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在一个月夜,温婉的女子打开了柴扉,等待远处归来的身影。高高的马头墙上,挂满相思的泪行。
应该是在一条小巷,卖烧饼的阿婆早早地摆出摊子,一声古老的吆喝,村子醒了,满湖的碧水,漾起了第一朵涟漪。
这是我一直以来对宏村的想象。
我来的时候,午后的阳光已晒暖了南湖。沿岸的老屋,像徽州女人的旧事,悠悠地坐在那儿,靠着浅浅的青青山脉,听鱼跳跃的声音。古树看惯了也看倦了似的,临水而居,在我们走过青石板路后,于风中送出一阵微语。
南湖的水里,依稀也有一个村庄,也有许多古树。岸上水面,不知孰是孰非。
其实,宏村非村,乃是一幅画,一幅水墨里的中国画。
我渴望成为画中的人,可是,我的脚步,是否会唐突了汪氏子孙的宁静?
水是宏村的活灵魂。南湖书院便守在水边,有寂寞,更有期冀。17世纪的阳光依旧,17世纪的风景依旧,穿越风雨之廊,当年的“倚湖六院”,将程朱理学封存在历史的投影里,留下几进厅堂、琳琅满目的牌匾,让我们去寻觅先生的戒尺、先生的训斥。志道堂里,有对联道:“漫研竹露裁唐句,细嚼梅花成汉书”,仿佛再现了宏村学子孜孜不倦课读的情景。文昌阁中,孔子问礼像清晰在目,儒家文化的芬芳犹在呼吸之间。一方蓝天镶嵌在天井上,默默相伴着书院,听岁月的巷道里传来抑扬顿挫的吟诵声。
宏村以“牛形古村”而扬名。那穿巷傍街的曲曲折折的流水,自然是“牛肠”了。现在很难得见到这样的清流,微微颤颤的弦鸣月光一样滑过老房子,宏村便有了鲜活的生气。沿着墙根漫步,不时有南瓜藤叶、老树枝条探过墙头,几乎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摆着一个小摊,陈列着书籍、竹刻、玩器、古董。老屋里一应物什摆设十分考究,少不得书卷气,少不得那份骨子里的儒雅。敬德堂里有个句子说得好:“三径香风飘玉蕙,一庭明月照金兰。”随处可见写生的青年,他们静静地沉醉于古村的优雅中,古村也静静地容纳着他们的梦想。似乎没有闲暇去制造嘈杂,我们如一尾鱼,抓紧时间在宏村的水中游弋。
精华最是月沼。在巷弄里转悠了半天,眼前陡地豁然开朗,一口半月形池塘偃卧于村子中央,周围错落有致地坐落着古民居,粉墙青瓦、蓝天黛山跌落水中,人在岸上走,人在画中游。水里不知是谁挥挥洒洒泼出的水墨画卷,岸头不知是谁让水墨里的建筑复活。池中鹅自由地嬉戏,不小心弄皱了水面,像有一把流淌着水墨的折扇在徐徐展开。波光倒影里的宏村、书声墨香里的宏村、秋色古韵里的宏村,被月沼装饰成一帧扇面美人,在皖南唱着自编的歌谣,让我们生命不老。
我坐在月沼畔,好像守望着故乡村头的那口池塘,看鸟群掠过,看红鲤跃起于清波,看秋水共长天一色,仿佛有妇人在埠头一边浣纱、浆洗,一边往远方张望,千山万水外,徽商们正在创造一个个财富神话。“青山绿水本无价,谁引碧渠到百家。”宏村的色调,暖暖地流进我的心田。
月沼北侧,有古民居曰“敬修堂”,建于清道光年间。幽暗的正厅里,挂满字画、楹联。一位精神矍铄的长者端坐在木桌前,桌上整齐地摆放着许多图文并茂的书籍,内容多为介绍宏村、西递等古镇。长者为“敬修堂”八世孙,写得一笔好字,常于书本扉页题字供游客留念。更为有趣的是,在离此不远处的巷子里,我邂逅了《中国皖南古村落—宏村》一书的作者汪双武先生。虽然年近六旬,先生毫无年老之感,和善而健谈。生于斯、长于斯的他,退居二线后毅然返回故土,过着“迎风饮湖绿,一线涟漪文境活;倚窗眺山峦,万松深处讲堂开”的日子,甘愿成为徽州文化里的一滴墨。也许,正因为有了这些淡泊的长者,宏村的宁静才真正酿造出了酒香。
由水路来,由水路去。我不能不站在南湖边的古树下挥手作别。
波光倒影里的宏村,如诗。
书声墨香里的宏村,如画。
秋色古韵里的宏村,如中国乡村的魂。
2007年10月4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