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望悠的童年过得非常了无生趣,唯一的乐趣便是和沈天凌玩过家家。她是公主,那么他便是骑士;她是白娘子,那么他就是许仙;她非要当皇帝的时候,沈天凌便被逼着扯上稠质玫瑰色床单,不情不愿的当她的“爱妃”。
顾望悠盘坐在租房的木地板上,对着手里捧着的照片止不住的傻乐。照片里沈天凌不耐的蹙着英挺的眉毛,小手紧握成拳,偏偏拇指、食指和小指偷偷的冒出来一点点儿,唔,顾望悠看得摇头晃脑,爱妃当时正在翘兰花指呢。
顾望悠心里浮起一层淡淡的酸涩,就像漂浮在白水上的油污般,挥之不去。她用手指缓慢的描绘着两个小娃娃的眉眼,笑容十分感慨。
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非沈天凌不嫁,而之前的沈天凌,却没表现出非她不娶的坚定。顾望悠想,大概得不到就是最好的,就连沈天凌也不能免俗。原本被他弃之不顾的小尾巴,现在却要离他而去,任谁都会觉得不习惯进而忿忿不平吧?更何况是骄傲惯了的沈天凌。
顾望悠捏捏耳垂,默数着在阳光里飞舞的尘埃,她想,沈天凌对她的情感,与其说是爱,不如用占有欲来形容才更贴切一些。
他们不该落到这样的地步。
宋卿书趿着拖鞋的声音由远及近,顾望悠扭头,看见阳关穿过百叶窗透过来,雪白的墙壁犹如布景板,更加衬得宋卿书身姿挺拔,形貌英伟。
顾望悠来不及把照片藏起来,被宋卿书抓了个现行。他半蹲下来,在阳光中微微眯缝起眼睛,雪亮的目光愣是把顾望悠看得毛骨悚然。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顾望悠还是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压力,她急着要开口解释,却见宋卿书单手撑地坐了下来,另一只手支着下巴,抽过照片煞有其势又慢吞吞的评论道:“你小时候怎么这么胖?”
刚刚还沉浸在伤感中的顾望悠猛的回神,瞪大眼睛表现出她奔腾的心理活动:“哼!宋卿书你什么眼光,不知道看重点么?看看,看看,没看出我当时胸很大吗?!”
“唔,大,大,大。”宋卿书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头一点一点的,“相对来说的……大。”顾望悠已经出离愤怒,恨不得把手上的相册变成板砖直接把宋卿书砸进地狱里去:“嫌我小?是是是,宋教授您什么样的找不着,您赶紧去找个Z杯的妞把你闷死在她的****里吧!”
半残人士微笑着看着顾望悠发飙,单手制住了某人的胳膊,又一气呵成的把她按进怀里,“我还不如直接去找头母牛?”宋卿书用下巴缓慢的磨蹭着顾望悠的发心,声带微微震动,“不是长在你身上的,我都不要。”
“……”
失策啊失策,她之前怎么没发现宋卿书根本就是一衣冠格外光鲜的禽兽呢?
顾望悠郁闷,很郁闷,非常郁闷,嘴角却情不自禁的卷翘起来,用钟琴的话来讲,就是“死啦死啦滴,傻乐傻乐的”。对自己这样鲜明的奴性,顾望悠在心里表示了强烈的蔑视,她揪住宋卿书那只尚且完好的胳膊,戳着他的胸口不依不饶:“诶诶诶,你好歹也吃醋一下,表现出那么一咪咪的诚意好不好?”
宋卿书低声笑起来,震动的胸膛带着羊绒毛衣轻轻挠着顾望悠的脸,让她很有打喷嚏的冲动。宋卿书的声音很柔和,眉眼很柔和,表情更是一汪春水似的柔和,他的拇指在顾望悠唇边慢慢的画圈,带出一种粗糙又温暖的质感,宋卿书弯着温润的眉眼:“我为什么要吃醋?我有的是时间,让沈天凌王天凌李天凌,统统都变得微不足道。”
顾望悠张张嘴,又张张嘴,终于憋出一句话:“臭不要脸的!”
宋卿书略一侧头,眼睛黑如漩涡:“唔,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觉得我现在还算比较要脸。”
“……”
来不及反抗的顾望悠,被某人不要脸完毕后,衣衫不整、心有余悸的捧心而颦:不随便和不要脸,它们是吉祥地一家~啊~~
在顾望悠和宋卿书的努力下,租房里的那堆破烂总算挪了个窝,毫不客气的攻陷了宋姓单身公寓里的衣橱,茶几,地毯,窗帘……
顾望悠把东西摆好之后,自己也有些瞠目结舌,伸出右腿像圆规似的划圈,讪笑道:“东西好像有点多哦?”
宋卿书此时正斜倚在沙发上,把巴顿将军肆无忌惮的爪子细心的捉到一边,闻言宋卿书略略抬头:“这样才比较像一个家。”
在宋卿书温润的目光注视下,顾望悠感到胸口那块变得酥麻,接着缓缓塌陷,一点点的,万劫不复的,她用力眨了眨眼,却怎么也眨不走眼里蒙起的那层水雾。
她等了这样久,盼了这样久,不过是奢望有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家,不像终日阴森森的顾宅,只有老人断续的咳嗽声和固执羸弱的少年,而是能在阳台上踩着鞋跟,无所事事的望着万家灯火的地方,而是不用刻意去讨好谁,也不会害怕会失去,能肆无忌惮发一顿小脾气的地方,才算作家。
顾望悠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像只长途跋涉的兽,终于邂逅一个人,愿意将她驯养。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按部就班而且顺理成章。
顾望悠觉得自己的神经也彪悍到了一定的程度,被宋卿书求婚三次她依旧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的淡定的拒绝了。
每天看着宋教授黑着一张脸,她就感到非常的黑皮,连饭量也攀上了新的高峰。钟琴被顾望悠胡吃海喝的势头给吓到了,趁顾望悠不备咸猪手猛的往她肚皮上一抓,笑得既惊讶又猥琐:“顾望悠,你最近胃口跟母猪似的,该不是怀孕了吧?”
