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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小说(1)

少年寻淮洲

王雄文 著

到湖南浏阳社港周洛旅游休闲、闻野生桂花或者到周洛飞瀑漂流,到石牛寨攀援探险,从社港集镇芦花桥下106国道往东3公里,再经左往北约500米,一个叫黄狮塘的地方,这就是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寻淮洲故居所在地。

这位离世已经80年的革命前辈,怎么还有那么多人记得他?笔者通过部分实地采访、综合各方面的资料,不禁使我们对这位英模肃然起敬!

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了统治中国260多年的清王朝,结束了中国持续两千多年的封建君主专制制度,建立起了中华民国。可是,革命的胜利果实很快被袁世凯篡夺。尔后,北洋军阀内部又派系林立,相互倾轧,大小军阀相继粉墨登场,北京政府内阁犹如走马灯一样频繁更换,军阀混战硝烟四起;外国列强瓜分中国野心勃勃,血腥掠夺中国财富。当时的中国内忧外患,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人祸遗害无穷,天灾连连而至。1912年3月至4月,浏阳全县大雨连绵,河水暴涨,庄稼大部分被淹死;转眼八月又骄阳似火,久晴不雨,许多地方庄稼被晒焦。而当时的县府不仅不开仓救济,反而巧立名目,大收苛捐杂税;豪绅地主催租逼粮,个个如狼似虎;地痞流氓趁机敲诈勒索,闹得鸡犬不宁。广大百姓在生存线上痛苦挣扎,或以野菜、草根、树皮和观音土充饥度日;或典衣当物,买儿卖女;或拖儿带女,背井离乡,逃荒要饭。饿死、肿胀而死不计其数。就是这样的年代,1912年农历8月29日,寻淮洲出生了。

寻淮洲出世后,严重的营养不良使他严重发育不良,瘦得皮包骨头,弱不禁风。天气一冷,就感冒咳嗽打喷嚏,鼻涕眼泪不息流,头痛发烧;天气一热,痱子成板,疥疮、中暑接连不断。由于缺奶少粮,淮洲饿得整天“哇哇”直叫;接连的病症,使他暗无天日,小儿夜啼、麻疹、水痘、疳积、痱子、疥疮、软骨症……

寻淮洲祖父寻开义,一辈子给地主打长工。父亲寻余盛,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母亲胡聘秀,操持家务。在那样的年代,家中贫困至极,肚子都填不饱,当然更无钱为小小年纪的寻淮洲医治。只好搜刮用尽乡间祖辈传下来的土办法。夜间哭啼,吵闹不休,抱着在外面游荡,用红纸写上一张“天皇皇、地凰凰,我家有个夜啼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光”的帖子往村外交叉路口的树杆上一贴,让过路君子念念;麻诊出不透,既没钱看医生,也没钱买药,山上有的是映山红,挖点映山红根煎水喝上几次,麻诊出透了,热也退下去了;感冒发了,就在身上加些破布烂衣发发汗,再洗把热水脸;如果高烧不退,用冷敷,先是打盆冷水,用毛巾浸湿拧干敷到额头上,热了到冷水中打湿又敷。还解决不了,水沟或水井内的青尘,捞上来敷上去,有时甚至用鸡蛋清去敷,总有一种方法可以解决;中暑了,就倒一盆清水把鼻梁或手衬弯打湿,再用力不停地钳,所钳之处,由红变紫,成为茄子紫才停手,然后喝点温开水,往荫凉处躺下休息了事;长了痱子,就用手挤一挤,把脓头挤出来就完事;长了疥疮,就任其长个够,由红到肿,由肿到成为大脓包,然后用针头在灯盏火上烧一下,挑个小眼,用力挤压,将脓头污血挤尽,敷上捣碎的芙蓉花叶……这样熬到1916年,淮洲已经四岁,与他同龄的伙伴一个个独立行走,追跑戏闹,可寻淮洲他却连站都站不起来。

年幼的寻淮洲不屈服命运的安排,在没有大人的帮助时,自己倚着墙壁慢慢地能站立并缓缓地移动脚步。摔倒了,爬起来又试着去站立行走。如此循环往复,在5岁时,终于能独立行走。看到淮洲这一举动的人,无不为之感叹:“这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一、池塘捞鸡

黄狮塘,一条由北而南向的山沟散居着寻、黎、徐、张等姓氏的几十户人家。北面半山坡上,苍翠的楠竹密密匝匝地遮掩着的房子是寻氏大屋。大屋前,池塘边有棵鸡爪梨树,树叶刚刚开始转黄,深青色的鸡爪梨密密麻麻地挂在树上,咬一口,非常苦涩。树下,几个孩子背着书包在树下东寻西找,许久也找不到什么。抬头望望树上,真希望掉下几爪。一个瘦小的孩子走过来叫道:“你们还不去读书啊,会迟到的。”几个孩子看了看对门山岗后面阳光灿灿的,太阳就要从山背升到山顶啦。他们才想起时候不早了,便一阵风似的跑走。瘦小的孩子一下一下地快速往树上爬。然后站在几米高的树腰抱着树杆望着那些小伙伴跑走的方向,久久不愿收回目光。心里在想:“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们一样,背着书包到学校读书呢?不能再等了。要想想办法。”跑走的孩子已经消失在一里路外的山坳后,吐了口气,咬着牙,还没有回过神来。

突然,“嘎嘎嘎”的叫声吸引了孩子目光。鸡爪梨树前,池塘上空,一只布链绑着脚的大红冠子的公鸡,扑哒扑哒着从他前面腾飞而过,然后落入池塘水中,却站在了水里面的松树枝上。看上去如同浮在水上。一只黄毛狗奔过来,伸着脖子看了看落入池塘的公鸡,摆摆头,甩甩尾,一屁股坐在塘沿上,舌头从嘴里伸出来,从右至左沿着下巴搅了一周,尾巴仍然得意地摆动。抱着树腰的孩子往下一看,几位肩扛禾担手拿钩刀准备上山去砍柴的人,陆续围到池塘边,议论如何把飞到了塘中间的鸡捞上来。这时,一个声音从屋场内传出:

