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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隐秘对手

洪欣晚上要出差,谢帆提前下班,到学校接女儿上父母家吃饭。母亲正在炮制孙女最爱吃的糖醋鱼和炸可乐鸡翅,而在爷爷奶奶家,谢雨婷最无拘无束,放下书包,顾不上写作业就带着狗狗到楼下玩得不亦乐乎。谢国栋到家后,对正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谢帆问:“沈惠琴今天到领海集团视察,听说戏份安排得很精彩。”

“她看到的是安排好的。”谢帆说,“邓汉文早就知道沈惠琴会来,只是将消息封锁得很好,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

“我早就说邓汉文在装,我还不了解他,什么心灰意冷,不再竞争,骗谁呢?顶多就蒙蒙甘霖。”谢国栋有种判断无误的成就感,“狐狸尾巴始终藏不住,一有机会,马上露出来。”

“也得佩服他把握机会的能力。甘霖出差,沈惠琴就来,时机掌握得真好。”谢帆放下报纸,给父亲泡杯茶水。

谢国栋滋溜滋溜喝着茶,润润喉咙说:“最有趣的是沈惠琴是自己要去领海集团,还是邓汉文请动她?如果是前者,那怎么这么凑巧?如果是后者,那邓汉文的能耐可不小。”

“说不准,只有他才清楚,只是我觉得世界上没那么多凑巧的事。”

“没错,你估计他演这一出,对甘霖的影响有多大?”

“不清楚,得看沈惠琴的想法了。但影响肯定有的,至于会不会严重到影响他转正,真不好说。”

“那我来告诉你,今天的事只是前奏,邓汉文还留着后招,否则这场戏的意义不大,顶多就是点火线,但还得看爆炸的火药有多少。”谢国栋就知道儿子没想那么深远,用指点迷津的口气说,“你要多留意,他们斗起来,对你再好不过。”

“现在班子里面,支持甘霖的还是多数,邓汉文再折腾,要一下子改变这局面不容易。除非沈惠琴让他直接当上一把手,这可能性并不大,甘霖不是吃素的,尹成易不会坐视不管。”

“那不一定,如果沈惠琴全力支持邓汉文,那尹成易也不会有多少办法。”谢国栋说,“至少邓汉文是找对大树,这小子还是有点本事。”

谢帆没再说什么,谢国栋把杯里的水喝完,叮嘱说:“对了,你和国资办的乔稳还有联系吧,这条线不能断,他是沈惠琴信任的人,据可靠消息,很快会有重任给他,你和他搞好关系,以后还有机会接触到沈惠琴,是难得的机会。”

谢国栋不说,谢帆也会尽力和乔稳搞好关系,一是两人脾气相投,都属于沉稳内敛;二是在谈论问题的观点上,谢帆和他经常不谋而合,有知己之感;三是他相信乔稳不是池塘里游弋的小鱼,以他的能力、见识还有背景,迟早会鲤鱼跃龙门。攀不上沈惠琴、尹成易这两位大佬,比不上邓汉文和甘霖,但自己还年轻,不急着争在一时。想在国企做到高位,没有来自政坛强大的支持力量将非常困难,这也是谢帆最缺乏的资源,而乔稳很可能会扮演伯乐的角色。

“下个星期安排时间,和我一起去省城走走,拜会关老,老人家在省里还有些资源,关键时刻可能用得着。”谢国栋说完,母亲端着香喷喷的饭菜出来,“开饭了,快叫婷婷上来吃饭,这丫头,就知道和狗狗玩,在下面跑得正欢。”

吃完晚饭,谢帆辅导女儿写完作业后,才赶到时代影城,汪文君扬扬手里的票,“大忙人,电影可开场十多分钟了。”

“电影嘛,前面大部分是铺垫,重要的精华在后面。”谢帆自然而言地牵着汪文君的手,“现在去欣赏刚刚好。”

上映的电影是一部好莱坞大片,场面火爆,节奏明快,两个小时毫无冷场,感官刺激酣畅淋漓。从影院出来后,两人来到路边的大排档吃夜宵,谢帆拿出一部白色的全新苹果手机,“送给你。”

“怎么想起送我手机?”汪文君很惊喜。

“我看你手机很破旧,该换新的。”谢帆微笑着从口袋掏出一部黑色的同款,“我也换了,一黑一白,我们也赶回潮流,用用情侣机。”

“现在苹果的潮流太火爆,满大街都是iPhone,前两天我去北京,在航班上同一排的乘客,六个人中五个人用苹果,我的诺基亚还显得另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几年前诺基亚是多么辉煌,谁敢想到今时今日会落魄至此?”谢帆很感慨,“斗转星移,时势变化太快。”

“歌词都在唱,不是我不明白,世界变化快。老大的位置坐久了,一没危机感就容易出问题,只有与时俱进,才不会被淘汰,其实竞争激烈的市场上,哪有永远的老大呢。”

“所以老大不是那么好当的,多少人想取而代之。”谢帆慢条斯理地说。

“你今天对这话题很有感触啊。”汪文君打趣,“是不是想当老大了?”

“按顺序来说,轮到我得十年后,有一首歌非常贴切,在那遥远的地方。”谢帆摇头,自嘲说。

汪文君将手机收好,“遥远不怕,只要肯走,有一天总能到达。礼物我收了,刚好有件事和你说。”

“什么事?”

