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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公关使命

曾菲娜住在北洲最顶级的世华天地大酒店,为了领海集团的项目,BW为她长包了一个房间。在欧美等大外企做事,除薪资较高、福利齐全外,在其他方面也比较优越,在差旅方面,到外地出差能住五星级酒店,差旅补助也要高,对比起普通小白领住商务便捷酒店,为三餐抠着手指计算,自然而然更有优越感,并提高对身份的认同以及对企业的忠诚。而作为销售老手,曾菲娜很清楚,外企的做法,最主要还是彰显企业实力,在这势利的社会里,邀约或拜访客户时,人家一听说你住的是当地最好酒店,自然而然便刮目相看,对企业有了信心,谈判便事半功倍,这帮外国佬精着呢!

曾菲娜美美地睡个饱觉,下午三点多才起来,到酒店的美容中心做了头发,回到房间,换个领子很低的衣服,看着镜子中性感动人的丽影,才满意地来到三楼的中餐馆,在早就订好的包间内等了十多分钟。

何士强匆匆忙忙地进来,“路上有点堵,你看,迟了十分钟。”

“何总,我们就别说客气话,您太见外了。”曾菲娜端起笑脸相迎。

看着露出一大片白花花胸脯和深深乳沟的曾菲娜,何士强眼睛快直了,张嘴说话都带着急促。曾菲娜似乎毫无发觉,让服务员过来点了几个菜,又叫了瓶茅台,“何总,我们先来一瓶,你看行不?”

“够了,就我们俩,没必要喝太多。“何士强好不容易才把视线移开。

酒入杯中,包厢内洋溢着茅台的醇香,曾菲娜举起杯说:“谢谢何总对小妹的照顾。”

干杯后,何士强只感到燥热,松了松领口,曾菲娜看他一眼,说:“这次专家们去我们总部考察,回来还满意吧?”

“满意,当然满意,免费到美国去一趟,还去拉斯韦加斯玩儿了一圈,哪是在国内城市走一趟能比的?”何士强啧啧说,“你这招出得真绝,这回在专家评分上一下拉开距离,到时上了会议,我就能说上话。”

“这次还不是靠你帮忙?要不然我就算请专家去月球玩一圈都没用,他们分数再高,公司高层会议过不了也没用。”曾菲娜娇滴滴地说,“幸亏有你帮我铺路,才能在高层中获得一些支持,我才有点信心。”

“是你自己争气,没想到你能把谢帆拉过来。”望着曾菲娜的脸庞,何士强由衷赞叹,“美女的魅力就是大。”

曾菲娜笑笑,“只靠谢帆也没用,他只是总助,手里没多少实权。要不是你介绍我和邓总认识,哪有机会?”说到这里,她端着酒杯,双眸闪闪发亮,盯着何士强,“很快就要开定标会,到时邓总这边不会有什么变卦吧?说句掏心窝的话,邓总的态度,我真有点吃不准,要是忙活这么久落个一场空,我可没法向公司交代,说不定被炒鱿鱼,喝西北风去了。”

何士强和曾菲娜碰杯,一口把酒干了,摇头晃脑地说:“女人哪,就是瞎担心。邓总那人我清楚,他比诸葛亮还要谨慎,最后结果没出来,就算把握再大,他也不会收任何好处,不管是对你还是其他公司,都一样。我和他的关系,既然他已答应,就不会有问题。现在高层会议有七人,甘霖那边是刘长川和林庆怀,而我这边有邓总、徐明德,只要你能把谢帆做成铁票,那就是四比三。退一步说,就算有人投弃权票,那三比三,凭专家的分数选定,那你中标还不是板上钉钉?你再想想,邓总还会去支持其他的厂家么?那票数分散了,反而会便宜了甘霖,他没那么傻的!”

曾菲娜开心地笑了,“有你这句话,我就一百二十个放心,到时得请你帮我好好感谢邓总,我们喝酒。”

何士强的视线落在曾菲娜胸前,借着酒意拉起曾菲娜的手,“那你要怎么感谢我?”

曾菲娜向他抛个媚眼:“该怎么感谢,我心里有数,一定让你满意。”顺势把手抽出来,“来,我们喝酒,来日方长嘛。”

“我就喜欢你这点,靠谱。”何士强色迷迷地说。两人喝酒吃菜,聊得热火朝天,曾菲娜不时逗得何士强哈哈大笑,一瓶酒喝光,何士强又叫一瓶,他嗜酒,一喝上来就要到量,第二瓶曾菲娜没多喝,只倒酒劝酒,大半让他给喝了。一桌菜吃完,两瓶酒搞定,曾菲娜拿出一张卡片,对喝得兴起的何士强神神秘秘地说:“哥,五楼的桑拿服务不错,我给你安排好,直接上去,好好玩儿,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就不陪你了。”

酒喝到一定量以后,正是性欲旺盛的时候,更何况被热辣的曾菲娜早就撩拨得欲火熊熊的何士强正需要个发泄之处。等着电梯的门缓缓合上,曾菲娜脸上的表情变得鄙夷而冷淡,摇摇头啐了一口:“臭男人。”