“咦只剁脑咯(gē),咳子飞到塘中间去啦!”大家看去,一双如老鼠尖嘴般的小脚,载着叫花婶的女人一摇一摆地赶到。随后跟过来的是花婶的老公花胡子。含着烟袋的权阿公也慢悠悠地来到池塘边上。看了看说:“快搞块木板来吧,放到水里,让它爬上去。”

木板丢到池塘里,一波一动,木板往鸡旁推一下,水波把它推开一下,总是相隔一个距离。怎么也到不了鸡的旁边。随着木板入水的响声,鸡在水里叫着,翅膀在水面上扑打起层层波纹。溅起的水花将漂亮的羽毛沾湿。

旺叔会玩流星,手里常常拿着一根绑了个铁砣的绳子,他想甩下流星,缠着鸡把它拖上来。他怕流星甩出去伤着别人,朝人们叫道:

“让开呀让开呀,等我把它拖上来。”

大家让开一条夹道,来不及议论他的方法好与不好,只见绳子晃了晃,呼呼呼地,“啪哒”,绳子一端的铁砣砸在鸡的翅膀上。公鸡惨叫一声,侧着翻动一下,又扑打几下,仍然站立着,羽毛上全是水。带铁砣的绳子从鸡背上滑入水中。那黄毛狗站直身子,抖擞几下,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哎呀呀,咦子搞鸡会浸死哒去。”花婶带着哭腔叫道。

有人提议,用竹篙把鸡划拢来,再捡起。

竹篙拿过来了,花胡子接着划一下,鸡在水中摆一下,划一下摆一下。总是移动不了。鸡扑打了一阵翅膀,绝望地瞪着人们。

鸡爪梨树上的孩子眨了眨眼,左手捏了捏左耳朵,想起父亲把箩筐挂到墙上时,总是把箩绳挽一个小圈,用竹竿钻进绳圈,将铁箩筐挂起来。那鸡脚上绑着的布链不也就是那绳圈也可以让竹篙把鸡提起来么。于是他在树上面叫道:

“鸡被绑着脚的,把竹篙伸向鸡身体下面挑起来啰!”说完,快速滑下来从人群中钻过去,人们还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小手已经拿过竹篱,将竹篙轻轻伸向池塘水中的鸡肚子下面。

“波伢啧,你莫搞,眼屎大咯家伙,搞得么哩。”权阿公大声呵斥。这个叫他波伢子的孩子,仍然没有停下。竹篱慢慢地举起,孩子的身子也慢慢朝后斜仰着,肚子也挺起来了。鸡开始离开水面,大家“啊”的欢呼起来。

“啪哒。”竹篙掉到了地上。叫波伢子的孩子由于肚子仰得太挺,带补丁的抄头裤,抄拢的裤头从旧布条做的裤带下滑下来,快速地退到了大腿下,马上要掉到地上。没有穿里裤的下体已经露出来了。有人在嘻嘻地笑,有的甚至叫道:

“看,看看,波伢啧咯裤……”

波伢子连忙腾出一只手去抓裤子。另一只手支撑不起竹竿,脚下一滑,仰面朝天跌在地上,差点摔下池塘。鸡,再次跌入水中。花婶又一次尖叫起来。五爹连忙拿起竹篙……

“五爹爹,把竹篙伸到鸡肚子下,挑起来。”叫波伢子的孩子一边在提裤子,一边在提醒五爹挑鸡。

五爹将竹篙轻轻伸向池塘水中的鸡肚子下面,举起竹篱,鸡被缠着的布链倒挂在竹篙上。五爹将鸡举到岸上。围观的人们开始陆续离开,去做自己的事。花婶看到耷拉着脑袋、闭上眼睛、羽毛全湿的公鸡,坐在塘边上哭起来:

“波伢啧(zē),权阿公喊哒要你莫搞,你霸蛮要搞。把它浸死哒,我还要靠它跟鸡婆踩水,下蛋刨(孵)鸡,今年的收入都靠它啊!”花婶一边急促地说着,一边喘着粗气。

波伢子本名叫寻淮舟,寻波是他的小名,他拖着竹篙说:

“花婶啧,我是冒拿的稳,对不起。”他没有说手去抓裤子的事。

头略微地低下的权阿公,老花眼镜搁在鼻梁中间,眼睛瞪得圆圆的,波伢子从下往上看上去,好像是四只眼睛瞪着他。只见手中的烟袋朝他扬了扬说:“咯只波伢啧,还顶嘴,真蛮跳皮(即顽皮)。”

权阿公是寻氏大屋的族长,他这一说,花婶更来劲了,双脚在开始枯萎的草地上蹬了起来,那如老鼠尖嘴般小脚将小草踹得稀烂,嘴里连声说:

“冒站的稳,冒站的稳,冒谁叫你搞。你赔我咯鸡来!”

正准备离开的五爹听到花婶这么说,心里有点不平,忍不住回过头来说:“花嫂,波伢啧咯就不是故意的。力小了,裤子又要掉下来了,你不能怪他……”

“不怪他,怪你呀。我不管,这死鸡把他去,赔我鸡来。我家的鸡婆正……。”五爹还没有说完,花婶抢过话。

“好好好,赔赔赔。”淮舟生气地说。他瞪大眼睛,鼓起腮帮,提起脚就要去踩那水淋淋的鸡,可是他被一只手从后面拖住。花婶连忙捡起鸡站起来提在手里。

五爹中等个子,敦厚朴实,办事说话很是公道。寻氏大屋的人都尊重他。他接着说:“要不是波伢说把竹篙伸到鸡肚子下,鸡还捞不上来呢!”