“今天老板和我谈话,要提拔我当主管人事行政的副总。”虽然很克制,但内心的喜悦还是在汪文君脸上时隐时现。

“大喜讯啊,汪总。”谢帆高兴地惊叹着。汪文君所在的文豹鞋厂,是北洲市名声赫赫的民营企业,在全国鞋业中属于第一集团军,每年的出口额以十亿计。以她的年纪,就能凭着能力成为大型生产企业的副总,放在同龄人中是鹤立鸡群。

“你步伐是走在我前面,速度越来越快,不换个马达,加把马力,我还怎么追得上你。”

“别夸张了,还追什么追,再说了,你有追过吗?”

“但我有危机感啊,哪天汪总要是觉得和我层次有落差,找不到共同语言了,那咋办?”谢帆笑眯眯地说,“为了防止这情况的发生,我想请汪总周末赏脸,一起到游乐场去HAPPY TIME。”

“游乐场?我们去那?”汪文君不解。

“是啊,除了我们,还有特邀嘉宾,我女儿雨婷。”谢帆虽然挂着笑,但语气很正经,一字一句,“我觉得是时候让你们认识了。”

“唔。”汪文君有点意外,但仔细想来又是情理之中,和谢帆在一起,避免不了和他家里人接触,这也表明谢帆对感情用心和认真的态度。她心头甜丝丝的,今天实在太美好,事业爱情两得意,简直恨不得时间就在此刻停止,不要过去。

此时的北洲市委,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但孟明还没下班,他白天跟着沈惠琴到包括领海集团在内的四家企业调研,晚上宴请北洲市警备区的领导,一顿饭吃到九点,沈惠琴还回办公室继续加班。将近十点的时候,让孟明通知乔稳过来见面。

乔稳只花十五分钟便赶到市委,先和孟明打声招呼,将一个绿色袋子放在桌上,“孟秘辛苦了,朋友送的碧螺春,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大主任,客气这些做什么。”孟明推脱两句,还是将茶收下,“我赶紧带你过去,老板可等着呢。”

沈惠琴的办公室就在旁边,孟明领着乔稳进去,再给他泡上一杯龙井茶,为沈惠琴的茶杯里添满水,退出来时轻轻地把门关上,这些秘书的规定动作已是随手拈来。

“你对今天的领海集团之行怎么看?”沈惠琴开门见山地抛出话题。

“两人比传说中斗得还要厉害。”乔稳的表态一直是稳重而自信。

沈惠琴拿起一份文件,正色说:“不能再拖了,这里有些资料,你拿去看,等政府考察组回来,很快就要讨论领海集团一把手的事,上次我和你提起的事,该好好考虑了。”

“我坚决服从安排,全力做好工作。”乔稳毫不犹豫地说。

“好,我就欣赏你做事的风格和态度。”沈惠琴赞许道,“好好研究,做好准备工作。”

乔稳脑中掠过谢帆的模样,这是他提前布好的关键棋子,只是谢帆还蒙在鼓中,并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角色。当然,政坛中的事情,只要一分钟不发文,那就还有一分钟的变数,北洲市两大巨头的较量,胜负没那么简单。乔稳对沈惠琴有信心,但他做事从来留有余地,既不会和谢帆说以后可能发生的变化,也不会和沈惠琴说自己前期就准备好的计划,等瓜熟蒂落,再按部就班,才能水到渠成。

十天后,在市委常委会上,关于领海集团总裁人选被拿上议程讨论,却没能确定下来,经过一番虽不激烈,但火药味十足的争论后,沈惠琴拍板,让组织部进行研究评估,选出最合适的人选后,再交常委会审议通过。

收到消息时,甘霖心情恶劣得无以复加。他代理一把手已经超过半年,按常理来说,只要不犯大错误,摘掉代理两个字理所当然,有尹成易的支持,更是信心十足。可现在却还要接受评审考核,最要命的他不是唯一候选人,邓汉文也进入了组织部圈定的范围,明摆着是对他当一把手时工作成绩的否定。对此他立刻联想到沈惠琴的来访,虽然远在国外,但甘霖第一时间就得知消息,并掌握发生的情况,明知是个陷阱,可惜他鞭长莫及,只能由着邓汉文尽情抹黑而百口莫辩,当时他就知道情况不妙,沈惠琴本来就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再给邓汉文演上几出戏,成见只会越来越深。他还有个期望,就是沈惠琴不至于和尹成易公然闹僵,在尹成易的全力支持下有可能过关,没想到沈惠琴展露出铁娘子本色,利用市委书记的权威,硬生生压下尹成易,不肯让自己顺顺利利地当上领海集团总裁。

甘霖恨得咬牙切齿,不过正如尹成易所说,二选一的竞争,他的优势大过五成,只要在考评中得分能击败邓汉文,就能光明正大地成为一把手,到时就算是沈惠琴也阻止不了。事已至此,甘霖也没有办法,只能打起精神,继续和邓汉文掰下去,毕竟经过半年的苦心经营,自己早非昔日吴下阿蒙,掌握的资源优势明显,在班子会议中拥有大多数支持,正常来说,邓汉文并不是对手。可令他烦扰的问题也有,一是领海集团内部都清楚他得不到沈惠琴的支持,有些人因此并不看好他,转而支持邓汉文;二是邓汉文像打了鸡血般,声势再度暴涨,在公司的管理上,很多事情他都直接表明反对意见,又联合何士强,整天替员工们争取福利,使得他在基层员工中呼声极高,弄得甘霖不胜其烦;三是有流言说尹成易即将离开市长宝座,要到省厅任职。

