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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把自己爱的男人逗哭(1)

温亚军

那年,章江文从部队上转业,因为他除过会喊口令嗓门大之外,没别的特长,被分配到一个区的防火办当办事员时,他很有一种失落感,觉得自己在部队好歹也是一个营长,被安排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单位,不但没有一点实惠,而且连个小小的职务都没有,章江文一时很不适应这种心理上的落差,老觉得别扭,十分不情愿去这个单位上班。章江文想着先上了班等安顿下来再说,以后慢慢寻找机会再想办法调个好单位。这样一想,章江文就只有先委屈自己,将就着去防火办上班了。

防火办确实是个不起眼的单位,又是个区属单位,就更不显眼。办公地点虽然也在区政府大院里,但与区政府的那幢气派的办公大楼无缘,办公室被安排在大院后面的一个小角落里。这是一个破旧的两层小楼,一楼是几间小车库,新办公楼盖好后,有了地下车库,小车都有规有序地停了过去,这个破旧的小车库就被废弃了。但车库却至今没有被拆除,原因是上面的一层还住着一些单身汉。单身汉住的方当然是脏乱差了,把防火办设在这种地方,倒也不能说防火办可有可无,但确实从中可见防火办在区政府里不是一个有份量的单位。章江文到办公室一看,防火办只有四个人,腾了两间单身宿舍做办公室,防火办主任单独占用了一间,另一间办公室里坐着三个办事员,章江文一来,就在这间已经是很拥挤的办事员的办公室里又加了一张桌子。这样一来,本来空间就不是太大的办公室里,四张桌子顺着摆在一起,都快挤到墙壁了,坐在里面的人出来进去,外面的人得起身搬开自己的椅子才能让出路来,让人过去。章江文来的晚,没有什么可选择的,理所当然地坐在靠外面的桌子前。靠里的人不知有意无意,不停地出出进进,章江文也就得不断地起身挪椅,不断地不可避免地撞出一些咣里咣当的声音来给里面的人让出通道。章江文在部队哪里受过这样的窝囊,只去防火办上了一天班,他就对这样的环境烦躁得不行,回家对老婆陈乐丽说,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单位,小里小气的,就像个小甲虫似的,紧紧龟缩在阴暗发霉的角落里,他得想办法调换个单位,不然,以他的脾气,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起立给别人搬椅子让路,非得把他折磨得哪天要大发一次火不成。陈乐丽在档案馆工作,每天不用按时上下班,悠闲舒适,办公室更不用说,是经过精心装修过的,又宽敞又富丽。她又是个生在福中不管他人苦的女人,此时坐在沙发上正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机频繁地换着频道,对章江文的怨气一点都没当回事。这叫章江文更生气,瞪着眼看了好半天陈乐丽,紧接着满腹怒气地上去就摁了电视机的开关,气得陈乐丽摔了遥控器,瞪着眼丢下了一句:冲我发什么脾气呀,又不是我让你去那样的单位的,有本事你换个条件好的单位,去坐大办公室去呀。

章江文叫陈乐丽的话一下子噎着了,一句话吭不出来,摔着门到另一间房子里去了。

章江文下定决心,一定要调离防火办。这念头好起,话也好说,可事难办,怎么离开防火办,又调到哪里去?章江文是从外地当兵到这个城市的,在这个城市里既没有亲戚朋友,他认识最多的人大都还在部队混着,地方上虽然也认识几个人,可却没有一个能有点实权可以办点实事的人,就是有,冲他与人不咸不淡的交往,也难开口让人帮他。想了想竟是没有一个可以供他使用办调动的关系,说开了,如果有关系,他也不会转业被安置在防火办这样一个贫穷不说而且落后的单位了。章江文为此苦恼极了。