旁边还有几个准备离开的人附和:“就是,就是!”

“波伢反映还蛮快。”

“波伢啧真是聪明。”

淮舟没有去注意那些议论的人,抬头一看,拖住他的人是父亲。父亲是个本分老实人,遇事和为贵。他说:

“花婶啧,赔啰。兴振婆娘家正好捉来了一只公鸡,只是小点。”

淮舟知道父亲说的兴振婆娘是自己哥哥的老婆。嫂嫂怀孕了,她娘家捉了鸡来给她补充营养。

黄狗摇着尾巴钻到花婶跟前,嗅了嗅那只水淋淋的鸡,伸着爪子去抓。花婶把鸡往高处提,正要赶走自己家那狗时,刚才还要去踩鸡的淮舟,扬起竹稿晃了晃吼道:

“你还想吃啊。”

黄狗见那长长的竹篙,听到吼声,轻轻叫着,往后退走了。花婶明白了:鸡是自家的狗赶下池塘的,这个淮舟刚才还想踩死鸡,现在却替她赶狗。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又见淮舟他父亲来了,并答应赔鸡,心里也就平静了许多,讲起了一大串的道理:

“余老盛,不是咯,我家里的鸡婆如果冒踩水,生了的剥布(即蛋)就孵不得小鸡。孵不出小鸡,就冒地方挣钱。冒办法。”花婶眨眨眼睛接着说:“那我这只鸡就给你媳妇补身子。你们的小点不碍,我知道,比我这只鸡踩水踩的还汹些。”

花婶欢喜地到淮舟家捉了公鸡回去。并把自家那只死鸡留下来了。

父亲还在说淮舟的不是:“波伢啧,做么哩要去帮倒忙啰!”寻淮舟正要回话,忽然听到母亲从外面进来说话了。

二、生日晚餐

母亲一边从外面走进来,一边说:

“没有帮倒忙呢。波波是人小力气小,又要抓裤子,才掉下了竹篙。算哒算哒,今天是波波长尾巴(即生日),不要说了。老盛,你去搞个把菜来就好。”淮舟母亲胡娉秀一边说,一边放下菜蓝。

“啊,我生日,是的。”淮舟跳了起来。

“波伢啧你今年满了8岁,就是9岁哒。”母亲告诉他。

“妈妈,去搞么哩菜啊!”寻淮舟听了父亲的话,本想要告诉父亲他不是故意的,五爹都知道。听母亲说了,也就不做声了。听到妈妈要爸爸去搞个菜来,连忙问。

“我也不知道呢。”母亲回答。

“到哪去搞呢!”寻余盛低着头一脸无奈。

“不要搞啊,有鸡肉吃就可以了。”寻淮舟头一歪,嘴一翘,眼泪快要流出来。

“有鸡肉吃,还不高兴啊!”爸爸寻余盛觉得责怪孩子太多,心里过意不去。见淮舟这个样子,连忙笑着摸了摸淮舟的头说。

“嗯,我好心帮她,还赔鸡。”寻淮舟满脸委屈地回答父亲。

“波波,男人肚里大如海。你不要记较花婶。她要叫鸡(即公鸡)踩水。”母亲笑着继续说:“我晓得你是真心帮她,你既然真心帮人家,就不要记较。如果记较,别人反倒认为你是故意搞拐咯。晓得不。”

淮舟点点头,说:“妈妈,我晓得了。快把鸡杀干,吃鸡肉吧。”

母亲从墙角捡起鸡,翻开鸡的眼睛看了看说:

“咯鸡还冒死,杀哒蛮可惜。再说你嫂嫂才上身,要怀了二、三个月吃更好。”说完,拿过一个小木脚盆倒盖着鸡,手拎着盆底沿,一上一下,磕、磕、磕、磕、磕地不断磕碰。

“你这是搞么哩呀!妈妈。”寻淮舟走过来,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眼睛瞪着母亲这一奇怪的举动。

“把鸡救醒哪!再还给花婶,她的鸡大些,我们不能沾她的便宜。”妈妈笑眯眯地看着身旁又瘦又矮小的儿子,朝丈夫寻余盛说:

“波伢啧身体不好,气力又小,做不得气力功夫,要去学校读书才好。”

“冒让他做哦,成天让他玩啊。放牛、挑水、捡柴啊是他自己要去的。”寻余盛朝老婆说。

“我不是说现在,是说将来长大了。不可能总是玩啊、放牛捡柴啊。明年就九岁啦!”母亲说。

“唉,这日子,租谷交不清,肚子都吃不饱,拿什么去读书?”父亲回答。

“磕、磕、磕”,母亲一边不停地磕着细脚盆,一边“咯咯咯,哦—”叫唤。一会儿,躺在地上的公鸡眼睛眨了眨。母亲移开盆,搂起公鸡翻过身,送到火炉旁,让它坐着。

寻淮舟跟过去,伸手想去摸摸公鸡,母亲说:

“还冒呢,要等它浑身水都干哒,羽毛丰满了才摸得。”

淮舟一边用铁夹夹起柴棍往火炉里添,一边抬头望着父亲,眼睛里写满了企盼,说:

“爸爸,小四读私塾是跟祠堂里借咯呢。”

“是呀,我们也可以去找权阿公到祠堂里借点啊!”母亲胡聘秀连忙搭话。

“那我晚上去试试吧。”寻余盛说完,朝外借菜去了。

不吃午餐,一日两餐,是淮舟家多年的习惯。其实,在黄狮塘除了族长权阿公家,因为放租,家庭富裕;花胡子家,也就是花婶家晚年才生孩子,有点积蓄。他们二家是一日三餐。其余大都是一日两餐。

傍晚,寻余盛从五爹家借了半斤面条,因为它既可当菜,又做了生日面。母亲破例煮了一餐没有放菜叶的白米粥。不过,菜甲又厚又白的四季白白菜成了主菜,准备做菜的时候,淮舟见妈妈端出一个拳头大的油灌,自己连忙烧火。锅烧热了,妈妈还没有切好菜,淮舟拿起油灌准备往锅里倒油。妈妈急忙丢下菜刀,双手抓往淮舟拿油灌的手,紧紧捏着,直到淮舟将油灌放回,她才松手。淮舟惊恐地望着母亲,自他记事起,母亲从来没有这么用劲捏过他,他差点要哭。

“你是个懵懂子啊,油能那样放的吗。”妈妈看到淮舟的样子,连忙笑了笑说:

“放油要用帚呢!”

