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薄的月光下,隋牧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便举步款款地走进了明亮的书房。这时的明月已经坐在窗下的圆桌边,他拿起了茶盘里的白瓷杯往里面倒着自己刚刚还在品着的雨前碧螺春,动作看起来清闲至极。
明月听见隋牧进来的动静抬起了头,他微笑着说:“这次怎么会这么着急?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回来做吗?对了,我昨儿个刚刚去见了那个高家见红的病人,她现在胎相比较稳定,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停了她的汤药,只是嘱咐了一些保胎的食疗而已。”
隋牧抿了抿嘴,露出了脸颊上让明月熟悉之极的酒窝。她轻步走到明月的面前,动作灵活如猫,又如柳枝般随风而舞。隋牧躬身坐下,她伸手接过明月递过来的茶杯道谢之后才说:“家里没什么事,只是那些仲夏节的寻常节目,吃吃喝喝,爷们儿们去杏院寻欢作乐而已。家里也没给我什么好东西,只是几件带着不方便的首饰,我都留在沐华阁里了,反正也用不着。”
明月听了只是微笑不语,他知道隋牧嘴里所谓不方便的首饰必是价值连城的。
隋牧喝了口杯中冒着轻薄雾霭的翠色茶液,忽然将脸凑近了明月,近地让明月已经能够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的药香和花香。这种香味是隋牧长期和药材打交道后浑然天成的,不带一点脂粉的甜腻。
隋牧一向平淡而自得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丝的腼腆之色,隋牧轻声地说:“你和我行夫妻之礼可好?”
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让明月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惊讶地看着隋牧说:“你怎么会忽然想起要做这个?”
两朵可疑的红晕立刻浮上了隋牧的脸颊,她有些不自然地说:“总是要做的么。我很好奇为什么家里的那些人对此道乐此不彼,必是有特别之处。”
明月认真地说:“你不希望等到和你的夫君一起做吗?毕竟你是女儿家,还是要讲究清白之说的。这种事情,不该如此地草率。除非,你已经有了与我共度今生的打算。”
隋牧噘了噘嘴,脸上露出了丝缕尴尬的痕迹,她有些强硬地说:“我是留家女,按道理无法外嫁。若是找不到愿意入赘之人,以后会和其他姑姑的一样,家里会安排面首给我打发日子。更何况,隋牧家是没有贞操一说的。你若不愿意,我去找别人好了。这次回去,家里已经问我要不要帮我物色一个面首了。”
明月伸手按住打算起身离去的隋牧,并顺势站了起来,他低头看着面露疑色的隋牧柔声说道:“不要去找别人。”
隋牧脸上的笑容如午夜昙花般地绽放了出来,她脸上露出了新奇的表情问:“现在吗?我们该先做些什么?”
明月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浅笑,仍旧浅笑地说:“你先去沐浴吧,我一会儿去你的房里。”说罢,他就拉起依旧坐着的隋牧往外去。
……
半年之后,隋牧被再次请到高家。这一次,依旧是绿雅出来迎接隋牧。隋牧赫然发现,这时的绿雅已经完全不是上一次的女儿家装束。她的长发已经被简单地盘成了一个发髻镶在脑后,她的头上只有一朵简单的橘色绢花。而她身上原本朴素的短裙丫鬟装,也被素雅的藕色对襟薄丝外袍代替了。她脸上的稚气也不复存在,而是端严美妙地如悄然开放的隋灵,像轻轻合拢的手指一般的薄红花瓣,每一朵都是不染纤尘的意态,好像从花蕊深处浸染着芳香的水光。
隋牧浅笑着问绿雅:“多日不见?你许配人了?”
绿雅那如白瓷般的脸上浮上了两朵粉色的红晕,她有些羞涩地说:“啊,不是的。老爷看上了我,做了通房。”绿雅的尾音因为不自然的表情而被咽了回去。
隋牧点点头说:“祝你也早生贵子吧。”
绿雅满脸通红地道了谢,将隋牧引入了三姨娘的睡房。与几月之前相比,产后的三姨娘看起来更加地丰满而圆润,她的脸上也因此而有了富家太太的雍容华美。然而,这却完全没有影响到她原本三角形的双眼中精明的目光。三姨娘和隋牧寒暄了一声,便请她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这时传来了婴孩的哭泣声,三姨娘立刻对绿雅说:“想必沧儿是饿了,你去看看奶妈在磨叽什么呢?然后顺便去厨房,让他们给沧儿做碗八珍羹来。”绿雅殷勤地弯腰答应了之后,便疾步走了出去。
三姨娘看着绿雅的背影不悦地对隋牧说:“老爷对她赞赏有加,不就是个通房?要不是我怀了麟儿,也不会轮到她出头。”
隋牧只是微笑地看着三姨娘,并不去评论她的怨言。隋牧波澜不惊地开口道:“三姨娘的身子养的甚好,想要很快再怀上麟儿,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请问,您今日将我唤来,还有什么吩咐吗?”
三姨娘赶紧压低了声音说:“隋牧姑娘,您知道老爷经常怎么说我吗?他每次说起我的这对胸都是叹息着。而他每每说到绿雅都是面带笑容地说: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所以,我想请隋牧姑娘您一定要帮忙,将我这对大馒头给变小了。而且,也将绿雅那对丁香乳给变成我现在这样。”
隋牧依旧是微笑地看着三姨娘,她面带迟疑地说:“这个,您自己还好说。这绿雅,可是能随便就这样给用药的?好歹,她已经是个通房了,是您夫君的人了。”
三姨娘冷笑了一声,说:“再怎么,都还是我房里的,我还是她的主子。我要她吃什么,她就得吃什么。”
隋牧轻咳了一声,三姨娘立刻心领神会地招了一下手,她身后一个大丫鬟立刻走上前来,然后她从自己的袖口里抽出了一张薄薄的纸。三姨娘兰花指轻捻了过来递到了隋牧的面前,隋牧顺势接过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万通钱庄的百两银子银票。隋牧不动声色地将银票收入怀中,她抬头用平静的声音说:“如您所愿,我给你们开方子。”
阴郁的天空之下,一树梨花飘香之下的明月一身雪白,他那头乌黑的长发因为家居而随意地披在肩上,他正专注地看着手上的手记。微风吹过,扬起片片花瓣,飘飘扬扬地洒落在他的身上,这样宁静的明月令人迷醉,如雪地上盛开的铃兰。刚刚无声无息地走到月洞门前的隋牧不由地看痴了,怎么也舍不得挪开脚步去打搅这份美好的和谐。她就这样定定地站在那里,专注地看着低头读书的明月。
终于,沉迷于书中的明月还是觉察到了隋牧的气息。他猛地抬起头,便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离自己数步之遥的不远处,脸上不禁地漾出了淡淡的微笑。然而,这份隋牧熟悉的温和笑容里,却掩不住明月眼里那一丝淡淡的忧愁,而清朗的声音随即响起:“你终于回来了!”
隋牧这才碎步轻移地走上前去,她挨着明月坐下,侧脸微笑的看着他明澈的双眼发出一声叹息般的轻吟:“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