就在章江文为自己不能调离这个单位而深为苦恼的时候,一个特殊的机遇使他的命运一下子发生了转机——其实不仅是他的命运,也是防火办这样的单位和防火办所有人的命运有了转机。这年十二月,新疆克拉玛依市的友谊剧院发生了一场震惊中外的特大火灾事故,烧死了三百多人,并且大部分是观看演出的学生,这场火灾引起了国家的高度重视,防火工作一下子提到了各级政府部门的议事日程上,市里开始对全区所有单位、各种经营场所进行防火设施大检查。这一来,就像是一个不见天日的角落一下子被阳光普照了,一向冷清的防火办一跃成了重点部门,一阵子,区政府工作最繁忙的就属防火办了。章江文所在的防火办五个人,分头带领消防队的官兵开始对全区大小单位、经营场所进行防火大检查、验收,还要监督。这一拉网式的大检查,平时不显山露水的火灾隐患如同退潮后被裸露在沙难上还没来得及随着海潮回到海里的鱼虾贝类,全部都暴露了出来。只要有问题查,防火办这样的单位就有了机会,就不会再寂寞,就像工商、纪检部门一样,在特定的环境和场所中有了至高的权力,也有了行使权力的前所未有的辉煌。章江文在部队时锻炼出了说一不二的性格,遇事又爱较真,这下派上了用场,况且防火工作正在势头上,谁也不敢糊弄。克拉玛依的一场大火成就了防火办,成就了章江文,使苦苦思虑着却又无法改变命运而苦恼沮丧的章江文,感受到了生活的垂爱和命运的无常。之前,他和防火办一样在区政府的角落里默默无闻地生存着,既没有谁特别的关爱,也没有什么麻烦降临,就像一泓死水,在时间的流动中慢慢地失去一些东西。而现在却不一样了,防火办有了生存的特殊意义,当然随之的是依附于防火办的章江文,在检查验收各单位防火措施时,可以随时随便出入哪个单位、宾馆、饭店,甚至一些娱乐场所进行检查,说哪个单位防火设施不合格,就不合格,罚款、停业整顿、查封,都是他一句话的事,他的话有了绝对的权威。

一句话,章江文有了权力。

有了权力的章江文开始有些身不由己。

在章江文检查出有些单位防火设施不合格,或防火措施不当,或有火灾隐患,要他们停业整改时,有些单位为了不被停业整顿和查封,便要给章江文行一些好处。起初,章江文是不敢要的,或者是在部队所受的教育让他还不愿把自己的人格看得很低下,也或许是他到防火办后备受冷落的境遇使他陌生了社会上这种通用的攻关手段,总之,不管别人怎么劝,最初他是坚决不接受别人的贿赂的。于是便有人趁章江文不在时,去到他家里,章江文的老婆陈乐丽可不像章江文那样意志坚定,一见人家送上门的钱与物,便眉开眼笑起来,很轻易地就被这些简单的糖衣炮弹击中了。为此,章江文起初还和陈乐丽闹过,嫌陈乐丽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收人家的东西,可这样不但解决不了问题,章江文还让陈乐丽说得哑口无言,陈乐丽说,一个破防火办,还能有多少章法?忘了你闹着要调走时的处境了,现在不趁有这个权力收点东西,等到防火冷下来了,谁去理你啊?别说别人给你送礼,就是你去给人家送礼,人家理不理还是一回事呢。后来,章江文想社会就是这个样子,别的同事都心照不宣地收取别人的好处,他不入乡随俗都不行,一个偌大的阵地上,他一个人坚守清白有用吗?就像墨水倒进染缸一样,谁知道你是本色呀?想通了这一点,慢慢地,章江文溶进社会了。他的生活方式也开始变了,每天都有应酬,基本上不回家吃饭了,穿着打扮上也讲究了起来,比以前可上升了好几个档次,经济上也有了转机。

一个堕落的时机,在章江文身上逐渐成熟了,但章江文还固守着那份清醒。因工作关系,他时常出入歌舞厅,当然这时候的出入和检查防火工作的出入性质是不一样的。他也和小姐唱歌跳舞,搂搂抱抱的,但从不正儿八经地乱来。一个男人,特别是有了权力的男人,会有很多女人像一团团苍蝇似的围着你转,不在你身上找个落脚的地方,是不肯罢休的。章江文受部队的教育太深,一时还懂得洁身自好,或者说他骨子里还不愿意丢弃自己比较保守的那一面,虽然他在工作中有时也没有原则,但在男女关系这个原则上,他恪守规则,坚决不去违犯,不做对不起陈乐丽的事。

陈乐丽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丈夫在为她(或者说为章江文自己)坚持着这个原则。陈乐丽是一个没有什么心计的女人,她的生活目的就是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她除过追求生活的豪华 外,对章江文很少过问,即使章江文每天很晚才回家,她也漠然处之,不会像别的女人那样扯不清楚地刨根问底,当然也更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章江文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外面做什么事,这时候的他,压根儿想不起来以前自己对这个工作单位、工作环境的恶劣有过抱怨和诅咒了,他现在对自己的工作单位、工作性质已经非常满意了,调动的事自然就更是不提了。