前两条还好,只是小问题。第三条却令甘霖胆战心惊,尹成易是大靠山,他要真是调走,就算自己这次能成功,也不知能在总裁的宝座上待多久。沈惠琴和尹成易的矛盾日趋激烈,两人施政和用人的观点、思路、方向迥异,话说不到一块去。有尹成易这根深叶茂的老树在,沈惠琴的权力不可避免受到很大掣肘,最理想的做法,自然将老树搬开,腾出空间来,重新整合北洲的官场秩序。她的背后又站着省长陆韬,传说中要接任省委书记的政坛明星,想实现这一方略,并非天方夜谭。

可想深一层,尹成易的政治生涯一直局限在领海集团,是典型的地方干部,而沈惠琴是“空降兵”,这是党政一把手最常见的搭配,如果调走尹成易,再空降一个市长不可能,只会在内部调动。而常务副市长梁亮虽然是北洲人,却从省财政厅调下来没多久,其他常委也看不到一下子接市长的可能,从这角度上分析,流言很难在短期内成真。可最要命的是,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开始考评的当口,流言就传出来,还有板有眼,很快就沸沸扬扬,无疑有人想从根上动摇甘霖的基础,浑水摸鱼,其心可诛。

明知可能性不大,可流言还是让甘霖有些惶然,政坛上的事,变数太多,今天看起来是笑话,明天说不定就成未卜先知的预言。他又不能直接去问尹成易,只能通过尹瑛对章秋英旁敲侧击,还好,章秋英的说法是:“老尹要去省里工作早就去了,他是放不下北洲,没听说省领导和他谈过上去的事,不会走的。”

这话就像一颗定心丸,让甘霖松口气。而另一边,邓汉文和何士强正在议论着。自从邓汉文开始反击后,何士强又看到希望,跌到谷底的情绪高涨起来,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组织部的考察,你看我们需要做什么?”

“甘霖能掌控班子会议,那我们就从他还控制不到的地方入手。”邓汉文半真半假地说,“而这块刚好是你的地盘。”

“我的地盘?我手里只剩下工会这空架子。”

“空架子?老何,你知不知道,这架子一旦发挥起来,会产生多大的作用?”邓汉文用力一挥手,“它能帮我们建立起和甘霖抗衡的阵地,明白吗?”

何士强仔细一琢磨,渐渐弄清邓汉文的意图,“你是指基层员工?”

“当然。组织考核可不是只看班子的意见,还要参考中层和基层各方面的意见,如果这两块出现很大反弹,组织部不可能视而不见,那变数可就大了。”邓汉文抽了两口烟,慢吞吞地把烟圈吐出,“虽然你不在人资总监的位子上,但工会更能代表员工的利益,还有比这更合适的突破口么?”

“没错。”何士强兴奋地一拍大腿,“我知道该怎么做。”

邓汉文看他一眼,不放心地叮嘱说:“你做事还是太急,有些事急于求成,只会欲速则不达。我觉得你最好学学太极,动作看起来轻柔和缓,没杀伤力,可一旦发力,却是雷霆万钧,一招制敌,事情要做细做好,最好是无声无息,等时机到了出招,才能让对手不及反应。留给我们的机会不多了,一定要牢牢把握,否则领海将再没我们的立足之地。”

“就像沈惠琴来领海,你的布置真是天衣无缝,将局面又扳回来。”何士强由衷赞叹,“你放心,在领海这么多年,我手下还是有一些人的,怎么利用好他们,心里有数。听说尹成易要调走,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如果成真,那姓甘的威风日子也快到头了。”

“消息我听过,但是真是假很难说,这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上面。”邓汉文好整以暇,“不过这流言对我们没坏处,越多人知道越好。”

何士强心领神会,心中有个疑问盘旋很久,忍不住问出:“上两个月很多中层都当墙头草,在甘霖屁股后面跑得欢,不少人还是跟我们混的,我看这些也是安排好的?”

邓汉文脸色一沉,这个何士强,能力真是有限,问的话哪像一个国企领导该说的?很多事情心照不宣就好,刨根究底的,把握不好分寸,难成大器,还会误事。就算自己这次能上位,这种人也不堪大用。将烟拧灭,看看手表,他不置可否地岔开话题,“晚上约上老徐和孙涛,咱们也很久没聚了,安排照旧,最近开了间宫廷菜馆,晚上去那试试。”

“老徐?还要叫他?他心里有鬼,最近可不太敢和我们打交道。”

邓汉文显得宽宏大量,“他也是为儿子才不得不帮甘霖,可以理解。多年兄弟,没必要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那谢帆呢?我看最近他也被甘霖折腾得够郁闷。要不顺便把拉他过来聊聊?”

