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下了课,接到蒙天舒的电话,问我在不在院里?我说在。他说:“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蒙天舒当了副院长,就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了。下楼的时候我心里怪怪的,虽然他说了个“请”,可还是给我领导召见的感觉。
蒙天舒坐在高背的办公椅上,隔着桌子站起来,招呼我在桌子这边坐下。桌子是很大的一张,还有那张高背转椅,就有了一种氛围,一点意味,说不出来,总之是明确了主次的关系。以前看到有些大人物的办公室那么大,桌子那么大,椅子那么高,总以为他们是肤浅的炫耀,现在忽然领悟到了,这是确定着一种关系。坐下来我四处张望说:“桌子这么大,办公室显得小了一点。”他说:“那要靠老同学挺呢。”韩院长其实没有什么实权,实权在童校长那里,由金书记和蒙天舒执行,可他是院长,办公室比蒙天舒的就大一倍。我不想跟蒙天舒谈什么“挺”的话题,谈了很讨巧,可也很卑鄙。我说:“有件什么事呢?”他说:“没事就不能找老同学谈谈心!”
蒙天舒跟我是老同学不错,可不是一路人,从来就没什么心好谈的,要谈也只能谈“挺”的话题。我说:“那应该还有个什么事吧!”他说:“还真有件事想叫你帮忙。我最近写了篇比较长的文章,应该还是有点小精彩,可这样大的论文到哪里去发?想来想去,还只有《历史评论》才托得住。你不是有个师兄在那里当副主编吗?”他说的“师兄”,就是《历史评论》的副主编周一凡,他是冯教授的开门弟子,比我早了有十多年。去年罗天渺退休了,副主编升了主编,他就升了副主编,又成为了国家社科基金的终审评委。虽是同一个导师,可也只在冯教授过生日的时候见过一次。我说:“周一凡我自己才见过那么几次呢。”他说:“周老师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的师兄,血浓于水呢。”我说:“周一凡去年在北京卫视讲孔子,现在是大名人了,我自己都不敢去打扰他。”他说:“现在我也不敢打扰周老师。有朝一日肯定还是要打扰的。手中这篇文章,就这么寄过去,我怕看都没人认真看一下,论文太多了是不?那这文章的小精彩就白精彩了。我想请你招呼一下,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么一篇文章,具体联系就不麻烦你了。”我说:“周一凡他现在红得烫手呢,他会不会怨我给他添麻烦?我自己的文章都是寄到编辑部,没有直接寄给他。”他说:“那有消息吗?”我摇摇头。他说:“所以呢,请你出面搭个桥呢,让我认识一下周老师。”我说:“那我给他发个信息?”他说:“那还是写封信吧,我跟稿子一起寄过去。”
接受了这任务,我心里有点窝囊。我自己投稿都没敢惊动大师兄,却要为蒙天舒去求他。我心里别扭着写了封短信,从网上发给了蒙天舒。他回信说,想表达得更充分一点,能不能由他再加几句话上去?我也只能说,好的。我想他改好了应该发回来给我看一下吧,等了几天,竟然没有。在院里碰见他,我问:“稿子寄出去没有?”他说:“第二天就寄了。”也不再解释一句。以我的名义发出的信,我自己都不知道有些什么内容,就像一个男人,老婆红杏出墙了,当着一个有名无实的父亲。
过两天蒙天舒又找到我说:“你师兄的事情,童校长很重视,想请他来讲一次学,你联系一下,看看他的意思。”我说:“你跟他联系上了,你直接联系还方便些。”他说:“就是还没联系上啊!”又说:“这是童校长的意思,童校长呢。”
童校长的意思,我肯定要执行。连童校长也有需要我的时候,这让我有点得意,得意之后,又骂自己是小人,骂完了,那点得意还搁在心里。我给周一凡打了电话,一口一声“大师兄”,很是亲热。我把请他来麓城师大讲学的事讲了,他说:“是谁出面请的呢?不会是校学生会吧?”我说:“是我们童校长的意思呢。”他说:“童文斌哦,他是你们的校长?”我说:“童校长是副校长呢。”他说:“童文斌都当副校长啦?”我说:“童校长当副校长都几年了,是我们学校的实权人物。”他说:“既然是童文斌说了,我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可以考虑,可以考虑考虑。”我按照蒙天舒的吩咐,小心地问:“不知道大师兄出来一般是多少一次?我也跟领导汇报一下。”他说:“我们的专业现在是冷门,不好跟学财经的比。”我跟他东扯西扯一会,最后说:“那大概到底是多少呢?我也好去汇报一下。”他说:“这个我不说,说了有点俗。我讲课会讲那么俗的话题吗?”我就不再跟他说这个话题,再说我也俗了。我说:“那大师兄您讲个什么题目?”他说:“我什么题目都可以讲,只要不讲财经。题目可以由你们定,如果要我定,能不能就讲孔子的义利观?”我说:“很好的题目呢,现在太需要讲讲这个话题了。”
打完电话我想:是不是直接向童校长汇报?翻找到童校长的手机号我感到了心里的抵触,又犹豫了。捏着手机我看透了自己的心思,那心思中有一种鄙俗。既然自己不想得到额外的什么,为什么要为难自己?我知道这其实没有什么障碍,童校长也不会觉得我是小人,可我还是感到了心里的抗拒。也许,我真的就是个成不了气候的人,不会抓机会能成气候吗?我有点遗憾地放弃了这种想法,放弃之后我感到了轻快。有人说,顺应自己的心情活着就是快意人生,这话说得太轻飘了,哪里会有那么潇洒的快意人生。
我把情况跟蒙天舒说了。他说,像周老师这样的大人物,应该请童校长出面打个电话。我说:“周一凡也有这个想法。他还怕我是帮校学生会团委去请他。张维师兄告诉过我,有一回北京一个什么学校的学生会请周一凡,开始他也不好意思问别的,结果送给他一束花、一本纪念册,他很不爽,觉得这是不尊重知识。所以他想联系人能够代表一个可靠的单位。你说童校长发话了,我心里才踏实一点,不然我就把自己的大师兄给坑了。”蒙天舒说:“学生会不可靠,童校长也不可靠吗?谁比谁?现在要尊重知识,更要尊重有知识的那个人。周老师是权威刊物主编,又是国家社科基金的终评委,那我们肯定要给予特殊尊重的。童校长一定会出面打个电话,你就踏踏实实的,不会让你丢脸。”我说:“讲课的酬金问了他,他不肯说,说那太俗了。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一下,最少六千,八千更好,如果有一万,我就阿弥陀佛了。”我双手合十拜了几下:“我出面请个人过来,不要让我难堪才好。”他说:“真有难堪,那是麓城师大的难堪呢。不会让你丢脸。”我说:“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