陈乐丽对章江文的不满,是从这年她的三十八岁生日开始的。

陈乐丽是这几年才对过生日发生浓厚兴趣的,以前,她像别的女人一样,对自己的生日故意用模糊的态度对待着,过一次生日,就意味着已经老了一岁。女人老一岁可比不得男人,不是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嘛,男人是越老越值钱,女人却是越老越没有价值。所以,三十岁以后的女人一般都不愿把自己的真实年龄告诉别人,是心里虚,陈乐丽也不例外。可这几年,由于章江文工作性质的突然变化,陈乐丽的生日被一些老板不知用什么方式都打听到了,在她生日的时候突然送来了厚礼,在酒店里还给她开一个叫别人眼红的豪华生日派对。女人是最现实的,何况很现实的陈乐丽又十分爱虚荣,爱摆谱,讲豪华,以她在档案馆的工作,除了办公室宽敞舒适一些外,确实也没有机会摆谱和豪华,再说了,反正有人给你买单过生日,何乐而不为呢,她发现自己已经在朝四十岁上狂奔了,再眨眨眼,就是豆腐渣的年龄了,趁现在还有这个条件,不过白不过,不懂得享用的人那才叫傻子。所以,她一下子很看重了自己的生日。

过三十八岁生日,陈乐丽早都想好了,一定得请些自己的老同学老朋友参加才够热闹,要在他们面前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也为了显示一下她今天的风光。章江文倒也同意她的意思,可生日这天,陈乐丽把一帮同学朋友聚集到辉煌大酒店里,该风光该热闹了,她的丈夫章江文却一直没过来参加,急得她一个劲地打他的手机。这天防火办被区长招去,和消防队一起开了一下午的会,因为河南洛阳的一家商场又发生了一起特大火灾,烧死了不少人。警钟又一次敲响。区长现在把防火工作抓得很紧,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坐镇的地盘上发生火灾,这样别说他还要进步了,说不定自己脱不了责任还得因此一头栽下来。区长不敢拿这些东西和群众的生命随随便便开玩笑。所以亲自召集防火工作人员会议,和他们研究怎样把防火工作做得更深入更细致更彻底。会议整整开了一下午,章江文的手机就关了一下午,他的手机要是开着,准得被打炸掉,不是这个单位,就是那个酒店找他,要想干正事,只有关机了,才能安静下来,否则在开区长主持的会时,他的手机不停地响,让区长怎么看他?他才不那么傻呢。会议一直到下午下班时才结束,区长又吵吵着要防火办放放血。现在的防火办可是今非昔比,不再是当年那个被随便放置在某个角落里可有可无的道具了,而是成了区里一个颇具实力和权力的机构单位。区长要防火办请客,防火办实际上也不用放一滴血,随便到那个酒店,老板还不像侍候老子似的,吃喝玩都是最高档的。他们把这顿饭放在了集美食娱乐于一体的“上地大酒店”,老板一接到这个消息,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赶紧安排好后,亲自驾车来接。现在的酒店和娱乐场所,最怕的不是工商税务,因为他们的经营手续都是合法的,现在最怕的却是公安和防火办,公安动不动就来查小姐,罚款拘留,虽说多多少少没个准,但这个还好对付,老板们有钱;最不好对付的就是防火办了,他们来检查防火设施,也不罚款,随便一看,就可以找出来你的防火设施不合格。然后动不动就查封了你的门,叫你停业修理防火设施,这一修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合格,因为合格不合格,也只有他们说了才算,而停业耽搁的营业额,可比罚款失去得更多更狠。所以老板们都怕极了这招软棋,对防火办的人自然不得不笑脸相迎,百依百顺了。

这天因为是和区长在一起吃饭,章江文又顾虑着是和区长在一起吃饭,为拒绝老板的电话,一直没开机。现在的章江文很忙碌,他早把陈乐丽的生日给忘了个一干二净,要是还能记起来的话,就算是有区长在,他也会打个电话过去解释一下的,关键是他把老婆现在很看重的事像遗忘一个梦一样轻易地忘记了。

这面的陈乐丽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在等着章江文的到来,同学朋友们等得一个个都不耐烦了,肚子饿得咕咕叫,不断有人问,她老公怎么还不来。陈乐丽脸上陪着笑说,会来的会来的,他可能在路上塞车了。现在的章江文自己开着一辆“富康”车,是一个在地下街开娱乐城的浙江老板借给他的,没说是送,但比送给他要好,油料养路费保险费等等费用都包了,章江文什么也不用操心,只管用就行。虽然不是什么高档车,可“富康”车也是车呀,总比那些骑自行车、摩托车或是每天挤公交车的人强吧?好歹也算是高别人一等的有车族了。陈乐丽为了解除眼前的尴尬,把话题硬往车上扯,扯了半天,还是不见章江文的影子,这年头有车不是稀罕事,有车的人再怎么炫耀,别人也不会跟着你起哄,倒弄得没有车的人心理不平衡,说不定在心里还会恶狠狠地诅咒你盼望你改天出了车祸呢。陈乐丽看出了大家的不耐烦,便不好再扯了。有个同学甚至开玩笑说,陈乐丽你的老公是不是给比你更重要的人去过生日了,只有在外面有了女人的男人,才不重视自己老婆的。这年头的男人,可都是野花比家花香,陈乐丽你可要小心哟。说者可能本无心,只是开开玩笑,但听者却心里不是滋味了。陈乐丽听着同学话里有话的话,气更不打一处来,便狠狠骂了一句粗话,宣布生日宴会开始了。这样,在陈乐丽的设想中应该很风光很气派的生日宴会就有如一枝还没来得及盛开便已呈枯萎凋零状的花朵,没有热烈,也没有热闹,大家都饿了,在一片有气无力的祝福声中,陈乐丽过了一个非常伤心的三十八岁生日。