“那小子,就算我们想拉他,他还未必肯赏脸。”邓汉文沉吟着,“你给他个电话,肯来最好,不然也不勉强,那小子喜欢留一手,我到现在也估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再加上他老头子麻烦事特多,要合作不容易。”

邓汉文的判断很准确,谢帆婉拒了何士强的邀约,他晚上有个更重要的饭局。乔稳主动约吃饭,地点定在陕西饭庄。乔稳籍贯西北,对豪迈热烈,形糙色重味浓的家乡菜情有独钟,谢帆则偏向于时令性强,精烹细调的粤菜,虽然不对胃口,但饭局的内容不在于吃,而在于局,在于请客吃饭的人,实质商谈的目的是精华,口腹之欲只是无关紧要的枝节罢了。

只要是约定时间,那乔稳就一定准时,这是他的原则,时间观念强,手表上的时间比实际上要快十分钟,这种人做事往往条理分明,有条不紊。点了几个菜,乔稳直接挑开话题,“组织部的正式考察过两天就要开始,公司最近的动向如何?”

“大家都很关注,谁是领头人,就看考察结果。甘霖的信心很足,有风声说考察就是走个过场,总裁的位子板上钉钉,谁也抢不走。邓汉文还是低调,但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他一定会全力一搏。”

“你看好谁?”

“如果只说公司内部,那甘霖的优势明显,这半年来,他已逐步建立起自己的圈子,中高层中大部分人还是看好他;邓汉文可能要走基层路线,他在员工中的威信和人脉是甘霖不能比的,这是最大的优势。甘霖当了半年一把手,显山露水,得罪人也多,要抓他的问题不难,我认为他们实力在五五间,都有机会,甘霖略占上风。”说到这,谢帆看着抿着嘴唇,神情严肃的乔稳,自嘲说,“我说的只是一家之言,从公司看情况大致如此,可跳出公司,从更高层的角度看,可能就另有一番风景了。”

乔稳没有回应,而是继续追问:“对于在领海集团未来的发展台阶,你有什么考虑?”

“总助这位子,看起来辅佐总裁,什么都管,其实什么都管不到,没有属于自己的基础业务,实际权力有限。下一步还是得争取能掌握到具体的实务领域,再一步步往更高的台阶迈进。”乔稳问得如此明显,谢帆干脆挑明,目前领海集团还空着人资总监的位子,表明态度,乔稳心里有了底,可能还有曲线运作的机会。

“如果组织部考察的结果,是两个人都不过关,你怎么看?”乔稳冷不防地抛出这问题。

谢帆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大吃一惊,在椅子上差点坐不住要站起来,“两人都不过关?不可能吧!”

“呵呵,我是说如果。”乔稳淡淡说,“只是很多事情都出人意料,世界上完全不可能的事,本来就不多,事在人为。”

谢帆犹自难以置信,趁着低头吃酱骨架的机会,思索着乔稳话里的含义。如果甘霖和邓汉文都没能通过考核,那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现实版,公司内部不会再有其他人选,只能是“空降兵”上任,那摘取果实的人会是谁?难道是……

想起这个可能性,谢帆抬起眼帘看看乔稳,又惊又喜,不过他没敞开来说,而是拐个弯试探,“乔主任,这可能性要发生,就像句歌词,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新人新局面,公司会有新的整合过程,这对很多人来说是机会,不过很多双眼镜得跌个粉碎了。”

乔稳放下酱骨架,脱下一次性手套,决定把底牌亮出来,这是饭局的目的所在,“我们私下说几句心里话,无论甘霖还是邓汉文,都不是领海集团总裁的合适人选。设备招标,甘霖没有处理好,一方面是供应商意见很大,觉得不公平,另一方面又是设备在投入使用后故障频出,种种情况加起来,难免让领导觉得不放心。而邓汉文虽然工于心计,擅长玩斗争,却缺乏一把手应有的能力和气概,守成有余,开拓不足。所以第三个人选是很现实的考虑。”

“那这次组织考核只是个过场?”

“不一定,还得看结果。考核不过关,那谁也说不了什么,推出另外的人选顺理成章,其他人也没法指摘出什么漏洞。”乔稳的瞳孔中有精芒闪过,“所以我说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谢帆渐渐洞察乔稳的意图,“那我能做什么?”

乔稳说得很巧妙,“能做什么就做什么,相信我,这也是你实现职场理想的机会,甘霖和邓汉文给不了你什么,他们有自己的势力范围,而新的领导没有任何歧见,才能和你同心协力,精诚合作。”

谢帆沉默下来,道理听起来没错,但实行起来往往是另一回事。乔稳是希望利用自己,在组织考核过程中,对甘霖和邓汉文都反对。可是单凭自己的能量,能影响考评结果么?如果不能,那就是将两人全得罪个彻底,不管谁当总裁,都会当自己是眼中钉,肉中刺,成了是英雄,输了当炮灰,风险可不小。

想了想,谢帆说:“我能做的不多,就怕人微言轻,起不到多少作用。”

“你太小看自己,一些事情,只要一个突破口就足够。”乔稳拿着筷子比划着,“一个支点,一个杠杆就能撬动地球。”

话说得隐晦,但谢帆听得清楚。考评的结果如何,组织部门已有定案,可半点火苗没有,他们纵有三头六臂,也是老鼠拉龟,无从下手,需要一点星星之火,才能做成燎原之势,将结论引向设计好的方向。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将火苗点起。

谢帆的心理活动,乔稳揣摩得八九不离十,只因他了解对方的性格,小心谨慎,喜欢明哲保身,有风险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做。这是优点,很少犯错误,也是缺点,世上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必须有强大说服力的保证,还有无法拒绝的诱惑,才能挑起他的积极性。乔稳再添上把火,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按部就班,那甘霖很可能胜出,他年龄不大,位子坐稳就是很长一段时间,会把很多人的晋升通道堵死,而他对你又不是非常信任。伟人说过,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人生稀缺的资源,就是时间,机会错过,下一次不知什么时候才降临,难道你愿意白白浪费青春么?”