说完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指大的帚子,小心翼翼地伸到油灌里,蘸一点点,帚子在油灌口上揩过来又揩过去,然后在热锅内划着一个个圆圈,帚子拿出来时,锅比刚才显得亮了些。白菜放下去,没有炒,就倒上清水煮了起来。

这就是寻淮舟8岁生日的“宴席”,吃白米粥,桌上有二个菜:煮白菜、煮面条。而且,白菜和面条汤上都飘浮着几点发亮的油星。

这也是寻淮舟记事起最丰盛的一顿晚餐!

晚上,寻余盛回到房里,摸了摸闭着眼睛睡在床上的淮舟,叹了口气。妻子胡聘秀还没有说话,寻淮舟张大眼睛说:

“爸爸,我不想去读书了!”

“孩子,你还没有睡啊!”寻余盛说。

“谁说不想去,你刚才还跟我说不去读私塾,要读新学。”母亲胡聘秀插过话接着说:

“你哩爸爸,权阿公不肯借么?波伢子一直在等你回来呢。”

寻余盛点点头:“权叔讲我们以前借了给他哥哥读书的钱还冒还。要先还了旧欠,再借新的。”

“族规上不是说,读书借的钱可以等孩子长大还啵!”母亲说。

父亲说:“是啊,可是他哥哥已经当爸爸了啊!”

“不是不还,是冒么哩还的。你不晓得多跟权叔讲几句好话!”母亲望着丈夫说。

“我讲哒好多呢,我还说族规里说孩子自己想读书的,借的时间可以长久一点,等他自己赚钱来还都可以呢!”寻余盛回答。

“爸爸,等我自己跟权阿公说。”寻淮舟翻身就要下床。

“你莫去,你去了,权阿公又会说你跳皮。今天也已经太晚了,我下次再去吧!”寻余盛将寻淮舟按倒在床上,又说:

“不过,就算借给我们,也在年底了,借出去的要等那个时候才能收回。今年是不能去了的。”

“那正好呢,新学明年正月新班招生,波伢子从一册读起。”母亲胡聘秀笑着说。

寻淮舟在床上也笑得像个年画里面的寿星,额前满是皱纹。

“要读初小啊!读年把开开眼界算了吧!不被人吃住(即欺负)就可以了。”父亲有点顾虑。

“爸爸,波伢啧想读就让他读吧!我们也来帮一点。”已经入睡下了的哥哥寻兴振、嫂子徐翠英从床的那头坐起来对父亲说。

“哥哥嫂嫂真好!”寻淮舟高兴地从床上弹起。

寻余盛说:“睡吧,过二天再去试试,看能借到么。”

“我看,下次波波还是跟你一起去借吧。”胡聘秀说。

“爸爸,让我跟你一起去吧!”寻淮舟央求道。寻余盛点点头说:“好吧。”

三、隔窗求学

天气晴朗。寻淮舟早早牵着自家的小黄牛到集阳山脚下放牧。不到半天时间,小牛就吃得饱饱的。他把小牛拴到偏僻的平地上,朝着左家湾的中和小学跑去。他经常是这样,把牛放到草肥水便的地方,让牛吃饱后自己就赶到学校去听课。

第三节刚刚上课,校门已经关上。淮舟从旁边绕过去,来到教室外。窗台并不太高,可是淮舟还是不够。不远处有二块砖头,淮舟连忙搬到窗台下,站上去刚好能扒着窗台了。砖头并不太大,只能是两个脚尖站在上面。他吃力地趴着窗台,教室里已经开始讲故事了。同学们大多数在认真地听讲,也有个别同学东张西望,靠淮舟窗子边的一个开始打瞌睡。淮舟听老师说:“同学们,老师今天讲一个智慧的故事……”

教室里同学们齐声欢呼:“好!”并劈劈啪啪鼓起掌来。老师眼睛扫视了一下教室,稍微提高了一下声音:“今天讲完故事,大家要回答一个问题,如果谁能回答出来,老师给予奖励!”说完,老师又看了看教室。同学们喜形于色。个别同学问道:“老师,奖么哩呀!”

那个东张西望的同学说:“总又是一个本子啰!”淮舟听说过这个同学家里很有钱,他对学习是无所谓,来学校只是因为好玩。许多同学伸伸舌头,不做声。

老师没有批评他,只是放低了声音:“今天奖的呀,除了本子,还有写着‘小神童’的奖状呢。”老师拿起奖状翻过来给大家看了看再放下。同学们“哇”了一声,都端端正正地听课。大家都想拿下这个奖状。这是老师奖给学生的最高荣誉。拿回家里不但父母高兴,周围的左邻右舍都会刮目相看。家族中的人也常常以此为荣耀。淮舟可没有过多地想。他只是看到别的孩子都能进入学校读书,自己很想读书。没有钱交学费,那就躲在外面听,也一样可以学习。同学们坐好了,淮舟前面刚才准备瞌睡的同学也支撑起脑袋认真地听。

“汉元帝时期,我国西域边陲有个叫松赞干布的首领,常常与内地闹一些摩擦,弄得人民生活很不安宁。汉元帝采取仁政,想通过联姻来安抚他。松赞干布非常年轻,也想找个漂亮的汉室美女作为自己的妻子,提高自己的地位……”