章江文就是在陈乐丽过生日的这天晚上,向前迈出了一步,开始堕落的。他倒没有在外面干什么实质性的坏事,陪区长吃完饭,又去唱了歌,十一点多了才回到家里的。没想到家里等待他的,是叫他这个防火工作人员没法预防的一场家庭大火。

一直没有睡觉的陈乐丽见章江文进了家门,就像看到他身上还有一个女人的影子似的,对他进了家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叫章江文滚出去。

这句比大火更猛烈的话,出在自己家里,自己老婆之口,冲得章江文一下子没站稳脚跟,差点摔倒在地。他本来就喝多了酒,头重脚轻,连车都不能开了,是“上地大酒店”的老板派人开车送他回来的。现在的章江文随着防火办地位的升级,整天看习惯了别人的低三下四,已经不是原来的章江文了,他哪受得了老婆对他说这样的话?他直着眼睛看着陈乐丽,发现老婆一脸的愤怒,确实是和他动真格的,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他的酒醒了一大半,吊下脸对陈乐丽说,你这又是怎么了?犯什么神经了,说什么混话?

陈乐丽见章江文不但不主动向她道歉,反而是一付她无事生非的样子,更是怒气冲冲,嗓音比刚才还高了一度地吼叫着,我就是犯神经病了,行了吧?但现在我叫你滚出去!

你是给我说的吗?

就是给你说的,怎么样?你既然不把我当一回事,就不要进这个家门,这个家可是我的地盘,你别忘了,你一直住的是我的房子。

章江文听着这话,心里莫名其妙,不知老婆提的是哪个茬,他究竟是把老婆怎么给得罪了。事情没有弄清楚,酒却完全清醒了。他们自结婚以来,一直住着的是陈乐丽单位分的房子,从一小间到现在的三居室,搬来搬去的,章江文都是沾老婆的光,他从部队到地方,一直没有稳定下来,从来就没有分到过房子,现在稳定了,因为有住的地方,他还没有考虑过房子的问题,现在陈乐丽说到房子,他开始觉得问题有点严重了,但他还是没有想起今天是陈乐丽过三十八岁生日这一档子事来,但他不想和陈乐丽闹得太僵,便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态度对陈乐丽说,你今天究竟怎么了,干什么净说这些莫明其妙的话?

陈乐丽并没有因为章江文的态度而平静下来,她依旧不依不饶,说我说这种话怎么了?你天天在外面说是吃饭喝酒应酬,却原来都是骗我的,你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在你的心里,把我都当成什么了?你不就是要让我在同学面前丢脸吗?告诉你,你得逞了,满意了吧?既然在你的心里,我已什么都不是了,那么你现在可以滚出去了,可以再去找那些女人鬼混去了。

章江文一听陈乐丽信口开河地说出这种话,顿时火冒三丈,提高嗓门叫了一声老婆的名字,说你说这些话可要负责任的。

陈乐丽说,我能说这话,就不怕担什么责任,你看我平时不吭气,但我心里清楚的很,你每天去的都是些什么地方?那些个污七八糟的娱乐场所,那么多妖里妖气的小姐们,想你章江文也做不到不动心……

够了!章江文怒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一直在怀疑我,怪不得你不冷不热的,我可以告诉你,我章江文还没有堕落到那种地步。

这时候陈乐丽如果住了嘴,不再住下说,肯定事情不会发展到另外一种地步。但这时候,与其说陈乐丽天生就是个不懂得考虑别人感受的人,倒不如说她觉得自己被冷落得十分委屈,顾不上去体会章江文的感受。她冷笑了一声,对章江文说,堕落不堕落只有你心里最清楚,我对你不冷不热的,是怕你给我传染上脏病!