曾菲娜并不知道,这一餐饭即将改变何士强的命运,也将局势逐渐推向不可挽回的深渊,后来总结时,曾菲娜是肠子都悔青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绝不会让何士强喝酒,更不会让他酒后驾车。在局势如此紧绷的情况下,暴露出破绽,让伺机而动的对手抓个正着,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在世华天地大酒店对面,是一间红酒屋,老板祖籍北洲,但已三代在法国生活,家族经营红酒生意,在当地酒界有着广泛人脉。三年前决定回北洲投资,开办这间酒屋,这儿不但有全省最大的藏酒窖,里面品种之丰富,放眼国内至少跻身前五。名贵的红酒更不少,连号称红酒之王的1945年木桐都在库存之列。甘霖很喜欢这里,他出身穷苦,每年读大学的学费都得家里人东凑西拼,工作后为还债,很长一段时间是勒着裤腰带过日子,锦衣玉食,一掷千金的生活,和他根本就沾不上边。辛辛苦苦,默默无闻地挨了好几年,直到被尹成易挑为秘书,隐忍许久的他终于等到机会,并牢牢把握住,将尹成易放在比亲爹还要亲几倍的位置上,费尽心机,做牛做马,就差没把心掏出来,才换得他的信任,一步一步向上爬,地位越来越高,生活越来越好,但其中的血泪辛酸,甘霖每每回想起来还会不寒而栗。

正因为他将自己隐藏得太久,当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时,他越来越嚣张跋扈,表面上他是堂堂北洲第一国企的负责人,可在尹成易面前,他扮演的是乖驯服从的家犬,他需要一个出气口,将他从尹成易那受的气发泄掉。他太喜欢权力了,出入坐着奥迪,平时面对着下属的毕恭毕敬,阿谀奉承,所到之处皆是名贵场所,能吃得起意大利的松露,喝得起法国拉菲,抽得起古巴雪茄,这一切只需要手中的笔一挥,再高昂的消费都不用掏腰包,更何况还有大把机会可将不属于自己的钱变成属于自己的钱,天底下绝没有比这再美好的事,连和徐菲做爱,都带不来这么多快感。

徐菲摇晃着红酒杯,忧心忡忡地说:“晚上怎么有雅兴带我来这?投标的事搞定了?正因为有招标,那帮人才肯宽限我们到下个月,没法再拖了。”

“下个月怕什么?下周就定标,到时我就把钱打到账户上,你还怕没钱还?”甘霖说。他的爱好不算多,但吃喝嫖赌样样不缺,前几年他迷上外汇期货,那大起大落的刺激感让他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刚开始赚了不少钱,可一场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让他血本无归,还因为利用杠杆投资以小博大,欠下三千万巨债。

这笔天文数字般的债务,就是勒在他们脖子上的绞索。甘霖拼了命想办法,只有从领海搞到这笔钱,而更换机器设备,从货款中下手成为短时间内能还上钱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而要过的第一关,必须先搬掉郭耀先这拦路石。

甘霖断定在建领海大厦过程中,郭耀先从中捞的油水只多不少,坐在那个位置,面对送上门来,唾手可得的巨额收益,没多少人能心如止水,不沾半点油荤。能做到如此境界的是圣人,翻遍中国历史,英雄豪杰无数,被冠以“圣”字称谓的屈指可数。郭耀先是那样的人么?答案明摆着,他只是个在滚滚红尘中翻腾,有贪欲、有色心的俗人。

可明知郭耀先捞着钱,要扳倒他并不容易,胃口越大,越有本事捞钱的人,在背后支撑的那股力量越大。他捞一千万,肯定不是全进口袋,至少得送出几百万去反哺支持他的人,只有把这张网结实了,他才能肆无忌惮。贪官从来不是孤立的,犹如老树盘根,支脉错综复杂,抓一个贪官,牵连出的必是一串贪官,无数的事实已证明这是一条铁律。

在政坛混了那么久,甘霖深通此道,虽然心焦如焚,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可行的办法。虽然以前支持郭耀先的市委书记退下来,可烂船还有三斤钉,没有突破口,没有一定把握,他根本不敢贸然出手。就在焦头烂额之际,一次到省里开会,和在省纪委当处长的老同学聚餐,酒过三巡,说起全省掀起的反腐败行动,同学喝得有点高,说要办几件大案要案,刹住贪污腐败的风气,给老百姓一个交代,只要有确切的举报资料,那不管是谁,都将一查到底。这个消息对甘霖来说,无异于在无边无际的沙漠,濒临绝境中突然发现甘甜的清泉。甘霖立即发动自己所能用到的关系,上下活动,甚至不惜借高利贷,下了血本,在省城郊外高档的别墅小区里,为尹成易买下一套别墅,才获得尹成易的支持,借着全省反腐的东风,加上郭耀先本身确实不干不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由省纪委直接立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扳倒郭耀先,并代理行使他的职权,终于能开始操作设备更换的事。

运和是甘霖成立的皮包公司,而韩国厂商的中国区销售总监是甘霖的大学同学。他们早已算计好,要从招标中大捞一把,这次拿标,他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将万劫不复,尤其是一锤定音的定标会,势在必得。可郭耀先倒了,邓汉文和他的党羽又出来搅局,甘霖必须继续出招,既然要斗,就把对手全部斗倒,树立起像郭耀先那样的威望和权势,看看谁还敢摸老虎的屁股。

看看时间,甘霖有点焦躁。晚上为布这局,耗费了多少心血,动用了多少资源,就等着让何士强自投罗网,为此他甚至亲自来盯着,怕的是有所闪失,没想到网拉好,大鱼却迟迟没有现身,要是扑个空,这糗可出大发了。看看手表,望世纪天华,他低声喃喃自语:“怎么回事,还不出来?这老混蛋该不会晚上在那过夜吧?”

徐菲抑制不住好奇心,“你到底在等谁?”

