讶的神色,她倒是平静地仿佛很早就知道了一般:“你就为了这个心伤不已?”
沈迎心喃喃:“当年姐姐叛出沉医谷,也有我的不是,这么多年她与我争的不过还是那个早已不作数的赌约。姐姐性子执拗,若是当年我能低一低头,或许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芫儿,”信婆婆无奈道:“你们姐妹是阿蓉一手抚养大的,我虽久居北木阁中,但也知道你们姐妹的性子。莲心诀有解毒之效这是祖师亲身实践所得必不会错,但旋覆是她咎由自取,自己救不了那忘恩负义的家伙也就罢了,竟想出拿媒介过毒的残忍法子。你不必自责,且不说你当日是行善之举,这几月殚尽竭虑调养她的伤势就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沈迎心心悸道:“婆婆,您都知道…?”
“呵呵,不要以为我老了,眼睛耳朵就好使了。旋覆虽和你一母同胞,但性子迥异,再加上被如凌天带入了歧途,是决计不会再回头了。善心虽好,但不要浪费在这种人身上了。下一次,就不要再让她入谷了,免得扰了你师父的清静。”
“是…”
“好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好好守着你师父留给你的东西,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也不枉她临死都还护着你。”
“是…”
“去替我抄写些佛语,静静心吧。心不静,目则不明,这世间万物,若没有了一双慧眼,就是空有一身才华了。”
沈迎心颔首而去。
信婆婆握着前任谷主的手札良久都未曾有一丝挪动,“我还可以守在这里多久?咳咳…芫儿,若是你能再决断一些,或许老婆子我就可以走得更安心一些了。唉…”
花前月下人缘好,醉揽朦胧。一下午的酒宴,众人薄醉而归。此刻翠竹苑却还是灯火通明,院中石桌边上,独有云菲披衣而坐,望着那半边残月出神。
下午委婉的推辞还是让她耿耿于怀,她是沈迎心入室最晚的弟子,师承不满三年。资历最浅但却最受谷主的喜爱,各位师姐的往事她都听说过一二,但不知为何,关于她的只言片语却从来没有人知道。原因无关其他,入谷之前,她曾恳求过师父,不要将自己的过去告诉别人,那是她和师父之间的秘密。
“雪鹂,你的九弦琴练得如何了?”
脑海里忽然涌现出那个妖媚倾城的面容。曾见过她双足旋转在一尺见方的舞台上,那一抹暖色飘袂,便是曾经名动京城的歌姬也不能和她比拟。
她是月花轩的兰姬,亦是让她的一生都蒙上了阴影的噩梦的始作俑者。
十岁那年,她被亲生父母卖入月花轩,十三岁被师父赎出。三年韶华时光,尽是一场永远不能抛下的噩梦。
豆蔻之年,她成长于这世间最纸醉迷金的地方,却也看尽这世间的悲欢离合。
“泠泠一声徐起,坠梁尘、不放彩云飞。按止玉纤牙拍,细倾万斛珠玑。”
她还记得琴弦拨动,朱唇轻启,靡靡之音,从来不曾间断过。
雪鹂,兰姬曾说,若是她少女初成,一曲高歌后,名动京城的就不再是月花轩兰姬,而是雪鹂了。
…
“雪鹂,雪鹂?”
躲在被子中假装熟睡,却听到轩主一叠地细语传来:“你今日若还称病躲懒,不肯去下面,我可不会再这么客气地对你了!”
云锦丝被被猛地拉开,她蜷成一团,一动不动。身上是三年前从未见过的上好绸缎寝衣,养到腰际的秀发还透着茉莉的花香。可是她一点也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忽然耳朵一痛,她被揪了起来,睁开眼便对上一双媚到骨子里的眸子。那一颦一笑仿佛都带着难以言喻的蛊惑,任谁看上一眼都会不由的陷进去。
眼睛的主人此刻薄怒道:“看来我平日里对你太客气了,现下连你都敢给我甩脾气了?你给我起来!”
“轩主…”雪鹂张了张嘴,险些哭出来。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希望能逃过一劫。她不想去给那帮男人弹琴唱曲,更不想看到那一双双让人觉得害怕的眼神。
兰姬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她放开雪鹂,细声细气道:“不过是去弹几首曲子,又不是叫你去接客。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我接管月花轩以来,从不强迫轩中的姐妹,只是你养在这楼里也有三年了,我这里又不是救济院。雪鹂,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承担的东西,你若是推推诿诿,永远都不会活的自在。”
“轩主,我求您了,我不想去给那些人弹琴,你让我端茶倒水干粗活都可以…我…”
“绝不可能,我花了多少心血在你的身上?你不必再求我,接客还是弹琴,你自己选吧!午后会叫人来给你上妆,这一次我不会再纵容你了!”兰姬甩开她的手臂,离开了她的闺阁。
屈辱的泪水不住地落下,她知道,从被卖入月花轩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今日被逼着弹琴,明日便会送上那个华丽奢侈的舞台,拍卖初夜。
兰姬的手段,不都是一向如此么?
那么多姐妹,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么。她的狠从来都是柔到骨子里,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她不过是一个势单力薄的小女子,还能怎么办呢?
罢了,从今夜起,她的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再由自己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