这话正正击中谢帆的软肋,是他最大的担忧,论年龄甘霖比他只大三岁,属于年富力强的黄金年龄,他对自己的打压越来越明显,让他当上总裁,自己的日子只会一天比一天难挨,不知什么时候到头,所以谢帆本来打定主意,宁可支持邓汉文,也不能让甘霖如愿以偿。没想到形势的变化远比估计的要复杂得多,邓汉文处心积虑打击甘霖,没将自己捧上去,反倒凭空多出个竞争对手。有变化是好事,谢帆的处境已经很不利,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但他要搞清楚,参与竞争的人,够不够分量,有没有能力压制住甘霖和邓汉文,要下注,自然得知道筹码的分量。

“我多嘴问一句,对第三人选,领导们是不是已确定下来?”

“是的。”乔稳顿一顿,字字千钧地说,“本来还不是时机告诉你,但不说清楚,没法去除你的疑虑。领导计划让我去领海集团,结束乱局,让管理和团队走向规范。我待的时间不会长,就一到两年的时间,我们的合作,应该比和甘霖、邓汉文更顺畅吧?”

不给谢帆消化思考的机会,乔稳加上一颗最重的砝码,“你刚定的目标太小太慢,总监的位置是大材小用,要给你更大的平台,接受更多锻炼,以后我走了,你才有资格接班,这是在最短时间内最快达到目标的最佳路径,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谢帆刚刚就有预感,乔稳所说的那些话,已不像国资办副主任,而像即将参与领海集团战局的将军,正在调兵遣将,居中调度。继续推论,让乔稳到领海集团任职,并不是沈惠琴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早就准备好的后招,乔稳才会刻意接近自己,并对领海的情况异常关心。而他给予的回报,也足够丰厚,总监再上去只能是副总,意味着甘霖和邓汉文有一人会走。谢帆就像看到期待已久的曙光冲破云霄,在向自己招手,他已没有任何犹豫,再举棋不定,会被认为对乔稳的不信任,便举起满满的一杯啤酒,和乔稳的酒杯重重一碰,一饮而尽。

当领导的权力魔力,在签字时最能淋漓尽致地体现。下属费尽心思报批上来的资料,领导举起笔签或不签,简单的几个字,便决定着是否通过。这种在指掌间予取予夺,随心所欲操控一切的感觉,会令人上瘾而欲罢不能。虽然说权力越大,责任越大,但在权力如罂粟般绽放的满足感中,责任只是微不足道的附属品而已。甘霖每天上班,看着秘书放在桌上,分门别类整理好的文件和单据,仿佛办公室就是紫禁城内的御书房,而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真命天子,正批阅着下属的奏章,感觉美好得令人沉醉。

在当尹成易的秘书时,甘霖就认真研究、学习过市长签字的艺术。签字不比讲话,是门高深的技术活儿,说过的话有时可以反口不认,或者可以辩驳,可以扭曲,但亲笔写上的白纸黑字,一旦没把握好,日后就是铁证,想赖账可难了。领导在签字时,讲究言简意赅,可以用两个字的就不要用三个字,可以用一句话的就不要用两句话,写得太多,态度越明朗,以后可回旋的余地就越少,长篇大论那是特定场合才做的事,签字的最高境界,是点到即止,意思表达了,但从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理解,以后就算出什么事,领导也有条退路,不是签错,而是下属悟性差,没正确理解意图,导致贯彻错误,千错万错,有下属去顶着,无损领导伟大光明正确的形象。

这是政坛商界必学的一招,而尹成易应用得最为炉火纯青,很多看似棘手的两难问题,在他不着痕迹的签字中,便被举重若轻地处理了。甘霖跟着他三年,又肯用心揣摩,水平自然差不到哪去。喝着人参水,签完文件,开始签报销单据,甘霖轻松的表情忽地变得严峻,眼光起伏不定,签字笔啪地放下,拿起办公电话拨出,“你来我办公室。”

章少鹏年纪不大,个子不高,身材不壮,但一颗大脑袋引人注目,再加上他剃了个大光头,脑门滑溜溜的油光粉亮,从上面看下去就像颗硕大的卤蛋,颇为滑稽,他来公司上班没几天,就被好事者起个外号叫脑沾光,意思是有光线的地方,他脑袋就能闪闪发亮。

他屁股刚沾在椅子上,甘霖便指着三张合计十六万元的报销单,没好气地问:“这三笔钱是怎么回事?这个月哪里有去新加坡的消费?”