甘霖还没回答,手机先响了,“高队,是,就在这,没错,人都布置好了?没错,就在世纪天华这,两个路口都有人看着?好,太好了,32517,是这车号,东本的CRV,记者也到了?嗯,放心,这小子是酒桶,不可能没喝酒,好,我想办法尽快让他滚出来。”

甘霖阴森着脸,拨通秘书的电话,“你打电话给何士强,让他马上赶到公司,就说有紧急情况,半小时后开会。”

豪雅表上的指针滴滴答答走动着,甘霖的焦灼越来越明显,紧紧看着世纪天华停车场出口,十七分钟后,栏杆升起,一辆黑色的东风本田CRV驶出,上了马路,向东而去。

甘霖的表情顿时松弛,拨出电话,悠然说:“高队,车子刚出去,方向没错,接下来就交给你咯。”

“放心吧,除非他插上翅膀飞了,不然明天你开好电视准备看新闻吧。”对方笑着说。

甘霖如释重负,微笑着向徐菲举起杯子,“宝贝,为我导演的这场戏成功上映,干杯。”

何士强此时手里握着方向盘,嘴里犹自骂着。他正赤膊上阵,和小姐你侬我侬,渐入佳境,便接到这扫兴的电话。最近是特殊时期,这时候开会肯定是有大事要宣布,何士强纵然有千般不情愿,也不敢怠慢,只得赶紧草草收场,心头愤怒之火简直要把甘霖烧个灰飞烟灭。这条路是北洲的交通主干道,双向直行六车道,路况不错,这时车不算多,赶着要开会,酒精作用还在不断挥发,正兴奋着,脚下的油门不由越踩越大。

接近路口,何士强突然发现警车的红蓝灯光一闪一闪交替着亮起,照射着旁边警察查车的牌子,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手拿指挥棒,正在指示路过的车辆靠边。一见这场面,何士强只觉头皮发麻,眼帘一低看着手中握着的方向盘,心跳骤然加速,踩着油门的右脚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醉酒驾车!何士强脑海中飞快闪过这四个字,想起政府三令五申,以及最近的严打行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他酒瘾大,吃饭时不喝酒就像煮菜不放盐,淡得没味。而且他对酒量非常有自信,一两斤白酒下肚,开起车来依旧反应敏捷,再高难度的停车倒车都不在话下。起初全市在严打时,他还收敛过一段时间,但这一年多来,从没经历过检查,意识逐渐淡薄下来,从没想到自己会有撞到枪口上的一天。

车子突然减速,立即引起警察的注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警察挡在车道前面,挥动指挥棒,示意何士强靠边停车。何士强叫苦不迭,可又不能冲过去,硬着头皮停下,他低头哈口气,自己都能闻到浓烈的白酒味道,根本不用吹仪器,只要一开口,警察抓他个酒后驾驶是一盯一个准。

警察走过来,视线往车牌号一扫,让他摇下车窗。危急时刻,何士强灵机一动,右手从包里拿出抽出一叠钱,将车窗降下时,第一时间塞到警察手里,强笑着说:“同志,有事么?”

闻着酒味,警察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压低音量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兄弟们辛苦,行个方便。”何士强以为有机会,赶紧说。

警察板起脸来,忽地向边上招了招手,一个拿话筒,一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噔噔噔跑过来,直接对着车子拍摄。警察将手里的钱扬起,正义凛然,声音洪亮地说:“你要贿赂我?”

看到记者出现,何士强是窘迫不堪,在镜头前,警察将钱塞给何士强,标准地敬了个礼,“请下车接受检查。”

何士强在脑子里将所有认识的公安部门的人过了一遍,声音紧张得发抖,“同志,我和金海分局的武局是同学,您看能不能……”

警察面无表情,提高音量,不容置疑地继续说:“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下车接受检查。”

又有两个警察走过来,为首那个看上去年纪三十多岁的警察问:“怎么回事?”

“高队长,他拖拖拉拉不肯下来,酒味很浓,还拿钱贿赂我。”

高队长看了眼何士强,严肃地说:“同志,你涉嫌酒后驾车,请接受检查。”

电视台的记者凑过来,举起话筒对着何士强,“请问你是不是酒后开车?你知道酒后驾车的危害吗?刚才是想拿钱贿赂过关么?”

何士强脸青唇白,浑身簌簌发抖,嘴巴里苦得发涩,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很多年后,这个晚上都在他的噩梦中重现,在毫无征兆之下,他的人生突然画出一条下划线,直坠谷底。

“什么,老何被拘留了?”第二天上午刚要上班,邓汉文听到徐明德打来的电话,震惊得愣在那里。

“是啊,早间新闻播了,酒后驾车,在昨晚的行动中被查到,有脸部大特写,很清晰,真是老何,而且记者还说他试图贿赂警察。”徐明德说,“刚刚派出所有打电话去人资,和公司核实他的资料,唉,我就说按老何那见了酒不要命的德行,早晚得出事。”

“是酒后驾车还是醉酒驾车?新闻上有说清楚么?”