你……章江文被陈乐丽的这句话刺得不轻,他用手指着陈乐丽,心里委屈得要死,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这种事,怎么解释才能解释清呢?老婆既不相信他,他的解释不就成了越描越黑了吗?况且老婆现在都已经很绝情地说到了这是她的房子,叫他滚出去,他一个大老爷们,在这种时候,还能说出什么呢?章江文面对老婆的愤恨和冷酷,心痛得都绞成了一团,他默默地伫立许久,最后痛苦地挥了挥拳头,转身走出了家门。确切点说,是走出了陈乐丽的房子。

夜很深了,外面的大街上看不到一个行人,只有昏黄的路灯照着秋风中的柳树,投在地上一些破破碎碎的树影,飘飘忽忽、明明暗暗地不能稳定。章江文慢慢挪到大街上的树影下,心里也飘飘忽忽、明明暗暗的,不知怎么才能稳定。陈乐丽的话像刀子似的一直扎在他身上,那疼痛像一粒水滴落在餐巾纸上,漫到他全身都在疼痛,却又不知道怎样才能拔掉这把刀子,止住这波浪一样不停地滚滚而来的疼痛。他离开了老婆的房子,或者说老婆将他赶出了她的房子,他现在就像鬼魂一样游荡在寂寞而空荡的大街上,他没有自己的房子,尽管大街上的楼房林立,也有亮着灯光的窗口散发着温和而且诱人的光,但那都和此时的陈乐丽那个房子里的灯光一样,是不属于他章江文的,也就是说今夜没有一个可以供他容身让他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的地方了。酒劲慢慢又涌上来了,他在摇摇晃晃的树影下走得摇摇晃晃,却没有摔倒,如今的他已经不会摔倒了,四十岁的男人,该成熟了,喝点酒怎么会轻易就摔倒呢。

章江文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熟悉的日夜为他开着的电话号码,只说了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挂了机。

十五分钟后,开娱乐城的浙江老板自己开着一辆“凌志”,停在了章江文身旁,并且为他打开了车门。

这晚,章江文在浙江老板的安排下,住在城东的一座别墅里,一直没有弄明白老婆和他闹的原因,就喝了一阵闷酒,后来就抱着陪他喝酒、柔声细语地安慰他的小姐,滚倒在了别墅里宽大而柔软的床上。在剥开小姐的衣服时,章江文迷迷糊糊地心想着,老婆无缘无故和他闹,在这样一个清冷的深夜里让他滚出家门,还中伤他,她这样毫无理由地伤害他,他也没必要对得起她了。反正为老婆信守清白她也不会知道,更不会相信。章江文放任了自己。章江文是第一次和老婆之外的女人发生过关系,他心里太慌乱,做的不太成功。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和这些小姐们做爱会染上什么病,浙江老板给他的不可能是低档次的小姐,再说,给他准备的都是美国进口的安全套,应该说不会出问题。但他心里还是忐忑不安,至于不安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尽管这第一次和老婆之外的女人在一起是失败的,但他还是迈出了第一步。第二天早上他醒来后,看着自己怀抱里香喷喷的比老婆又年轻又漂亮的女人,回想着昨夜和她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下,在心里说了句:有时候男人堕落,是他自己的老婆逼的!

章江文在别墅住了一个星期,浙江老板每天给他把晚上的活动安排得满满的,吃饭、跳舞、按摩、洗脚,再就是每晚上陪他的女人。到了第二天晚上,章江文心里已很平稳地过渡到了这不同于在老婆身边的生活,他平静了许多,心理障碍没有了,在小姐年轻的胴体上和那有些夸张的呻吟声中,胜利完成了一切。四十岁的男人章江文才觉得这些女人都比陈乐丽强。这么多年来,章江文和陈乐丽生活在一起,越来越感受不到女人温柔的一面了,但男人的责任心让他毫无怨言地接受这一切,直到这几天,他才真的明白过来,原来他和陈乐丽过得实在是太没情趣、太乏味了。如今他不但重温了别的女人那如水的温柔,应该说这次老婆和章江文闹,虽然让他体会了炎凉,却也把他向美好的幸福生活推了一把,该尝试的章江文都尝了,该享受的他也都享受了,这样他就过了一个星期。

应该说,章江文这个星期过得够幸福了,在这个星期六的,他突然给浙江老板提出,不要和这些小姐鬼混了。浙江老板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诚惶诚恐地看着章江文。章江文却说,他不想这样下去了,他不想堕落下去。浙江老板笑咪咪地说,男人都这样,什么堕落不堕落的,该享受还是要享受的。章江文没理会浙江老板的劝导,突然说,他想去看看他的儿子章小豪了。