章少鹏漫不经心地扫一眼,“哦,我姑姑上星期去了趟新加坡,买了几件衣服和袋子,我那天去家里看到她在整理发票,就拿来处理了。”

甘霖把要破口而出的怒骂硬生生咽回去。章秋英把平时的一些消费拿来公司报销,还是甘霖发明的把戏,只是以前费用并不多,又是他自己经手,控制得住。可现在情况变了,这些费用都由章少鹏拿过来,可数目却越来越大。甘霖百分之百肯定,章少鹏是拉着虎皮当大旗,他看准甘霖不可能去对质这些事情,便借用姑姑的名义狠赚一笔,章秋英的胃口没这么大。虚开发票的行为多如牛毛,甘霖自己没少干,只要不过分,他也不会过于较真,可凡事得有度,就像通奸,两情相悦,你情我愿那才好,像章少鹏明目张胆大捞特捞,说难听点就像强奸,狐假虎威,不管他人意志,霸王硬上弓,只顾着自己爽快,换了谁也难以接受。

章少鹏这招虽然低劣却有效,只要把章秋英抬出来,甘霖就没有发作的余地,他自信已拿住甘霖的七寸,不怕他不批。甘霖满胸闷气,一两笔费用没什么,担心的是章少鹏欲壑难填,尝到甜头后乐此不疲,将窟窿越搞越大,最后难以收拾,还得自己想办法去填平。想起答应让章少鹏入职,甘霖就后悔得想捶胸口,一时糊涂引狼入室,麻烦只会多不会少,以后得找个机会,让这小子滚蛋。

但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甘霖拿起笔,问:“这些账能做平吧?”

“放心吧,我是专家。”章少鹏看看甘霖,坏笑着说,“这点小账都做不平,你的那些大开销还怎么弄?只要我在,不管谁来查,都找不出半点问题。”

甘霖不舒服的感觉更浓,章少鹏话里意味明显,暗指甘霖的违规支出更多,对比起来,他的只是小儿科,彼此不用五十步笑一百步。让他掌握到自己在公司的财务开销情况,这祸害不小。甘霖警惕心更浓,埋下头咬着牙将单子签了,推还给章少鹏,“还有件事,这两天准备好钱,给运和的设备款先打给他们。”

“前期三成定金已付,剩下的六成货款不是要两个月后才支付么?”章少鹏明知故问。

甘霖说:“第一期生产线已装配好,运和需要资金去向韩国厂商进货,反正我们迟早要付的,提前两个月没什么。”

章少鹏摇头晃脑道:“差别不小,两个月,光利息就是一笔不小的钱。”他眼角一扫,看到甘霖脸色不善,目光阴森森地盯着自己,便知趣地把后面话收住。设备采购有问题,在集团内是公开的秘密,他心知肚明,甘霖是在预防万一,如果组织考评阴沟翻船,大权旁落,那新任的领导很可能要秋后算账,不会爽快付款,趁现在先把大部分的账结掉,只留下一成服务和保养费一年后付清,纵然到时有什么阻滞,损失也不大。

甘霖冷冷地说:“难道领海集团已经到要靠一丁点利息混日子的程度?”

“当然不是。”章少鹏说,“既然领导交代,那让运和的人员来找我把手续办了。”

甘霖一听就知章少鹏想趁机敲敲运和的竹杠,恨不得往那张可恶的脸上赏几个耳光,怒极反笑,“好,他们会和你联系。待会儿开班子会议,把上次我们商量的事定下来,资金方面你确认没问题?”

章少鹏故作为难地说:“本来我没预计运和那一大笔货款要付掉,那是绰绰有余。现在得把资金重新规划安排,有问题我就想办法解决,财务嘛,不就是为领导排忧解难么。”

甘霖暗自冷笑不已,排忧解难?别兴风作浪就不错了!他看看时间,语气平和地说:“那好,你去做好方案,一小时后开会。”

班子会议刚开始,甘霖罕有地先发言,“我先说件事,这次到德国考察,见识了不少国际一流大企业的管理,确实很先进,有很多方面值得我们学习。感觉差距最大的一点,是在人事管理上,他们非常重视骨干人员和中高层管理者,福利好,待遇高,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很多人在企业一干就是一辈子,忠诚度很高。两相比较,领海集团在国内行业的地位,和我们的薪资福利水平不对应,很多优秀人才离职,就是其他公司能提供比我们更好的条件。新世纪是人才的竞争,公司要发展,就要发现人才,吸引人才,培养人才,同时还得留住人才。对于我们的管理团队,骨干人员,要给予相应的福利待遇,才能让他们安心,稳定地在领海集团做下去。所以我准备先从中高层管理人员开始,提高福利。参考其他企业的做法,第一步先给购车津贴。公司离市区较远,有辆车交通方便,办事快捷。按级别来,比如经理要买车,公司一次性补贴多少,总监要买车,给多少补贴,包括养车的费用怎么报销,由总办牵头会同人资和行政部去商量,拿出方案来审议。”