“说是醉酒驾车,不过还在进一步处理中。”林庆怀说,“不知道能不能想办法将他捞出来?要是依法处置,老何可惨了。”

邓汉文嗯一声,将电话打给交警大队的政委,这人是他大舅子的朋友,曾喝过几次酒,时有联络。对方一听是这事,解释说昨晚是交警中队组织的突击行动,酒驾是严打的重点,何士强还想搞贿赂,被媒体曝光,上了报纸上了电视,影响很大,谁敢放人?如果不让媒体介入,还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今捅出去,那是爱莫能助。

邓汉文到楼下的书报亭买了份日报,第一版的配图中,何士强的狼狈窘迫跃然纸上。报道中特别写了何士强要贿赂的细节,既突出了交警的光辉形象,又显得何士强的手段低俗,尤其是其中一段话更是刺眼——经本报记者了解,该男子在市领海集团担任高层职务,在酒后驾驶屡屡酿成悲剧,政府一再明令不得酒驾,相关部门严厉打击的今天,作为大型国企的高层管理人员,不但没遵纪守法,还妄图贿赂过关,这种知法违法的恶劣行径,令人愤慨。

邓汉文倒吸一口冷气,没有这段话,如果何士强只是醉酒驾驶违规,就算让交警部门依法处理,过后还有保住他职位的希望,可现在这段话,直接将何士强在领海集团的职业生涯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秘书打进电话,说总经办通知十五分钟后开班子会议,邓汉文说知道,很快就到公司。在汽车后座闭上眼睛,静静思考着应变方案。

谢帆越来越觉得领海的班子会议,带着种既诡异,又悲壮的氛围。几个月前参会人员是济济一堂,现在却是走的走,抓的抓,死的死,开会人数就像寒风中凋零的花朵,越来越少,令人感慨唏嘘。

今天又少一个,谢帆暗叹道。何士强醉驾被拘留的消息,在上午上班后一个小时内,已经让整个办公室沸腾,很多员工争相看报纸,网络上看新闻视频,欣赏平日趾高气扬,高高在上的人资总监,是怎样大出洋相。甘霖说要开会时,谢帆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变的是舞台,变的只是上面的演员。

人到齐后,甘霖啪的一声,用力将《北洲日报》扔到桌上,冷笑一声说:“今天的报纸,看过了吧?没看的现在拿去看,第一版,评价一下我们的何总监,是怎样一副形象。”他环视全场,看没人搭话,便提高音量,重重地说:“我的评语就一句,丢人丢到姥姥家!醉酒驾车就够丢人了,还想贿赂交警,贿赂不成还被媒体报道,成为北洲今天最大的笑话!最可气的是,跟着他丢人的还有公司,这种素质居然能当高层,还是负责人事工作的人资总监,外人会对公司怎么评价?你们怎么想我不知道,作为领海的负责人,我是没脸见人,脸上火辣辣的痛,比让人抽几个耳刮子还难受!”

会场很静,这番话在情在理,难以反驳,没法反驳,甘霖手指扣着桌子,把球踢给邓汉文说:“该怎么处理,大家说吧,拿出个意见来,邓总,你认为该怎么办?”

会议还没开始,邓汉文已做好接招的准备,淡淡说:“国有国法,对于醉酒驾驶,国家有明确的法律条文,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法律规定,行政拘留十五天,这是交警部门的处理。不要避重就轻,那作为公司,我们又该怎么做?放任不理么?”甘霖理直气壮,咄咄逼人地追问道。

“我没说放任不理。”邓汉文不急不躁,娓娓道来,“如果按我的意见,何士强在公司工作多年,功劳是有的,苦劳也不少,酒后驾车虽然行为恶劣,试图贿赂警察更是错上加错,让公司蒙羞,可他所做的毕竟不是杀人放火等严重刑事行为,不能一棍子打死。只要是人,就会犯错误,包括我,甚至在座各位,我看谁都不敢抱着胸口保证一辈子永远正确。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给他个改正的机会,但惩戒是必须的,可考虑降职,调岗处理。”

邓汉文话音落下,徐明德接着说:“我同意邓总的看法,老何喝起酒来就没节制是不好,可他酒后驾车并没造成什么交通事故,只是这次刚好被查到,我觉得没必要把事情上纲上线,该处罚的处罚,但该留个机会给他。”

刘长川忽然发出笑声,“徐总,这话的意思,是说老何运气不好才出事了?”

“我说了,他酒后驾车不对,但是刘总,你敢保证自己从未酒后开车?”徐明德针锋相对,反唇相讥,“只不过你当时没遇到警察查车罢了。”

不等刘长川回应,林庆怀说:“徐总的说法不是没道理,像我们难免会有应酬,有客户的,也有亲戚朋友的,国人的习惯嘛,上了餐桌就离不开酒,尤其是商务场合,喝几杯是不可避免的,虽然酒后可以叫行政部的司机来代驾,可司机又不是二十四小时候命,总有自己不得不开车回去的时候,老实说句话,这种情况我自己就碰过不少,只是开车时小心点,又没遇到查车。老何的酒量是公认的,每次他喝得最多,开车时也没出什么事,这次被查到,可以说他运气不好,最错的是,他不该拿钱去贿赂警察,这行为就让事情复杂了。”

林庆怀说这番话,令会场气氛为之一变。甘霖上位后,林庆怀是第一个靠向他的班子成员,鞍前马后,步步紧跟,和邓汉文那边的人自然不睦,尤其是在项目招投标上,异议和争论只多不少,几次还差点拍桌子。今天他居然会为邓汉文的铁杆支持者何士强说情,给人的感觉就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不可思议。

甘霖闷闷地嗯了一声,既不像生气,也没有喜悦,视线转向谢帆,“都说说看吧。”

会议之前,邓汉文保何士强是必然的,就算结果保不住,他都必须保,保不住是形势问题,不去保是态度问题。如果一个领导人因为下面的人出了事就不管不顾,以后谁还敢跟着你混?这点是他比甘霖强的地方,不管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对场面上该做的事,他滴水不漏。但林庆怀的说法,却让谢帆意外至极,何士强是甘霖的眼中钉,他绝不相信向来唯唯诺诺的林庆怀突然敢违背甘霖的意志,这是否意味着,因为某些原因,甘霖还不想干掉何士强?

