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仿佛被谁不经意间拂去了缥缈的面纱,一座古镇宁静地跨河而坐,孤独地聆听水声悠扬如琴。
沿着曲折的巷弄漫步,听任双脚被什么牵引着前行,好似回到了久违的老家,青砖、苍苔、鹅卵石、高翘的檐,一切是那般的古朴,一切是那般的熟悉。视线穿越高而远的一角天空,浮想一些穿草鞋执梭镖的身影从崇山峻岭间拥过来,用憧憬、痴情、信仰与红色的火种,编织他们梦的家园、梦的世界。一个叫瑶里的地方,就这样挺拔成中国现代史的一座丰碑。
站在陈毅旧居前,我努力去搜索记忆的碎片。是谁重新在课堂里吟诵《梅岭三章》?又是谁哼起了《闪闪的红星》主题曲?岁月流淌成粉墙的斑驳条纹,催唤着我们踏上回乡的路。也许就在那条窄窄的明清商业街上,也许就在河边的参天古树下,也许就在充满情调的独木桥头,我与你曾经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邂逅,如今,一切只遗留了一幅浣衣少女的剪影,一切皆化为瑶河里寂寞的水珠。
瑶河日夜不息地流向远方,流向山外。
登上小楼,凭窗远眺,青山绿意盎然,老屋鳞次栉比,碧波盈盈,小桥灵动。可以静静守候在这里,无言,无语,无思,无欲。隐隐的,传来演唱本土戏的声音,女子在台上如怨如慕地倾诉,感觉有一种薄薄的雨斜向河面。炊烟看上去有些散漫,如画家笔下的一片飞白。然而,便是在这种情境之中,高岭土孕育出历史天空下那不朽的美,穷乡僻壤浇灌出最冷艳的一束瓷花。瑶里,所有的所有便有了根,有了魂。
二
水碓在历史的上游缓缓旋转。绕南的花朵开着,凋着,与饶徽古道湮没在深深的辙印里。
由宋及元至明清,窑火昼夜旺旺地烧着,釉彩跳着妖艳绚丽的舞蹈,沿一湾可以没有名字的流水,将瓷的脉搏涟漪一般传承下来。
龙窑,龙窑。碎瓷,碎瓷。漫山遍野,横的是辉煌,竖的还是辉煌。我俯身去看,青花依然鲜美,仿佛绕南女子深邃的目光,纹理依然清晰,仿佛新茶绽开的第一抹绿。我忽然明白,脚下的任何一星灰尘,都是不可触碰的遗存。
静静的绕南,守着年复一年的桃红柳绿,远离曾经的喧嚣、浮华;静静的绕南,远离沧桑的史籍,只留青山绿水任人咀嚼。
孩子们雀跃着飞进茶丛,欣喜地嗅着那丝甜润的馨香,像彩蝶停栖在枝头。绕南的天空忽然呈现一片暖暖的蔚蓝。
我坐在一座古作坊的遗址边,恍惚间看见一群半裸的男子高高托起一种叫瓷的图腾,围着草庐、篝火遒劲地舞蹈。美丽的情歌,与流水开始了往远方的跋涉。
三
绿色瀑布向我奔泻而来。
一个叫汪湖的地方,以红豆杉、南酸枣这些千年古木组合成原始部落,洋洋洒洒地挥墨,恣肆磅礴地谱曲,用绝妙的画廊画卷迷失着我。
涧水奔腾不息,虎跳,马驰,龙游,挟天地灵气,劈开千仞危岩,作万钧雷霆之威。我们如同与栈道一起在风中荡着秋千。日月潭,佛空岩,天河谷,这些天然的乐器,被涧水运用自如,层层叠叠,波澜壮阔。
还能有何等块垒呢?一切,荡涤得无影无踪。
还能有何等奢望呢?仅仅守护着一条音乐的涧流,人生已是怎样的富足。
这里才是结庐苦读的最终归宿。
原始的水流,原始的森林,原始的村落,原始的回归。
鸡犬相闻,阡陌纵横,青山抱村,绿树掩门,这样的世外桃源情景,竟然鲜活地呈现在眼前。
我忽然有一种庆幸,山间的闭塞,使瑶里保持了地地道道的本色。自然,我更庆幸,自己偶然间走进了一个诗画梦境。
四
悠然可见的是南山。
南山惠赐予我的是歌声四起的瀑布。一种真正的瀑布。
很容易想起一位骑士热爱草原的神情。房前的流泉,园后的清流,在无弦的琴上滑翔,像龙尾砚的墨在纸头洇开。一切,发端于南山的瀑布。
它时而束腰轻歌,时而旋裙洒珠,时而作天地之音。五月的水,开成满山的花。
人们在奋力寻觅瀑布的始端,渴望最后的精彩。我隐没于竹海,隐没于怪石,隐没于人流,平凡的我,做着幸福的看客。
南山没有辜负我。那美得近乎自负的瀑布,削平了一半山峰,分成几股,平整地自山巅倾泻下来,垂挂起巧夺天工的坠玉帘。灵魂忽然间訇然化为滔滔不绝的水。一种真正的瀑布,打开了旅行者的心灵之门。
瀑布冲积出了古老的家园,瀑布奔腾出了生命的起伏。南山之巅,有瀑布在歌唱。
此时的我,只剩余了如丝如缕的梦。
这就是瑶里。
2005年5月8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