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方方在其《到庐山看老别墅》中深切地说:“到庐山来看老别墅吧。看了庐山别墅,你才会知道,庐山为什么会成为今天的庐山。”
也许,一幢别墅,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甚至一页厚重的历史。
走进这些老房子,走进这些故事的时候,正是层林尽染的秋天。一位离别十几年的朋友携妻来访,我便抽空陪同他们驱车从南昌经九江直奔庐山。午后的林梢上挂着温煦而带些贵族味的阳光,使牯岭充满了暖色,像名家笔触下的一幅油画。
仿佛一脚踏进欧洲的某个古城堡,每一条石径都精心打磨过,每一面墙壁都经过严密的工序,每一栋房子都历久弥香,散发出一种幽远的气息。周围环绕的树木显得是那样的和谐,好像多一棵便太拥挤,少一棵则失于稀疏。我很快就沉醉在这片百年别墅群里,那种感觉便是:“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苏轼《秋思·点绛唇》)
有人评价说:“一个人改变一座山的历史。”改变庐山历史的人,叫李德立,英国人。1886年的冬天,这位二十二岁的传教士为寻一片清凉之地,很偶然地登上了庐山的女儿城,无意放眼一望,视线定格在了牯牛岭下长冲谷那片平坦而美丽的土地。几经周折,李德立奇迹般的将五百亩土地纳入承租之囊,并成立了牯岭公司,大张旗鼓、大刀阔斧地干起了房地产开发的营生。很快,他们便走向了成功。庐山的地皮迅速被瓜分,山上,满眼尽是黄发碧眼的洋人。如今,繁花落尽,阳光下的庐山复归平静。松林中的李德立别墅并不突出,乍然看去,有些像一所老食堂。它的窗户太多,竟然以玻璃窗替代了三面墙。我在图片里找到了这个不简单的英国青年,他是那么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似乎地球的半径也不够他张望。关于李德立的评价,非能只言片语道尽,但不管怎样,他改变了庐山的历史。于是,有了我们眼前的牯岭。
恕我浅薄,在这次上庐山前,我竟然不知道赛珍珠与这片老房子原来也有不可分割的缘分。她的父亲,一位执著的传教士,甚至埋葬在了庐山。赛珍珠在作品中这样写道:“每年六月,当秧苗从旱地秧田移插到水田的时候,也就是去牯岭的时候了……”去牯岭,自然是避暑,享受明月松涛,那是有钱人的事。女孩赛珍珠那时当然没有这样的想法,她的童年和庐山的清泉流水一样清澈。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打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青年赛珍珠在牯岭的松林下一边散步,一边疯长着当一个作家的梦。她真的做了,而且一举成名。第一部作品,叫《也说中国》,是一篇随笔,发表在《大西洋月刊》上,时为1922年,赛珍珠三十岁。此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作品洋洋洒洒地问世。在父亲去世的1931年,她出版了著名的《大地》。1938年,赛珍珠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眼前的这座别墅,确实朴实无华。可能久无人住的缘故,房里弥漫着一种清冷。游客们匆匆走了一圈便出去了,留下满屋的寂寞。我独自一间一间房走过去,看老照片,看文字说明,看蒙尘的旧物。仿佛间,依稀见到一位美国女子穿着蓝色绸袍,摇着羽毛笔,写下她对庐山、对中国的特殊感情。墙上,挂着她的肖像,那双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什么,又像凝神在思量什么,或者,在谛听林间溪流的鸣唱、松鼠的嬉闹、蟋蟀的演奏。我想,跬步之间,原来掩藏着一个家庭乃至家族的坎坷命运,这该是庐山别墅共有的特征。
庐山的老别墅有多少,我手上没有确切的数据,只是听说曾经共建有八百余幢。我的行走,不过是走马观花,于沧海之中捡拾到一粟而已。但我喜欢看那些铁皮屋顶、厚实的扶墙、红色的鱼鳞板、牢固的老虎窗。站在一棵高高的老树下,看一种宁静弥漫在别墅之间,真的很美。
那是一部部凝固的历史,正等待我们的翻阅。
2007年10月24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