每次班子会议,谢帆都要集中全部精神,观察各人的发言、表情、动作,根据会议形势的不断变化,审时度势,快速调整自己的发言策略。高强度的脑力运动,使得他在会议结束后那疲惫的感觉近乎虚脱,比平常上三天班还累。如果会议结果符合自己期望,还有些成就感和满足感,要是不尽如人意,那是既郁闷,又窝火,有败下阵来的挫败感。

而从谢帆的立场,他并不想看到何士强出局,甘、邓两方势均力敌,壁垒分明,正是平衡状态,使得自己成为双方不得不争取的关键,这局面要是打破,势力此消彼长,自己又将渐渐沦为边缘化人物,价值大打折扣,甘霖指不定哪天就开始秋后算账。

有林庆怀的话打底,谢帆添上几分把握,换个角度委婉地说:“最近出了很多事,尤其是高层领导,作为公司团队的核心,短时间内出现太过剧烈的变化不是好事,会影响日常管理,我建议是否给何总适当的处分,同时给他留个机会?”

六个人开会,已经有四人为何士强说情,甘霖皮笑肉不笑地说:“看来宽宏大量的人还是多的,与人为善,好吧,我尊重你们的意见,这件事就等执法机构处理结束,何士强出来后,我们再商议对他的处分,只要他肯认识到错误并改正,原则予以从轻处理,邓总,这样你该满意吧?”

“甘总,不能说满不满意,只要秉公处理,就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你说对不对?”面对甘霖带点挑衅意味的问题,邓汉文依然不温不火地回答。

“好,既然没其他意见,那就进入第二个议程。”

邓汉文通过点烟的动作,掩饰着紧张情绪。甘霖紧紧抓住何士强的问题做文章,甚至开除都是预料中事,可他板子高高举起,却又轻轻放下,这太出乎意料了,打死他都不相信甘霖会突然间发善心。不用说,骤然退一大步,为的是接下来前进一大步,收获的必将是付出的几倍,弄不清对手的底牌,让对方牵着鼻子走,感觉很难受,他不能不感到紧张。

“刚刚谢帆说,领导层出很多事,不说别的,就看看现在,空着多少位置?特别是财务总监,空着可不是个事,一旦财务失去监控,出现什么问题,这责任谁也承担不起,而这岗位太关键,专业性强,对职业品德要求又高,一般人不合适,为这事我头疼得很。”甘霖喝口茶,有滋有味地侃侃而谈,“前两天我去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黄局长听说这事后,热心地推荐一个人选,他叫章少鹏,在宏展会计师事务所任职,能力没的说,我觉得合适,可以考虑任用。”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杀机终至。甘霖之所以放过何士强,要的是换得财务总监人选。这算盘敲得太精。就算何士强留在集团,可要受处分,几乎肯定至少要降职处理,不会留在人资总监的位上,不能参加班子会议,对邓汉文来说,铁三角塌一块,势力已大大受损。而对甘霖来说,将何士强踢出班子会议,还能把财务控制住,收益数以倍计。他看准邓汉文的弱点——不能随便放弃何士强,干脆顺水推舟,卖给邓汉文面子,连打带消,一箭双雕捞取最大利益,这番谋划,可谓机关算尽。

对财务总监的任用,有建议权的是人资总监,有定夺权的是总经理,何士强不在,只剩下两位老总,其他人只有发言权,没有过多的参与权。要是在正常状况下,邓汉文绝不会轻易松口,他太了解这位子的要害,可此时,他沉默了,一手叉在腋下,一手托着腮帮子,陷入深深的思考。

甘霖用胜利者的姿态,好整以暇地抽着烟,什么时候是抛出财务总监人选的最佳时机,他琢磨了很久,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通过前面的诱饵,骤然一击,他有把握邓汉文只剩下俯首听命的份儿,因为对手没有反抗的借口和理由。果然,邓汉文干巴巴地说:“我还是那句话,按制度流程操作,面试过关,证实能力过硬,综合素质优异,那公司求之不得。”

“邓总,那就由你来面试吧。”甘霖说,“人我已见过,你看看,我们再综合下意见,把事情定下来。”

“甘总,财务方面我是一知半解,面试可不够格,还是你面试,而且公司有和专业的人资机构合作,也可以让他们配合,提供专业意见,情况就清楚了。”邓汉文不想配合甘霖走过场,干脆全部推回去。

“也好,由于时间紧迫,虽然何士强被拘留,但定标会还是照常在三天后召开,不能再拖了。”甘霖将茶杯盖子合上,“散会吧。”

走出会场时,谢帆注意到,甘霖轻松的步伐对比邓汉文每一步的沉重异常鲜明,他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招标会的风向,甚至整个公司的局势,即将大变。

手机响了,看了眼号码,谢帆没接听,若无其事地按下静音,待回到办公室,把门关上后才回拨过去。曾菲娜在竭力保持冷静,但声音中的焦躁却欲盖弥彰,“哥,听说你们的高层成员又发生变化?”

“人事总监酒驾被拘留,从情况判断,可能要十五天后才能出来。”

“那招标评定会是不是延后?”曾菲娜急切地问。

“不会,刚刚决定还是三天后举行。”

“那会上不是只剩六个人了?”

