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深秋的脚步正向立冬迈进的日子。一伙青春不再的男女,拨冗去繁,相约去了梅岭的深处,攀登那主峰狮子峰。
一路上是看不尽的青山、竹海。刚刚从秋收中解脱出来的村庄或掩于林间,或猫于山脚,或蹲候在溪流边,一种恬淡的宁静漫向如洗的蓝天。弯弯的山道上,落下不断的脆脆的笑声。蛰居城市久了,忽然间彻底释放,大舒大展,我们没有理由去辜负眼前的一方好山好水。
乍然一看,被山峦拱卫的狮子峰既不险峻,也不雄浑,隐隐约约仿佛孩子用绿颜料涂抹出的一座丘陵。阅尽名山大川后,再来观赏一处等闲山头,心理落差确实太大。我对此早有思想准备,权当一次散步而已。不期景区的建设者却别出心裁,在两座山岭间飞架了一座长达数百米的铁索桥,上面铺着木板,离地五六米的样子。同事们大喜过望,争相上桥,左右摇晃,桥便在风中颤动,发出轻盈的乐律。胆大的,继续在木板上前行,动作变形得有趣;胆小的,赶紧蹲下来,两手牢牢拽着铁索,唯恐被抛飞出去。女人夸张地尖叫,引来朗朗笑声,那些胆大的故意摇晃得更厉害了。不承想人到中年,童心仍在。
狮子峰的植被十分喜人。穿行在绿色掩映的石径上,感觉不到阳光的抚摩,偶尔见一二凉亭翘立路边,动辄有乱石拦截,构成浅浅的洞穴,峭壁上的摩崖石刻历历在目。山势竟然渐渐陡峭,仰望,有无穷无尽的绿色从头顶奔泻下来,仿佛壮观的瀑布。丝毫没有层林尽染的秋意,在这儿,只有碧绿的海洋。尤其是那浩浩莽莽的竹海,上山进村,热烈奔放,将一种对绿的情愫倾吐得淋漓尽致,更深深淹没了我的视线。
爬得倦了,我便坐在半山腰的石阶上,透过淡淡的浮云俯瞰,但见阡陌沃野、村庄流水,有鸡犬相闻,起落于林间。我想起十几年前攀登泰山时,是一口气上下的,毫不费力;而第一次登临黄山,则是从悬崖绝壁上冒险攀登的,如今一切有如梦幻。也难怪有石刻道:古今一瞬。世间万事恍惚,白云苍狗,所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过了“女娲洞”,眼前豁然开朗,呈现一派岩石奇观。不知何方神仙将这许多奇石搬迁至此,使之或偃卧,或耸立,或如翠屏排列,或如狮啸泉林。几方如削的巨石上分别刻着“福”、“禄”、“寿”、“禧”四个鲜红的大字,面向苍穹,如同狮子峰正敞开胸怀去拥抱着那一片碧海云天。仙人可以在这里对弈,听鹤鸣九霄,凡人可以在这儿闲憩,享受清风稻香挟来的片刻愉悦。屹立于悬崖之上,仿佛脚踏无边无际的绿色波浪,得道成仙一般,俯瞰世界,竟是碧绿苍郁的天地。苍茫之间,古老的洪崖丹井飘出袅袅青烟,乐律由梅岭生发并回响天下,溪水悠悠地讲述着村庄的过去。此时,狮子峰分明是绿海里的一叶扁舟,自有其乐。的确要感叹这大自然的造化,给我等凡夫俗子于不经意间解了心中块垒,一切变得舒展起来。
继续攀缘,不多久,忽见乱石渡云中,有一对石刻:“狮踞福地,象守洞天。”想不到这儿也有曲曲折折的石洞,虽规模不大、幽深有限,却依然令我欢喜。弯腰,蛇行,透过洞口看那如洗的天穹、云朵,便想起山居的日子,想起某幅旧国画里的瀑下听泉情景。人的心情是口深井,能见阳光的地方总是那样的少,或许如此,我们总渴望在林野泉溪间纵情释放这口沉寂得太久的井。
出洞后,迎接我的依旧是满目的青翠,全无半点暮秋的感觉。山顶绝壁上建着一座亭子,像一只停歇的苍鹰。竹海、松涛簇拥着在云间竞逐,仿佛有谁在拿着鞭子驱赶似的,层层叠叠,一直奔入峰巅,奔入我的眼。不老的有青山,长流的是碧水。我醉于这风景的慷慨馈赠。
下山前,我注意到,在凉亭附近的松树下,摆着一个小摊,一位老妪正默默地用小勺缓缓地翻弄着茶叶蛋,那份安然自在,仿佛全然不知我们的存在。山里的人家,总是如此的恬静淡定,有一种任凭云起云落的风骨。或许正是这种恬静淡定,使狮子峰更添了一分神采。
而脚下,依然是碧绿飞渡,苍苍莽莽。
2008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