谢帆在记事本上的笔迹越写越凌乱,轻轻抬起头,邓汉文措手不及,眉头拧住,凝重得凑成一个川字。对中高层人员来说,这无疑是个大大的利好消息。对国人来说,买车已不是什么大门槛,但谁也不会介意单位出钱给自己购车,没车的轻松迈入有车一族,有车的则可以另购新车,而且养车的费用更加高昂,有公司埋单,那是求之不得,对甘霖自然感恩戴德。这笔钱又不用掏他口袋,花着不心疼,顺便卖了个天大的人情给中高层人员,为接下来的考评奠好基础,慷公司只慨为自己铺路,这笔生意稳赚不亏,算盘打得特精。

最厉害的是,这种事还不怕有异议,邓汉文就算明知甘霖打的主意,却无可奈何。甘霖巴不得他提出反对意见,传出去就是在阻碍员工福利,一下被推到利益覆盖人员的对立面上,对接下来的考评很可能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人情让甘霖做了,恶人自己来当,邓汉文还没傻到这程度,只能眼巴巴看着甘霖计划得逞。

邓汉文沉默,徐明德开口问:“能提供这样的福利当然好,只是我们才向银行贷款更换设备,公司达到中高层管理级别的员工人数不少,再拿出这笔钱来,会不会造成资金紧张?”

章少鹏慢条斯理地回答:“问题不大,公司能为员工着想是大好事,这样大家才有干劲,虽然增加一些成本,就算现金流再紧,财务也能把这笔钱抠出来,何况我们的财务状况还远没恶劣到这种程度。”

“甘总说的我很赞成,公司要珍惜人才,挽留人才,付出点成本是应该的,只是我觉得还不够全面。”邓汉文已打好腹稿,侃侃而谈,“人才的概念,不应该只停留在中高层,基层员工才是金字塔的基础,没有他们,领海集团所有运作都是无水之源。我们不能只把眼光盯着塔尖,而忽视了塔基。这两年来,社会整体的工资增长幅度较大,而由于各种原因,公司恰恰在近两年并没有调薪,使得工人的收入比起社会平均水平偏低。在更新设备后,很多工人都担心自己的饭碗,情绪不稳,意见很大,他们更需要安抚,我建议既然要为中高层谋福利,就应该将基层员工合并一起考虑,不能中高层大鱼大肉,基层连口汤都没的喝吧!”

邓汉文再次展现出谋略的老辣和应变的急智。你甘霖要讨好中高层,我就继续走基层路线,既然花公司的钱买人情,谁也别落下,彻底把开销摊大,看财务撑不撑得住。领海有三千多工人,两百多行政人员,要统统加薪,增加的成本不是开玩笑的,买车是一次性支出,而涨薪却是持续性地支出,两者压力不可同日而语。这两年之所以没调整,就是建大楼、换设备导致资金紧张的缘故,可章少鹏才说财务状况不错,邓汉文立即抓住机会,顺理成章地将这烫手山芋抛出来,看看甘霖怎么接招。

邓汉文一招借力打力,将甘霖打得措手不及,要是答应下来,就算以后他能当上老总,也会背负沉重的成本压力。看到他捧着茶杯,半天没回应,林庆怀出面解围,“我觉得是不是可以分两步走,车辆津贴的范围小,优先处理,而薪资调整的涉及面大,必须慎重,要拿出合理的方案,需要时间。”

林庆怀捏了个拖字诀,在关键当口避开锋芒,将其冷处理,只要延后到考评结束,到时弄个方案,将全面调薪改为部分调薪,再将部分调薪改为小范围调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甘霖一拍板,事情很容易解决。可邓汉文是什么人,哪会简简单单就被糊弄过去,冷淡地反驳道:“不合适,要提高福利待遇,就该一视同仁,不能厚此薄彼,如果只顾着自己享受,不管下面的呼声,会让员工们怎么看?我们管理层的威信何在?以后还怎么以身作则去带队伍?如果要分两步走,也应该是员工调薪在前,我们的车辆津贴在后。我们党对党员的要求,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说的不就是这意思?”

林庆怀哑口无言,邓汉文的反击很犀利,道理摆得严丝合缝,明知他存心要将事情搞砸,可就是没他办法。甘霖看似完美的计划给硬生生地撬出破绽来,好心情破坏殆尽,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地说:“邓总的提议可以考虑,人资部尽快准备方案,再到会上审批。开会吧。”

虽然反击成功,但邓汉文却高兴不起来。基层员工说到底只是民意,能发挥多少效用,得看考评小组如何估量,权力还是集中在少数人手里,他们是精英,是骨干,用二八比例原则,百分之二十的人,占据着百分之八十的资源,甘霖的做法,就是将这百分之二十拽在手里,抓住了相当于成功一大半。而想靠那百分之八十翻身,需要有非常手段,制造出令人不容忽视的声音。

会上的交锋,让谢帆嗅到了机会的来临,甘霖的出手准确狠辣,而邓汉文的回应绵里藏针,但优势明显还是在甘霖手里,邓汉文必须进行更加强有力的反击才能有机会,下一步他可能要铤而走险,拿出压箱底的招数来翻盘,而他们的厮杀得越激烈血腥,自己从中找出破绽,分而击破的可能性就越大。

会议结束后,班子成员到海鲜酒楼吃晚餐,每个人各有心事,菜吃到嘴里没滋味,酒喝得不爽快,话说得不痛不痒,气氛沉闷,一个多小时就草草散了,吸取何士强的教训,除了甘霖和邓汉文两人有专职司机,其他人全让酒楼安排代驾。快到汪文君家时,谢帆接到邓汉文的电话,约他去健瑞按摩中心做按摩。

