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台风“罗莎”肆虐之后的日子,秋风真的变得有些寒,南昌的绿意里仿佛添加了一点冰咖啡的滋味。
我忽然想起该去西湖边走走,看看孺子亭,也算是忙中偷闲、闹中取静。经孺子路,折渊明南路,很快,孺子亭公园那貌似朴拙的门庭便呈现在眼前。门口,聚了不少人,或埋头修理车辆,或聊天闲谈,或卖着炒货零嘴。留给孺子亭公园入口的位置实在是太少,几乎是狭缝里求生存。
好在园子里有一个偌大的湖,一个隐居在喧嚣之中的湖,所谓“大隐隐于市”,西湖也正是如此。想来,一千九百年前,在那个叫“汉”的朝代,这儿应是阡陌纵横、满眼沃野。我心里挂念着的那位徐稚徐孺子,曾经安贫乐道,在这里一边种菜、编织草鞋作为营生,一边研读着经书,洞察着天理万物,在鸡鸣犬吠或者蟋蟀的欢唱声里,他翻越了一座学术的高峰。草庐不复存在,唯有湖水碧澄如初。垂柳被风追得在湖面横飞。该是稻谷飘香的时日,我却只看到了周围密密麻麻的高楼,它们在挤压着我。
在观鱼廊里坐了会儿,朝赏荷亭方向走去。去年春季曾经来过一回,却没有留下什么文字。但对孺子先生的墓址,倒记得清楚。靠东面一块凸出的堤岸边,竖立着一块方碑,碑文残缺不全,像一个渐行渐远的记忆。几个顽童在护栏上玩耍,全然不知背后那块碑的含义、那座墓冢的历史。一位曾经闻名朝野、感动青史的人,已经完全回归了他热爱的洪州山水。“南州高士”徐孺子,也许,这个称谓就足够了。推贤尚善、见利不争、有过不诿,这样的人,才配得起这样的尊称。
沿着湖畔,逶迤到了孺子亭,在垂柳环绕下,它更有了几分风姿。亭子的前面挂了一块匾,道是:清妙高跋。内侧也悬挂了一块“清风徐来”的牌匾。字里间,暗寓了徐孺子的古风贤德。亭内的顶端,是一幅彩画,再现了当年豫章太守陈蕃与徐孺子忘情长谈的情景。一个是贤吏,一个是贤士,相执看朝夕,相惜忘荣辱,成就了“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的美名。似乎有些不可思议,身为一方诸侯的陈蕃,竟然待一介布衣为座上宾,并专设一榻,徐孺子一走,便将榻悬挂起来,别人不能享用,这是怎样的一件善事,又是怎样的一件雅事。他们已经给“君子之交”做了最好的注脚。
有记载说,徐孺子曾被“四察孝廉,五辟宰府,三举茂才”,可以说,仕途于他机遇不可谓不多。然而,家境清贫的他无一例外地谢绝了,像抬袖轻轻地抖去了一粒尘。他要忙的是自己的学问,一扇柴扉、几间草庐就够了,自己侍弄庄稼,自己日起耕作,自给自足,挺好。《后汉书》称“闾里服其德化”,豫章一郡由是民风淳厚,路不拾遗。读到这些文字,我刹那间升腾起尧治天下时的景象,如果满城尽是讲公德、道德、美德的人,这是一种怎样的理想生活。
肃立在亭子的中央,我仰视这幅彩画良久。我想努力记住这个被历史记住了的草头百姓的样子。一叶落而知秋。已到人生秋天的我,该如何面对西湖,面对孺子亭?
夕阳开始走得急,转眼,公园里浮起了一片苍茫暮色。缥缈的水边,我仿佛又见那位贤者、长者,他正倚靠着赏荷亭,一双智慧的眼静静地看水濯碧叶、莲开清波。西湖的水,原来是南昌对先生的相思泪。
2007年10月13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