“你的数学不错。”谢帆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这么快就把人数点出来。”

“哥,我不瞒你,何士强的关系我是做通了,如果是七人,那投票时我有很大把握能拿四票,现在他出事,我的计划全被打乱。”曾菲娜的语气近乎哀求,“你看有没法子能挽回?或者让会议延后,等他出来?”

“就算何士强出来,公司也要处分他,很可能调个闲职,我看他是保不住人资总监的位子,没用的。”谢帆分析说,“虽然专家组评分你们最高,但那只是参考意见,最终结果还是以班子会议的决定为准,而甘霖是一把手,如果票数相同,他很有可能不去管专家组的评分,直接拍板,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就没其他办法了?”曾菲娜犹不死心,“我撞墙的心都有了。”

“还剩两天时间,你试试说服刘长川转变态度,只要多一票,谁也改变不了结果。”谢帆缓缓说,“他的爱好,是玩手表。”

“我懂了。”曾菲娜心领神会,由衷地说,“哥,你就是我命里的贵人。”

邓汉文满肚子闷气无处发泄,一张脸拉得比马还长,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还没坐热,徐明德进来,张口埋怨道:“和老何说了多少次酒后开车要注意,能不开就不开,他偏不听,这下好了,一头撞在枪口上,还有三天就投票,这不是没事添乱么?还让甘霖弄个财务总监进来,一把赔大发。”

“你不觉得这事有点巧么?老何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这时候被抓。到时投票,很大可能三对三,甘霖要强行拍板,谁也没他办法。”

“你怀疑这是甘霖设的局?”徐明德瞪大眼睛。

“他不是没这能力。”邓汉文森然说,“还有,记者的报道是怎么回事?所有报道明显冲着老何,把事情越搞越大,让他没有翻身的机会。如果没他们瞎掺和,事情不会这样糟,我们也不会如此被动。我感觉这件事绝不是意外,而是被人算计。”

徐明德又惊又怒,“甘霖居然如此心狠手辣?我们得想办法给他点颜色看看,不能就这样让他称了心。”

“你先去忙吧,我一个人静静。”邓汉文说,喝下一泡普洱茶后,他发了条信息,待收到回复后,紧拧着的眉头稍微舒展开,仰望着天花板,徐徐吐出一口气。

今天难得沈惠琴不用加班,孟明下班得早,傍晚六点钟不到便从市委大院里出来,拦了辆的士,来到韦姓家宴。还是上次那个包厢,邓汉文已在那等候,不同的是还有个年轻貌美的女孩陪伴,邓汉文介绍她是领海集团总办接待处的潘依彤,而听到自己是市委书记秘书时,孟明注意到,潘依彤的眼眸亮了,笑靥中添上几分灿烂。

邓汉文点的菜只有六个,但样样精品,澳洲龙虾刺身、冬虫夏草炖鲍鱼、清蒸鱼唇、黑椒牛仔骨、蘑菇炒菜心、椰奶官燕。酒是十五年茅台。孟明最近压力大,刚到新岗位,侍候的又是北洲市最高领导,生怕哪儿做得不到位,断送大好前程。随着工作的展开,他渐渐摸清领导的性格和作风,感觉出沈惠琴对他的表现比较认可,心情便放松不少,这餐饭有美酒佳肴,又有美女陪伴,便吃得格外有兴致。

三人边吃边聊,邓汉文说:“小潘,你不是最喜欢文学么,今天你算是遇着人了,孟秘就是北洲第一笔杆子,以前的文科状元,北大新闻系的高材生,沈书记那些高水平的发言稿,都是孟秘炮制的,真正的大才子!”

“啊,那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孟秘,我敬你一杯,以后可得多多指教。”潘依彤说,“我平常就喜欢舞文弄墨,写些杂文散文,在博客上发表,自娱自乐,水平一直提高不了,要是您肯稍加指点,那我可太荣幸了。”

“我哪算得上什么才子,邓总太夸张了。”话虽这么说,但看着潘依彤崇拜的表情,孟明还是很受用,“潘小姐有玩博客?那留个网址给我,找时间我上去看看。”

潘依彤不失时机地说:“那您留个手机号码,我把网址发过去?”

顺理成章地和孟明留下联系方式,潘依彤说:“现在微博很火,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博客,一百四十字的限制下,虽然简洁明了,但对文字运用要求太高,总觉得意思表达不清楚,而博客就不存在这问题,写得更挥洒自如。”

“两者不一样,微博主要是效率和便捷,随手可以写,传播速度快,就像随手记一样,想到什么写什么,再加上智能手机越来越发达,受众也越来越多,因为它太方便了,就像快餐,人人可以吃,味道还不错。而博客就像作文,需要精雕细琢,用心去想去写,更有思想和味道,就像这顿大餐,美味而有营养。”孟明滔滔不绝。

“厉害,您说得太精辟了。”看潘依彤的架势,差点就要拍案叫绝,“我再敬您一杯。”

孟明喝完酒,仿似不经意地说:“潘小姐平常有关注哪些微博或博客?”