“嘻嘻,嘻嘻……”刚才那个东张西望的同学在下面窃笑。同学们谁也不理他,认真地听老师讲故事。老师也不去批评他,稍微提高了声音继续讲:

“一天,松赞干布带着许多聘礼,率着一大队人马,来向汉元帝求婚。汉元帝有意要考一考这位英俊潇洒的西域王,看看他的本领和智慧。

汉元帝带着松赞干布来到校军场,文武百官在观礼台上就坐,文成公主依偎在父亲身边。校军场两边军队云集,旌旗列列,战鼓嘭嘭震天响,气势恢宏。松赞干布不慌不忙地来到台前中央,按照汉元帝的要求,跨马扬弓,连连数发,箭箭射中前方用杨树做成的目标。而且支支穿透了杨树。校军场上欢呼声、喝彩声、锣鼓声响彻天空。汉元帝见松赞干布不但箭法精准,而且臂力过人,称赞道:‘真乃神箭也!’……”

同学们听得聚精会神,连那打瞌睡的、插嘴调侃的同学都规规矩矩地听着。淮舟更是一动不动地屏息凝视。老师停了几秒钟,接着往下讲:“文成公主欣喜地看了看松赞干布。松赞干布不骄不躁,谦恭地站在台前等待汉元帝出第二道考题。

汉元帝对松赞干布笑着说:‘牧场上有一百匹战马,有公马也有母马。其中每匹母马都生下了一匹小马驹不算在内。请你快速算出这一百匹战马里面有多少匹公马多少匹母马?’所有听到这个问题的人,都在思考着如何快速算出各有多少马。松赞干布的随从们为他担心,能不能快速算出。只见松赞干布把一只手放在胸前,朝汉元帝鞠了一躬,不慌不忙地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请您稍等片刻!’说完,跨上自己的坐骑,朝牧场飞奔而去。在牧场上如此一番摆弄。片刻就返回来报告皇上,这一百匹战马中公马、母马各是多少匹。汉元帝听到松赞干布的正确答案后非常高兴。摆酒设宴,款待客人,热热闹闹庆贺。”

讲完故事,老师问道:“同学们,你知道松赞干布用什么方法,快速地算出了这一百匹战马里面公马、母马的数量吗?”

大家议论开了。有的说:“从马群里去观察,从后面拉尿的是母马,从肚子下拉尿的是公马。”立即有人说,那不是最快的方法。再说马在走动,是数不清的。有的说:“把马全部拴在树上去看着数。”又有人立即反对,那个方法不能快速,太慢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出了很多办法,又被别人否定了。说来说去,找不到一个快速的办法。还是那个东张西望的同学阴阳怪气地说:“这个故事是假的。”有个同学说:“除非松赞干布是狄仁杰一样的神探,就能快速地算出来。”那个打瞌睡的同学见大家都说不出一个快速的方法,自己就趴在桌子上又打起瞌睡来。教室里也全部安静下来了,大家静静地望着老师,等待老师说出松赞干布的快速算法。

突然,窗外一声沉闷的响声,好像有人跌倒。大家都朝窗边望去。没有看到什么。有同学说:“老师,是黄狮塘的寻淮舟,他刚才又站在外面听课。”

原来,淮舟两个脚尖站在上面狭窄的砖头上,太吃力。时间久了,双脚发麻,一不小心跌了下来。老师连忙走到窗台边,推开窗子,望着台阶下瘦小的孩子微笑着问:

“小朋友,摔着了吗?”淮舟摇了摇头。老师又问道:

“你站在窗外多久了?”淮舟回答说:

“老师,我听你讲了故事。”老师才知道淮舟来了很久了。他听学生们说过好几次,有个叫淮舟的孩子,由于家里穷,没钱上学。经常来窗外听课。平常他忙于教学,没有注意,今天才发现这个孩子。听到这孩子说听完了故事,回答起来毫不害怕,于是有意考一下淮舟。便问道:

“那你能不能回答我提出的问题?”老师微笑地看着淮舟。淮舟爬起来了,站在台阶下,拍了拍屁股下的泥土,朝老师鞠了一躬,说:

“老师,松赞干布是把小马驹放出来了,快速地算出了公马和母马。”

教室内的老师惊奇地望着窗外这个瘦小的男孩,喜不自禁。但他不动声色,想要看看这孩子是真的聪明还是蒙的。教室内的同学们,看到老师在和窗外的孩子说话,都围拢来了,窗口黑黑的一大群人,有的干脆站在桌子上朝淮舟张望。老师朝淮舟招了招手说:

“来,你上来,到教室里来继续回答我的问题。”说完,双手伸出窗外,去接淮舟。淮舟也不推辞,跃上台阶,来到窗前,伸起双手让老师把他抱进教室,带到讲台前。同学们陆续回到了座位上,教室里安静下来。

“同学们,下面让寻淮舟小朋友告诉我们,松赞干布是怎样快速地算出的。”老师笑眯眯的。教室里几十双惊讶的眼睛一齐望着淮舟。那纨绔子弟心里想:我们坐在教室里读书的都不知道,你还没有进过学校门的能回答出来。看你出丑。大家只见淮舟不慌不忙地说:

“松赞干布是把小马驹放出来了,快速地算出了公马和母马。”

“老师,不对。把小马驹放出来,马更多了更难数了,哪里能够快速算出呢。”那个喜欢东张西望的同学不加思考提出了一个问题。教室里有部分同学附和:

“对对,更多了,怎么还能快速算出呢?”老师笑着问淮舟:

“淮舟小朋友,你能说出道理来吗?”淮舟走上讲台,朝下面看了看,刚才看不到,现在看到了,教室里坐满了同学,目光都盯着他。但他仍然不慌不忙地说:

“放出了小马驹,小马驹就会跑到自己的妈妈旁边去吃奶、去亲。这些身边有小马驹的马都是母马。身边没有小马驹的都是公马。所以能快速地算出。”淮舟一口气说完,大家听得出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教室里响起了辟辟啪啪的掌声。

老师又问:“你家养过马?”淮舟告诉老师没有养过马,只养了牛。牛和马是相通的。狗也是这样的呢!老师肯定地点点头,他不得不佩服这孩子的聪明。同学们听了老师和淮舟的这番对话,都感慨地说:“我们也知道,可是我们怎么没有想到呢?”