有一个星期没有见自己的儿子了,这在平时很正常,儿子小豪今年十岁了,上小学四年级,每天上下学还得接送,他们都得上班,他的应酬多,平时很少在家吃饭,老婆陈乐丽一个人懒得自己做饭吃,有一顿没一顿的,儿子就一直放在岳母那里,由他们照顾吃饭,接送上学。只是在每个星期六星期天的时候,才把儿子接回来,或者他们过去,在岳母家和儿子团聚团聚。儿子小豪和他是最亲密了,他们父子虽说不常见面,可像朋友一样,每次见了,都亲热得不得了。这也难怪,陈乐丽每次见到儿子都不冷不热,好像儿子做了什么让她气愤的事一样,脸依旧板得严严实实,一点也没有做母亲的那份惦念不说。有时候儿子也想和她坐在一起,说说学校里一些有趣的事时,她总是不耐烦地推开儿子,好像儿子是一块被人嚼过后粘在身上的口香糖那般厌恶。其实她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坐在电视机前不停地换频道,或者是抱一本妇女杂志表情丰富地看个没完,视他们父子根本不存在似的。章江文天生不爱看书,什么书都不爱看,偶尔只看个电视,也是选择性地看竞技场上的足球赛,别的不大看,能在家的时候,就陪着儿子玩,带着儿子到外面四处转悠。儿子正是个喜欢玩闹喜欢吃麦当劳的年龄,章江文就带他去吃麦当劳,有时也带他去参加一些应酬。更多的时候,章江文是尽量推托应酬,把时间多用在儿子身上。

可这一个星期六到来了,章江文想见儿子的心情特别不一样。他渴望见到儿子,可一想到自己这个星期在外面极为放纵的行为,又怕见到儿子。他将怎样面对儿子?儿子是无辜的,老婆和他闹矛盾,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能让儿子受到伤害。想必老婆已经把那天和他闹的事告诉她父母了,他要见儿子,只有去岳父岳母家,他怎样和他们说呢?

他想打个电话过去,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只是问问儿子,探探风声。可电话打通了,他一听到是岳父的声音,没敢说话,立马又挂了机。他不知道应该先和岳父说什么,他知道不管最初缘于什么,他都是心虚的。

这样犹豫着,星期六就过去了。晚上他拒绝出去参加活动,坚决不要浙江老板再安排小姐来了,他想一个人静静。在偌大空旷的别墅里,他一个人走来走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犹如一头困兽,在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寻找属于他的出路。最后,他没有洗澡就上床睡觉了。说是睡觉,怎么睡得着呢?灭了灯的屋子里被屋外的灯光虚虚地涂了一层,章江文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看着这虚虚的灯光涂描出室内每一件陈设的轮廓,他细细地看着,甚至还看到灯光在清凉的秋风中怕冷似地颤抖了一下。他也怕冷地打了个颤栗,猛然间,秋雨一样的冷清和寂寞涌了上来,疯狂地将他围裹了起来,他无法忍受这突袭而来的寂寞,一声喊叫,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富有弹性的床垫十分有耐性地晃了几晃,然后又极为忍耐地承受着他的重量。章江文一声喊叫,把自己像从一场怪梦中惊醒了似的,心里一下子像这个床一样变得空荡荡的,没有了一点真实的感觉。他回顾了一下这个星期以来,和自己在这张大床上颠狂过的女人,好像过去了很久似的,她长得什么模样,都很模糊,想不起来当时和她在一起做爱时的感觉了。眼前萦绕的全是和老婆的影子,虽然没有尽他的意,却历历在目。章江文突然一跃从床上跳了下来,望着模糊的床发起呆来。过了很久,他才在心里问着自己,这几天在这张床上和小姐翻滚的那个在男人是我章江文吗?章江文也可以这样吗?

第二天是星期天,章江文一大早就开车赶到了岳父家里。岳父岳母对章江文的到来很平静,没有章江文想象中表现出的那份惊讶,或者用异样的目光看他。倒是儿子小豪埋怨他说,星期六爸爸和妈妈都不来接他,他在他们心里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了。章江文一边哄着儿子,一边心想着,看来陈乐丽并没有把他们之间发生的莫名其妙的争吵告诉她父母,就是说,连他这一个星期住在外面没有回家,岳父岳母都不知道了。章江文越发弄不明白陈乐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就在章江文把儿子哄开心了,要带着他离开岳父家时,岳父却把他叫住了,说是有话要对他说,他叫儿子到一边等着,和岳父来到了外面。岳父到了外面声音很小地对章江文说,你工作再忙,也得顾顾乐丽啊。章江文一听,知道陈乐丽还是把什么都告诉她的父母了,便有点生气地问,陈乐丽把什么都给您说了?岳父点了点头。章江文说,爸,我还是很顾家的。岳父说,这我知道,你那天是不是忘记了乐丽的生日?乐丽为此才发脾气的。章江文愣了愣,看着岳父一脸的诚恳,拍了一下脑门说,原来是为这事,我的确忘了,那天我们和区长在一起吃饭,就……