“国内的意见领袖,文坛的作家,喜欢的影视明星等等。我最喜欢的是一个叫水穷云起的博客,博主是北洲人,文章写得非常好,尤其是散文,文字优美,既能婉约轻柔,又能空灵洒脱,还能磅礴高昂,气势万千,写爱情更是透彻,上面写的随爱十三篇,前年曾在网上引起很大轰动,四处转载,被誉为描写现代爱情的经典名篇,比那些沽名钓誉的所谓散文家好太多了。只可惜博主淡泊名利,到现在还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潘依彤的惋惜之情,由衷而发,看不出半点扭捏做作。

孟明费了好大劲才压抑住巨大的喜悦和得意之情,水穷云起的博主就是他,只是以前满腔热血,看不得社会不公,博客上除散文外,还有一些针砭时弊,振聋发聩的文章,有很多粉丝叫好,也引来相关部门的注意。孟明很理智,自己毕竟是体制内的人,吃着体制内的饭,发发牢骚可以,公开身份可不是闹着玩的,随着社会阅历的增长,在大染缸内沉浮已久,很多现象早已见怪不怪,失去那份执笔而起的勇气和激情,只写些风花雪月的情感文章,以他深厚的文字功底,诙谐幽默又不失尖刻锐利的表达,着实让不少痴男怨女为之疯狂。当上沈惠琴的秘书后,他更加谨言慎行,主动将以前那些关于政治的博客全删掉,就怕落人把柄。

得到美女的称赞和崇拜,这感觉实在太好,而且还有种身份的神秘感,孟明的心情就像在盛夏三伏喝上一杯冰爽的饮料,浑身上下通透舒爽,眉宇间净是笑意,看着潘依彤的眼神变得不一样,有炽烈的欣赏,有涌动的情意,甚至主动举杯敬酒,“是么,你说得这么好,我都想去看看。”

“按我的水平是觉得好,要按您的水平,可能就不值一哂。”潘依彤说。邓汉文没插话,在一边暗自得意,自己没看错,潘依彤是很好的公关能手,她除了漂亮,学历不低,有不俗的气质和谈吐,很容易就能令男人怦然心动。加上事前准备充分,别人不清楚孟明的博客,可他表哥毛健却知道,他曾借住在孟明家,看过他在写博客,对安排毛健进公司的邓汉文来说,想从他身上收集这些资料易如反掌。也多亏潘依彤做足功课,巧妙地将话题引了过来,使得这餐饭局异常顺利。

孟明才华横溢,做事谨慎,但他有个弱点,和古代很多著名才子一样,既有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又有放浪形骸的浪漫个性。以他的条件,之所以没结婚,就因为他个性风流,交过的女朋友数不胜数,很多女孩因为他的文采而倾倒,却忍受不了他的花心。他倒不是故意玩弄女性,只是性格使然,容易动感情,只要看到有感觉的,就会去追逐,最终情不自禁地爱上对方。他隐藏得很好,从不让感情影响到工作,和女朋友们好聚好散,不起半点纠纷,不搞办公室恋情,多年来组织上不知道他的私生活是如此多姿多彩,否则沈惠琴不可能选他当自己的秘书。

邓汉文正打算好好利用他这点,让自己和他的关系向前大踏进,而潘依彤就是手里最好的武器。孟明的职位还有综合条件,对处在人生最低谷的潘依彤来说,具有强大吸引力,两人一拍即合,各取所需,而孟明有了新的女朋友,也不吃亏,这盘生意对三方来说,都堪称完美。

徐明德所住的房子,是以前领海集团的福利房。他进厂没多久,就凭着刻苦的精神和扎实的专业知识成为技术骨干,从普通技术工人到组长,车间主任,赶上了福利分房的末班车。房子是每个中国人最在意的大事,人活着除了衣食无忧,还得有个瓦遮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在传统观念里,房子是人的根,是家的象征,谁不想扎根?谁不想有家?每到分房时,领海集团内部无异于掀起一场看不见的厮杀,符合分房条件的人,个个使尽浑身解数,各显神通,只为能从中分到一碗羹,最好还是最鲜美、量最多的那碗。有权决定房子归属的班子成员,门槛差不多被人踩烂。徐明德虽然在技术方面算得上专家,车间管理得也不错,但级别不算高,和高层的关系又不算有多铁,他去找邓汉文,纯粹是瞎猫想抓死老鼠,碰碰运气而已,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邓汉文竭尽全力为他说话,据理力争,还真给他争到了手。房子虽然面积不大,楼层偏高,但两室两厅的格局很不错,坐北向南,方方正正。拿到钥匙的那一天,徐明德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从农村走出来时,他的最大愿望就是能在城里安家立业,这愿望终于实现了,那份对邓汉文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从那时起,他死心塌地跟着邓汉文,升为生产部经理后,又在两年前一跃当上生产总监,进入班子,成为邓汉文最得力的帮手。

在领海的班子成员中,除了他之外,已没人再住在这小区内。作为北洲市第一国有企业,瘦死骆驼比马大,领海集团高层的待遇还算丰厚,其他人都搬到高档住宅小区,过起优哉游哉的小资生活。徐明德不是不想搬,而是有心无力,他太太是全职主妇,独生子徐坚患上尿毒症,不间断的透析治疗费用极为高昂,整个家就靠他一人撑着,大部分的钱都花在儿子身上。居住环境的改善与否,对他来说已不重要,唯一的目标,就是治好儿子的病,让他能有个健康快乐的人生,为此他没少花心血,却收效甚微。

吃完饭,妻子收拾好碗筷,到厨房洗刷,徐明德看完新闻联播,正准备看北洲新闻,门铃响了。来他家串门的人不少,近期更多,生产设备要更换,他这生产总监的意见至关重要,那些厂商自然不遗余力地进行公关,到家里拜访送礼是必不可少的环节。而徐明德的态度很简单,他还是以邓汉文马首是瞻,他也相信邓汉文不会亏待自己,没必要去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对来访的人简单几句便打发掉。