淮舟想,我一定要借到钱,来学校读书!

四、借读书钱

水稻收割完了,忙着冬种的时候,也是族里开始盘算收租谷的时候。寻淮舟跟着爸爸来到大屋的中央。

大屋的正中是族里的办公室。权阿公正在拨拉着算盘,口中念着:“三一三十一,二一添作五。寻五会家应该交租谷五担;寻旺新家,四四一六……”

“咳。”寻余盛在门外轻轻地咳了声。寻淮舟拉着父亲的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权阿公仍然低头不停地拨拉着算盘,毫无察觉。

“咳咳。”寻余盛提高嗓门又咳了两声,仍然站着等待里面的召唤。

“……七七四九……”权阿公的眼镜移到了鼻梁中间,眼睛仍然在账本与算盘中间瞄来瞄去。根本就没有听到门外的咳嗽。寻淮舟提高声音叫道:“权阿公,我们找你有事呢。”

权阿公听到叫声,猛然惊了过来,歪着头看去,一个大人的身旁站着的小孩朝他叫。他不耐烦地说:“叫什么叫,没看到我在算账吗。”

“嘿嘿,嘿嘿。权叔,波伢仔是不应该叫,对不起啊;对不起啊。我们确实找你有点事。”寻余盛连忙点点头笑嘻嘻地答话。

“借钱读书?不是告诉你了,先还旧欠吧。”权阿公抬头看了看是寻余盛,直截了当地说完,低下头又要算账。

“权阿公,那是借我哥哥的,这是借给我读书的。”寻淮舟在门外说道。

“这是大人的事,你小孩子插什么嘴。”权阿公从来就是他说了算,这是他当族长的习惯。只见他的白眼珠从眼镜后翻了出来,黑眼珠全不见了,样子怪吓人的,严厉地责备道。寻余盛想,要求族长帮忙,怎么说也不能惹他生气。连忙陪着笑说:

“是是,这是我们大人的事。波伢啧你莫插嘴。”可是,寻淮舟觉得这是自己的事,应该说清楚。不然,权阿公又会说自己调皮。父亲又总是害怕。于是,他声正字圆地说:

“权阿公,我要读书,当然是我自己的事。你们大人都只是个鉴官(即鉴证人)。”

“你、你、你,你说什么?”权阿公放下账本,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加吓人。拍了拍桌子,继续说:“我是族长,怎么是鉴官了?”寻余盛见到权叔生气了,如果这样下去,不但借不到钱,还会弄个顶撞族长的罪名,受族规处罚。他急忙扯了扯寻淮舟,说:

“孩子,不能顶撞族长,那样会受处罚的。”

寻淮舟甩开父亲拉着的手,来不及跟父亲解释,笑眯眯而亲热地说:

“权阿公啧哎,我要读书是我借钱,爸爸鉴证我借钱读书。族里的钱错给我,你是族长你做鉴证哦。”

权阿公听完这一番话,惊愕的着眼睛瞪着寻余盛旁边的寻淮舟,半天说不出话来。生气吧,他那亲热的叫唤,眯眯的笑脸,伸手不打笑脸人。如果为了自己显出族长的威严而生气,反倒会被人耻笑。不生气吧,自己好像在一个小孩面前丢脸。寻余盛呢,心想寻淮舟这一番话说得他和族长都无话可说。可能族长要发脾气,自己又觉得孩子说的很有道理。虽然他还不能生产劳动,事实上自己还不起的话,还不是要孩子自己来还么。比如兴振读书借的钱,前年父子分家时,这笔账就分了给了兴振。想到这里,他嘿嘿笑了笑:

“权叔,你大人莫见小孩过,只怪我平常没有教育好。”

权阿公没有理会寻余盛的话,这个从来听不进人家理由的老人这会却在继续思考:淮舟这孩子,从小就有志气。四岁时人家都说他不能走路,他却自己站立自己练习走路;那次在池塘捞鸡,大家在瞎忙,他却告诉大人把鸡挑起来放到岸上;最近,听说在学校里听壁,还听出了一个“神童奖”。这孩子长大了,说不定真像算命先生说的,是个贵人。真会有出息。那不为我族光宗耀祖吗?

寻余盛看到权叔呆着一动不动,以为真生气了,声音颤抖地说:

“权叔,权叔,你别生气啊,钱不借了,不错了。我这就回去教育孩子,我这就回去教育孩子,你老别生气别生气!”

“权阿公不是生气呢,爸爸。权阿公是同意借钱给我了呢。”寻淮舟仍然笑着说。

这时的权阿公回过神来了,打了一个响亮的哈哈,接着寻余盛的话说:

“哪里啊,我们寻家有这么聪明的后代,当族长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完起身拉了寻淮舟进去。寻余盛听了,如释重负,顿时全身舒畅,连连说:

“谢谢权叔谢谢权叔,自家人就不要夸奖了。小孩子经不起夸奖的。”

权阿公把寻淮舟搂起坐在身上,继续说:

“今天要不是老夫亲耳所听,还以为别人乱吹的。孩子你要刻苦啊,为我寻氏大族争光!”寻淮舟挣扎下来往地上一站,恭恭敬敬地朝权阿公鞠了一躬,说:

“权阿公,我一定会刻苦学习!谢谢您!”