健瑞是北洲市老牌的桑拿按摩中心,在挂羊头卖狗肉盛行的今天,桑拿按摩这两个词已蒙上浓浓的暧昧色彩。不过健瑞做的倒是正规保健,技师手法专业,独树一帜,在业界名气响亮,虽然环境装修已比较落后,不比新场子那般富丽堂皇,但生意非常红火。

邓汉文是这里的熟客,很多服务员见了他,都毕恭毕敬地弯腰称呼邓先生。谢帆只来过四五次,他身体不受力,在按摩师劲道内含的力度下,没感觉享受,倒觉得折磨。两人脱了衣服,赤条条地走进浴池内泡澡,虽然年龄相差十岁,可邓汉文的身材保养要好得多,皮肤白皙,肌肉均匀,而谢帆的肚腩越来越壮观,邓汉文打趣说:“小谢,你是变富态了。”

谢帆拍拍肚子,自嘲说:“我是中年发福,不像郑总,越来越年轻。”

邓汉文哈哈笑着说:“年轻这词我喜欢,只是离我很远,你还算青年人的范畴,正是阳光灿烂的日子,而我是迈向黄昏,就等着唱夕阳之歌。”

“夕阳之歌?太早了,您大展拳脚,发光发热的日子多着呢。”

“呵呵,是么?不过其他人可不会这么看。”邓汉文颇为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个个争着去拍后浪的马屁了。”

谢帆笑笑,泡在浴池里很舒服,水温蒸腾,毛孔舒张,整个人的感觉就像要飘起来般放松,可惜他们谈的话题却轻松不来,邓汉文向服务员要了条热毛巾,说:“我喜欢在这聊天,光着身子谈话,不用藏着掖着,彼此交换真实的看法,坦诚相待,沟通才有意义。”

谢帆深有同感,附和着说是,邓汉文将热毛巾敷在额头上,“我们共事多年,彼此都了解,客套的话不说。现在局面你也清楚,在前期,甘霖需要借用你的关系去贷款,所以拼命拉拢,在贷款到位后,你失去利用价值,加上招标时的分歧,最近对你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他当上总裁,在任期内你的日子不会好过。虽然可以忍辱负重,但正常人谁也不想卧薪尝胆的过日子,忍上四年甚至忍上八年或更久,滋味不好受,最难熬的是,还看不到出头天。”

谢帆恰如其分地长叹一口气,邓汉文一字一顿:“我们合作,只要我能取代他,人事总监这位子就是你的,而且我保证,以后哪天我离开领海集团了,全力举荐你当副总。老领导对你的期望,是能经过锻炼,最终在领海集团继承他的事业,这是最好的途径。”

邓汉文抛出的诱饵,经过深思熟虑,每一条都切中谢帆的利益需求,具有强大的诱惑,令人怦然心动。谢帆说:“邓总,如果我们合作,你觉得我在哪方面能发挥作用?”

“那太多了,老领导在领海集团,根深叶茂,这几年虽然有些人走了,有些人退了,但还有很多人感念着老领导,他们对你的期望很大,如果你站出来,一呼百应。”邓汉文胸有成竹,“而且你是总裁助理,班子成员,你的意见本身就很重要。”

邓汉文果然要借老爷子的招牌了,与谢帆的预计不谋而合。虽然在中高层,谢国栋的印记已被郭耀先洗刷得差不多,但在基层,很多行政人员、车间领班、组长、主任都是老员工,从领海集团成立一路走来,一手一脚打下江山,对谢国栋非常信服,特别是这几年领海集团发展不好,令他们更怀念以前的时代。而退下来的元老们,也有很多嫡系渗透在公司每个角落,他们唯谢国栋马首是瞻。瘦死骆驼比马大,这班人的力量集合起来不容小觑,邓汉文明着拉谢帆,其实看中的是背后谢国栋剩余的号召力,而谢帆只是走上前台的代言人角色,还有他班子成员的身份。

在明显处于劣势的情形下,所有能打的牌,邓汉文一张都不能放过。谢帆知道他早晚会找上自己,也肯定会拿出条件,只是他的承诺并不令人信服。为了团结一切力量,邓汉文的封官许愿做得不亦乐乎,可位置就那么几个,一些人是他动不了的,最有诱惑力的人资总监,他不知已许给多少人。邓汉文在领海集团的根基不差,只是一时被甘霖压住,他只要当总裁,就没有依赖自己的必要,过河拆桥,或者另找方式安抚并非不可能。最关键的是,下面再怎么折腾,没有市领导的支持,邓汉文翻不出五指山,而乔稳说得很清楚,领导的人选早就定了,在强大的权力面前,邓汉文做的只是没醒来的春秋大梦。

但要完成乔稳交代的任务,和邓汉文联手势在必行。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动摇处于领先态势的甘霖。只有将甘霖的气势打掉,才能腾出手应付邓汉文,这很像诸葛亮名噪千古的隆中对,先联吴抗曹,消弭最大威胁,再取荆州,拿蜀中,破汉中,到时就算和吴撕破脸皮,也有立足之地。谢帆殚精竭虑设定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地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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