明天就要开定标会,晚上还有销售来进行最后公关。徐明德想着,把门打开时,却怔在当场,甘霖大大咧咧地站在门口,眼里闪烁着恶作剧的色彩:“欢不还迎我啊,徐总。”

纵然对甘霖深恶痛绝,但来者是客,何况对方还是上司,徐明德让过身来,“当然欢迎。”

甘霖走进客厅,四处打量着,啧啧说:“外界总说我们国企的领导个个穷奢极侈,挥霍无度,得让他们来这看看,才会知道,国企多的是勤俭节约,廉洁奉公的人,别总是戴有色眼镜来看我们。”

“甘总不会是来宣传我吧?”徐明德不冷不热地说。

“宣传?那是刘长川应该做的事,和我无关。”甘霖坐在沙发上,摇头晃脑,“明德,我们同事一场,又不是敌人,不用以这么戒备的态度,像防贼似的,多没意思,我来呢,是要送你一份大礼。”

“那我可更不敢收,无功不受禄。”

“别急着推,先看看这礼物,你会改变看法的。”甘霖慢腾腾地从袋子里拿出几张纸来,“锦上添花没意思,雪中送炭才是我送礼的原则,看看吧。”

这是一份详细的化验单,还有两页医生写的字,抬头是全省最权威的医院之一,徐坚曾在那治疗过。徐明德看了第一眼,呼吸立即急促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表情变得很奇怪,五官扭曲起来,粗看是大悲,细看又是大喜,综合起来就是悲喜交加,难以置信。

“你在哪找到的?”

“我自然有我的门道,重要的是,条件匹配,符合你孩子的换肾要求。”甘霖好整以暇,“我想这礼物,你不会拒绝吧。”

听到能给儿子换肾,在厨房洗碗的妻子忍不住来到大厅,热泪盈眶,颤抖着声音不住道谢:“谢谢,太谢谢你了,你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

徐明德的手抖动着,咬着牙问:“你要我做什么?”

甘霖站起身,微笑着说:“我们互相支持,才能共赢。你放心,省医院我有的是关系,该安排的我会安排好,保证手术顺顺利利,孩子把病治好,你也了却一番心事。先这样,我走了,替我给孩子问声好。”

走下楼梯,想起徐明德刚才的反应时,甘霖就想笑,而此时更多的是一份满足感,让他恨不得冲到徐菲身边,疯狂地和她做爱,才能酣畅淋漓地匹配心中那份喜悦。花费了那么多心机和资源,终于大局已定,还有比这更令人陶醉的时刻么?

他没有注意到,此刻有辆车正停在楼下,而曾菲娜就在车里面。看着甘霖得意洋洋地走下来,曾菲娜的心沉入深渊,她相信甘霖来这里的目标和自己一致,而明显他已达成目标,如果徐明德转态,那明天的会议……

邓汉文想过会败,但从没想过会败得这么惨。在官场、职场打拼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场面没遇过,对心理素质,他极有自信,可当投票的那一刻,看到无精打采的徐明德举起手,却是投运和的票时,他立即僵住,眼神投射出的不可思议,就像白天见鬼一般,浑身的血液在瞬间似乎停住流动。

如果是谢帆改投运和,那不奇怪,这小子本来就是墙头草,从不可寄予厚望,可结果是谢帆没变,依旧支持BW,变的人竟然是徐明德,这个自己费尽心血提携起来,向来忠心不二,最可靠的盟友,在最关键的时候转了向。

邓汉文算得很清楚,虽然何士强不在,六人投票,也是三比三的局面,班子成员的结果平分秋色,那专家小组的评分将起关键作用,BW会胜出。除非甘霖行使其作为一把手的权力,强行让运和中标,可这将成为他沉重的包袱,名不正言不顺,一旦将来项目出事,甘霖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自己大有文章可做。

可徐明德这一票,使结果变成四比二,把逼甘霖勉强拍板,变成了顺理成章的班子会议决定,从由个人负责变成由集体负责,这差别太大太大,一下将邓汉文的如意算盘全部打乱,他纵然涵养再好,也不可能再装作若无其事。

邓汉文忍不住看向甘霖,他脸上就像洋溢着春风,正是最灿烂的时候,那是发自内心的自信和得意,腰杆挺得笔直。在宣布运和中标时,他没有笑,但邓汉文能听到他藏在最深处的欣喜若狂,会场上的每个人,似乎都患上人格分裂症,个个都是演技派,内心真实的一面和实际表现出来的一面,根本沾不上边。

当徐明德也靠向甘霖时,自己以后在班子里面还能依靠谁?这问题才令邓汉文如坐针毡,输一仗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仗把家底输掉。何士强和徐明德,左膀右臂全断掉,自己还拿什么去和甘霖玩下去?

邓汉文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到谢帆一边。谢帆的反应没邓汉文那么大,徐明德的转变确实令他惊讶,可他没有邓汉文那种被背叛的落差和愤怒。曾菲娜虽竭尽全力,可刘长川针插不进,水滴不穿,就不接招,拿不下他,投标的胜负昭然若揭。自己投的这一票,算是对关老,对父亲,对路海涛,对曾菲娜的交代。

甘霖在不声不响间,一下将邓汉文的势力拆散打烂,将局势扭转,以后财务总监章少鹏进来,他在班子会议里将占据压倒性优势,难道领海又将回到一言堂时代?

想到这,谢帆抬起头,恰恰和邓汉文的视线交错在一起,两人相对无语,可彼此心里转动的念头,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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