寻余盛喜得咧着嘴说:“波呀,你不刻苦就辜负了族长的期望啊。”寻淮舟朝爸爸点点头说:“不会的。”

“这样吧,余老盛,等年底收回了全部租谷,我盘算一下。你再来办好借贷手续。不过,兴振那边你也催他看能今年还一点不。”权阿公心平气和地说。淮舟高兴地抱着族长喊了声:

“权阿公!”

寻余盛连连应答:“好好,好好。”停了一下,又说:“今年棉花特好,兴振下半年的弹棉絮生意还不错。可能会还得起一些。再说,这么多年了,也应该还一些才好。”

“那就这么说吧!”权阿公拖过算盘又开始拨拉起来。

淮舟跟着父亲从中屋转弯往北过了天心,就见到身子伸出门外朝这边张望的母亲胡聘秀。淮舟几下蹦到母亲跟前,差点砸着母亲的门牙。亲热地叫道:

“妈妈,明年我可以去读书了!”胡聘秀眼眶里闪出了泪花,笑盈盈地说:“波波跳着回来,我就知道是有好消息!”

寻余盛关上门,轻轻地说:“哎呀,好在波伢啧自己去了,有些话我是想得到都说不出。”胡聘秀朝丈夫说:“我就知道,你放屁都得把屁眼夹紧,生怕出声。”喜笑颜开的淮舟说:“妈妈,爸爸不带我去,爸爸不开口借,权阿公是不会给我们借的。”胡聘秀连连说是是。

寻淮舟仰起头:“妈妈,你给我准备书包吧;爸爸,你给我准备纸和笔吧。”

“咳,拿什么准备呢?”寻余盛叹口气说。寻淮舟眨眨眼,对胡聘秀说:

“妈妈,今年冬天我不要添衣服了,你把那上次准备改给我的旧衣改做书包吧。”胡聘秀想起来了:上次拿了兴振的两件烂得穿不了的旧衣,准备拆开改成一件给淮舟过冬穿。可是,改了书包,淮舟过冬又怎么办呢?

“妈,你就改书包吧。淮叔冬衣就用毛伢做抱裙的做好了。”嫂嫂徐翠英拿了块粗棉布过来说。胡聘秀连连摇头,说“咯不行,咯不行。你愿意,也对不起亲家母。她做外婆的东西我们怎么能用呢?”

“妈,看你说得,淮叔没有穿我也过意不去,我娘也会说我的。妈,你不愿意我娘说我不懂事吧。”徐翠英说得胡聘秀不好意思地说:“当然当然。”她转而又说:“可是,毛伢生下来会少了抱裙啊!”

淮舟走过来,说:“妈、嫂,我读了书就会挣钱给毛伢买抱裙。”

“哈哈哈!”胡聘秀、寻余盛和徐翠英笑得合不拢嘴。淮舟被笑得不好意思,他瞪着眼睛说:“笑么哩嘛?”嫂嫂说:“憨子叔,等你长大了,毛伢子也长大了呀,不要抱裙了啊!”

“嫂嫂,长大的不要抱裙了,小的还要啊!”淮舟继续说:“你心肠这么好,肯定有许多毛伢。”徐翠英摸了一下淮舟的头,说:“淮叔,你长大了肯定能买好多好多抱裙的。”转过来又朝胡聘秀说:“妈,不会少的,我尽量不等孩子屙湿就是。”

“哦,我要到竹园里去寻块嫩笋壳做支毛笔。”寻淮舟说完,朝屋前的竹园走去。他要把上学的东西都准备好。明年正月一开春,就可以与其他小朋友一样去读书了。

五、上学路上

学校就办在离黄狮塘约三里开外的左家湾宗祠,顺着小河,拐过山坳再往东走一段就是。学校全称为浏阳县莲溪乡中和初级小学。一到四四个年级分成二个班,一和三年级一个复式班、二和四年级一个复式班。去年那个讲“神童”故事的那个班级中的四年级已经毕业,那位老师也被聘请到其他学校去了。只有二年级已经升为三年级了。淮舟和他们同一个教室。

“波伢啧,慢点走,等等我。”花婶家的映辉摔倒在后面路上。

“才不等你呢,谁叫你妈小气,要波伢子家赔鸡。”五爹家的树生回头对缠着脚走不动摔了跤的映辉说。

“等等她吧,树生哥。”走在前面的淮舟,停下脚步,站在路旁。树生其实比淮舟只大半岁多,1912年即农历辛亥年2月17日出生,属猪,因为身体好,已经读三年级了。淮舟是1912年8月29日出生,是农历壬子年,属鼠。因为淮舟出生后一直在病中度日,身体极差,家庭又特别困难,没有入学。映辉比树生小1岁,属牛,本来花婶只要她去读一年蒙馆,可是她坚持要跟波伢子去读新学。这不,映辉跟淮舟一同发蒙。三个人因为同是寻姓黄狮塘大屋的,又同坐在一个教室。所以一同结伴去学校。

“波伢啧,你咔(kǎ)子(即怎么)要去读新学!”树生问。

淮舟说:“读‘之乎者也’,冒味。”

“你咔子晓得新学有味。”树生又问。

“我经常跟你去学校耍哪,我在外面听的。”淮舟接着说:“新学有国文、算术、图画,还有唱游;书是彩色的,好有味。”

映辉走近来了,淮舟蹲下去,伸手要去解她的裹脚布。

“波伢啧,莫解啰。等我妈妈晓得要打人咯。”映辉叫起来,把脚一缩,蹲下身子。

“你原来又冒缠,不现套(即不要紧)。”淮舟坚持说。

“我原来冒缠是在家里,妈妈拗我不赢。”映辉接着说:“现在学校里都缠,我不缠好丑。”

“怕么哩,只要好走路!”淮舟坚持要映辉将裹脚布解下。说完就往前走。

“妈妈会打死哒我去。”映辉一边说,一边解下裹脚布连同鞋子一起放到她书包里。

三个人一路说着笑着来到学校。祠堂大门口,高大粗壮的红色石柱旁,值日的李老师笑眯眯地招呼到校的同学。

“寻映辉,你怎么打赤脚啊!”李老师这一说,淮舟这才发现,映辉打了赤脚,雪白的脚板冻得像只用火烤过的大木虾,红红的。

“老师,我的鞋小了。”映辉不敢正眼看老师,低着头小声地说。

“哦,小了。在家里要换一双大点的啊。现在就打赤脚是会感冒的。”李老师继续说。

“老师,我的鞋是在路上小的。”映辉头更低了声音更小了。

“哦,在路上小的?”李老师摸摸映辉的头,问:“鞋子在路上变小啦,怎么回事?”