岳父咳嗽一了声,章江文就不往下说了。岳父是退休了多年的老工人,对待章江文像自己的儿子一样,从来没有把他当女婿看,使章江文在异地他乡感受到了父亲般的温暖,他很敬重岳父,岳父平时话不多,只要章江文一来家里,岳父很开心地忙来忙去,给他弄这个那个的,虽然不说一句关心的话,却叫他感动。不像岳母,总是抓住每次机会,给他上尊妻爱子的生活课。他一点都不爱听。

岳父这时才说道,江文呵,我不用像你妈那样给你多说,你都明白,乐丽像她妈一样爱耍脾气,你还得忍让点,再说,小豪都这么大了,你今年是四十的人了,应该更成熟一些,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要以家为重呵。

章江文点着头,他明白岳父话里的意思,虽然听起来,是叫他忍让老婆,却还含了另一种更深层次的意思,那就是章江文在家庭问题上,不应该有异心。因为章小豪已经十岁了。

孩子永远是家庭的纽带。不论那个家庭闹再大的矛盾,叫这个纽带扯连着,总会把大矛盾化解到小,最后,再化解到无的。

章小豪把章江文和陈乐丽连接着,夫妻俩僵了几天,还是和解了。章江文想着是自己粗心忘记了老婆的生日,陈乐丽想着自己也不够冷静,没有问清原由出口就说了让丈夫滚出去话,两人虽都认为自己有错,却谁也不给对方道歉,尤其是陈乐丽,她从来就没有道歉的习惯,即使明知道自己是错,也总是在心里认错,然后在心里将自己原谅。同时,她也没有追问丈夫一个星期是住在哪里的。她到不是对章江文有多信任,而是实在没有关心别人的习惯,哪怕问一问是为了她自己和她的家庭。这倒叫章江文省了心,他也不用费尽心机地去给她编假话糊弄一下。章江文心里有了鬼,可他面对陈乐丽时心里却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愧疚,他认为这一切都是陈乐丽逼出来的,把他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丈夫硬逼成了这种人。谁叫她逼他呢?这样一想时,章江文就变得理直气壮的。当俩人再过夫妻生活时,陈乐丽还是老样子,而尝试过不同性生活的章江文感觉已和以前绝然不同,心里为陈乐丽的冷淡索然无味。只是比陈乐丽多些理性的他,为了表示他的悔心对陈乐丽表面上比以前好了些,她冷淡,他热着。

男人都是这样,一旦在外面做了对不起自己老婆的事,在家里会对老婆变好些的。这或许就是男人弥补的一种方式吧。

但章江文绝没有想过要对陈乐丽弥补什么,结婚十几年了,她什么时候真心关心过他,什么时候想到过他呢。再说了,你现在想着看重过生日了,还不是人家看我的面子才给你在大酒店里过生日,你不记好,却叫我滚出去,你伤害了我,我就不能伤害你了?算是扯平。

一件事一旦有了开始,就会接着进行下去。章江文想着反正自己已经堕落了一次,就不在乎第二次、第三次。再说,和陈乐丽在一起,只是尽责任而已,想在她身上寻找到男人的激情,这辈子恐怕不可能了。章江文才四十岁,按一些杂志上介绍的,四十岁男人才真正懂得了夫妻生活,懂得了享受生活,以前的都是积累的过程。章江文身体好,工作条件又优越,又不用他偷偷摸摸的,反正老婆又不真正怀疑他在外面的行踪,过上几天,他就会去别墅住上一夜。现在的章江文已经没有了行为准则,一场家庭矛盾,让他彻底地改变了他的行为观念。

这样的生活对别的男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美妙了,但对章江文来说,时间一长,他一样觉得没有了意思。这种没意思得从一个小姐身上说起。有一个叫吴飞飞(弄不清是真名假名)的小姐,陪章江文最多,因为她丰满又年轻,也很会卖弄风情,深得章江文的喜欢,过上一阵子,她不来,章江文就会想她了。每次吴飞飞来了,深情款款地和他聊天做爱,但事毕后,总是暴露出一个职业小姐的本色。比如,章江文由于喜爱吴飞飞,总要给她给一百二百的零花钱,有时为了试探她,给上五十块钱,她也要,并且还要说声谢谢。这叫章江文比较倒胃口,小姐就是小姐,眼里有的只是那多多少少的钱,难道做小姐就不能讲点感情吗?章江文时常在心里想,如果哪个小姐对他像常人一样对他哪怕投进去一点点的感情,他也会尽自己的努力去帮她的。真正从内心里来说,章江文不仅仅只是寻找肉体上的刺激,更主要的还是想真心实意地想得到一份能让他依赖的感情,没有感情滋润的日子,是多么乏味、无聊和空虚的日子啊。四十岁的人了,感情上没有寄托,是悲哀的。