映辉听了李老师的话,脸红到了脖子,头弯到了腹部像九十度鞠躬。不说话。

“老师,映辉路上走不赢绊哒跤,我要她把裹脚布解了。”寻淮舟仰起头说。

“哦哦,原来是在路上解了裹脚布,脚放大了,鞋小了。对不。”李老师一说完,映辉连连点头,淮舟连忙回答:“是咯。”在一旁张大眼睛怕做声的树生也说:“是咯。”

“快到教室里去吧,等我拿双鞋子你穿,别冻着啦!”李老师说。

“不要,老师,我又会缠的。”映辉轻轻地对李老师说。

“解了为什么又缠上呢?”李老师感觉映辉说得有点特别。

“怕她妈妈打。”树生告诉李老师。

“她妈妈说在学校不缠脚丑。”淮舟也告诉李老师。李老师笑着说:

“是吗?映辉同学。”映辉点点头。李老师继续说:“那你在家里没有缠啰。”

“是咯是咯。”树生连连应话。映辉红着脸说:“老师,我今天回家也缠。”

“不缠好走路些。”淮舟插话。

“对,映辉,你家里能让你不缠,就莫缠吧。至于在学校,不缠也是你个人的事,不要紧。”李老师停了一下,继续说:

“你们女生缠足,早晚要取消的。前几年北盛仓的卓然学校就组织过女同学放足。当地还有不少人响应呢。就像我们男人的辫子,不也剪了么。这十多年来都没有谁再留辫子了。”

“映辉,不缠,走路走得赢还不绊呢。”淮舟又补充了一句。

傍晚,喝了一碗黄菜粥的淮舟正开始洗脚。只听到花婶在外面叫道:“余老盛,落屋里啵!”花婶后面跟着那只黄狗,它围着主人绕着圈子,在地上左边舔舔,右边扒扒,好像在检查有没有危险的物品。

“落屋里啊,花嫂子走岔哒(即走错了),进来坐进来坐。”寻余盛连忙应答。

“坐是不坐啊,余老盛,你里波伢啧咯个报应崽,硬要我家映妹子解掉裹脚布,让她出丑啊。”花婶子愤愤地说。

“是啵是啵。”寻余盛红着脸诺诺连声。

“你问你屋里咯个报应啰。”花婶子得理不饶人。

寻余盛满脸通红。回头望着屋里,淮舟听了花婶子的话,赤脚从盆里提起,赶到门口说:

“花婶啧,映妹子绊哒跤呢!”

“波伢啧!”寻余盛气急地拦住寻淮舟。

“你看你看,还顶嘴。”花婶子举起手朝寻淮舟要打。

“花婶啧呀,你大人莫见小人怪。波伢啧不懂事,等下我来教。”母亲胡聘秀赶来一边陪不是,一边往后扯着寻淮舟,寻淮舟趁机往母亲身后退。胡聘秀接着说:“波伢,快给花婶认个错。”

“映妹啧在路上走不赢,绊哒交。”寻淮舟告诉妈妈。“哦,哦。”妈妈应答。

“绊哒交,绊哒交,就要你去解裹脚布啊。哼,树伢啧又冒看见去解,就你跳皮。”花婶见淮舟不赔礼还在讲道理,马上插话。

“她在屋里也冒缠哪。”淮舟回答。

“在屋里冒缠关你屁事。”花婶气愤地将手从寻余盛和胡聘秀面前一划,朝淮舟又举了起来,口里叫道:“你看你看,你哩这报应崽。”

“花婶啧,你也不怕丑,大人还吃住伢细啧。搞到我家屋门口来了。一个泼妇样。”淮舟的嫂嫂徐翠英腆着个大肚子拦到淮舟与花婶中间。

寻余盛连连“呃呃呃”阻止。胡聘秀连忙陪着笑说:“花婶啧,你何必生气呢,小孩子不懂事,要怪只怪我冒教的好。”胡聘秀接着拉了拉淮舟,“波波,你跟花婶啧说声对不起!”

花婶的老公花胡子走过来,一边说:“算啦,算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自己早已经迁就了映辉,还吵。”说完拉着花婶要回去。花婶站着不动。花婶说:

“谁说不是大事,人活着就为一张脸皮。人家都缠了,就我家映辉冒,丢脸不。”

淮舟在他母亲和嫂嫂中间大声地说:“花婶啧,对映妹子不起,打了赤脚。”

“应该说对我不起!”花婶说。

“你又冒打赤脚。”淮舟应声说。

“讲哒你算啦,波伢子说了对不起,硬要分个你我搞么里。”花胡子又拖着老婆走,还是没有拖动。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妈,要你莫怪波伢啧。”映辉赶来对母亲说:

“搞起锣张鼓大。走,走、走!”映妹子一边说,一边推着母亲走。花胡子借势拖走婆娘。花婶像老母猪似的哼哼回去了。黄狗也摇摆着尾巴,扭动着屁股跑到前头去了。胡聘秀叫道:

“花婶啧,你们好走啊,你那叫鸡我还蓄(即饲养)壮些还你。”淮舟也叫道:

“花婶啧,你明日给映妹子换双大鞋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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