季小曼出现在章江文的生活里,纯属偶然。

那天下午,章江文一个人去天马服装城检查防火措施。这时候的章江文因为工作认真负责,干得出色,已经提升为防火办的副主任了。许多单位的领导一见章江文副主任来检查防火工作,都有点悚他,但这个天马服装城却没有领导怕他。这个服装城原是由部队的一个老招待所改成的,一间间屋子出租给卖服装的商贩,他们实际上是在搞服装批发,部队只是按时来收取房租,对服装城的管理不像地方上有专门的管理人员,所以管理很不到位,服装城显得很混乱。部队是章江文的老部队,部队管理处的人念着章江文原是老部队的人,就没有把防火办的人看得太重,再说,他们认为已经房子已经出租,当时签租用合同时把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及彼此该担负的责任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合同上。按合同规定,防火措施是租房者的事,只有找每个租用房子的人了。这么一幢楼,一个一个地和小商贩去谈改建防火措施是不可能的,这个老招待所要改建防火设施也很难施工。所以,章江文只好过上一阵子,就到服装城里来一间一间屋子检查一次,看有没有火灾隐患。这些做小生意的商贩,只顾抓紧一切机会挣钱,哪里有一点防火意识,给他们规定的不准在各自的屋子里烧火做饭,要做饭得到指定的统一地点去做,这个地点不在卖服装的楼里,设在原来招待所的大饭厅里,有专人管理,但做饭要交管理费。为了省下这笔钱,也是为了不脱离开摊位走那一截子路,一些商贩就在自己的屋子里偷偷地用煤油炉子做饭,有些甚至还用电炉子做。这非常危险,满屋子拥拥挤挤的全是服装,一旦失火,烧起来可是比什么都要快。所以,章江文经常突然袭击去服装城检查,以防范于未然。因为,这个片区归章江文负责。

章江文一进服装城的门,就抓住了一个用电炉子做饭的。这个人就是季小曼。当时季小曼没有想到章江文会是防火办的,她只把他当成了来买衣服的。章江文一亮出工作证,季小曼慌了,去拔电炉子的电源线时,差点把锅打翻。章江文恼怒地冲季小曼发了一通火,当即要查封季小曼的服装店,季小曼傻眼了,两只手用力地推着门,不让章江文查封,她怯怯地望着一脸怒容的章江文,一脸哀哀的表情,却没有说出一句告求的话。章江文是说一不二的人,从包里掏出一个封条,刷上胶水就往门上贴。季小曼腾出一只手去挡,封条贴在了她的手上,她又不敢撕掉封条,只是把手甩来甩去的,但甩不掉粘在手上的封条。章江文还从来没有碰上这样和他无声对抗的,正要去撕下季小曼手上的封条再贴到门时,从围观的人群中挤进来一个瘦瘦的中年女人,插进了他和季小曼的中间,一脸讨好地对章江文说,大哥,求您饶了我们这次吧,下次我们再不敢用电炉子了。

章江文哼了一声,说还能有下次吗,这次就叫你们关门。

瘦女人求饶个不停,章江文根本不理会她,抓过季小曼粘有封条的手,撕下封条,就往门上贴。瘦女人看求饶不行,给季小曼使眼色,让她上前阻拦,季小曼理解错了,把章江文贴上去的封条撕了下来,由于用力过猛,把封条撕破了。

撕破封条,季小曼就成了防碍执法人员执行公务了,与之前她与章江文纠缠的性质就变了。章江文一见大怒,立即掏出手机给消防队打电话,叫他们通知公安部门过来处理。

一听公安要来,瘦女人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地严重了,也不求章江文了,只说电炉子是季小曼烧的,封条也是季小曼撕破的,所有的责任都由季小曼来承担。章江文不管这些,很平静地说,你们不光是防碍我的公务,撕破封条,性质变了,你们都脱不了干系。瘦女人急了,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季小曼,你这个狐狸精,你烧电炉子,害了我的店,你撕毁封条,要把公安引来,你要把我害死呀,你这个害人精。

季小曼被骂得满脸赤红,知道闯下大祸了,她咬着嘴唇,始终低着头,不管瘦女人怎样地毒骂她,始终没有还一句嘴,只是抬起头来时,眼睛里含着两包泪水。

章江文这才发现季小曼的眼睛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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