话一出口,顾望悠登时被吓得不清:“不会吧?我们一直有穿‘小雨衣’!”
钟琴的笑容在一刹那变得非常诡异:“哦~一直有穿哦~~我记得某人说什么来着,入房入床不入身的?”
顾望悠的脸顿时塌陷了大半,不过她实在没有力气和钟琴追究,全部的注意力都倾注在她可能要当未婚妈妈,然后被宋卿书逼婚成功的恐慌中。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顾望悠心猿意马的继续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我们们明明有穿‘小雨衣’啊……”
钟琴一手有节奏的敲着桌子,一手支着下巴睨向顾望悠:“切,安全套要是百分之百有用的话,像你这样的人也不会穿着雨衣脑子还是进水了。顾望悠,悲剧啊,连三十岁都没到就要做孩子的娘了。孩子的娘啊,中年妇女,街道大妈啊,这些词瞬间就跟你有关系了!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纹身吗?现在连钱都不用花,肚子上直接一道闪亮亮的妊娠纹,要多纯天然有多纯天然,要多气派有多气派,顾大妈,我看好你哦!”
顾望悠是真的要哭了,哪知钟琴还是一如既往,再接再厉的打击她:“唉,要我说,怪谁呢。某人非得端着架子,不肯把自己拿白菜价卖了——顾望悠,你那是白菜价吗?!咱们A市最繁华地段最昂贵的广告牌上,我们亲爱的宋教授也厚着脸皮买下来向你表白了,还白菜?呸,你那白菜压根就是和田玉雕!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在作个什么劲儿,难道人果然是犯*贱的吗?”
顾望悠咬牙切齿的反击道:“你这种老处女是不懂的!”
钟琴难得的没有生气,捧着胸口娇滴滴的说:“是啊。我这明媚光鲜亮丽的少女心,怎么能和你这种大妈同流合污?”
“钟琴?”
“嗯?”
“你怎么还不去死?!”
“哎呀,你不懂的,我这种人,生是少女心,死是少女鬼,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望悠狂怒。
被钟琴打击得体无完肤之后,顾望悠垂头丧气的往回走,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完全沉浸在将要荣升为顾大妈的恐慌中。
她还没琢磨明白,手机就响了起来,不出意外的,果然是宋卿书:“怎么,不开心?唔,今晚带你去吃好吃的。”
要换做平时,顾望悠一定高兴得尾巴都翘起来了,这次除了郁闷就是郁闷。
宋卿书这句台词怎么这么像韩剧里的“哥带你去吃好吃的”,接着女主角就两眼冒出一个个粉红泡泡,一个劲儿的欧巴欧巴的叫。
顾望悠掏出镜子照了一下,气闷的摸摸脸,她有这么幼稚么?
即使心理活动丰富如斯,顾望悠最终还是像美食臣服。淋了蜂蜜的血燕入口即溶,顾望悠吃得眼角都要飞起来,又随手端过黄橙橙的芒果捞,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品着。
宋卿书看着她微微笑,背后的群峦叠嶂隔着弧形的玻璃衬着他整张脸都显得深刻而立体。
宋卿书这次带她来的这家会所,偏居于城市一隅,坐落在城郊的阳明山上,傍晚时分,往下看去,但见江水如练,缓缓的穿过幽绿的山体。
顾望悠胃口不小,等她吃得意兴阑珊,天已经黑透了。顾望悠餍足的摸摸自己的肚皮,缠着宋卿书带她到处转转。
宋卿书捏捏顾望悠的鼻子:“馋猫。”
顾望悠不以为意的仰起脸:“要不是我馋嘴,怎么能挑着你这么个好的?”
宋卿书微笑:“挑?你这根本就是自投罗网。”
顾望悠嘴巴一撇,显然又不高兴了,刚想回嘴,嘴唇却被宋卿书修长的手指按住,此时此刻他离她极近极近,清澈冷冽的剃须水味近在咫尺,顾望悠听见他低沉柔和的嗓音说道:“嘘。见证魔法的时刻。”
宋卿书松开手,食指和拇指一叩,清脆的响指声后,有一线细微的灯光从漆黑的山顶亮起,莹莹的灯光次第开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向山顶,如同一场明媚的山火,瞬间便连成一条明亮的光河,无数婆娑的树影在其中若隐若现,巨大的风的呼啸声拍打着耳朵,光影交织在一起,犹如摩西劈开红海时的滔天巨浪,只消一霎就能彻底击碎一个人的灵魂。
一切都在蠢蠢欲动。
盛大的夜色正在拉开序幕。
宋卿书单膝点地,刘海被风吹乱,却显得一双眼睛更加的明亮,他打开绒布盒子,顾望悠看见设计精巧的指环正抱着一颗明灿灿的钻石,玲珑可爱,像只小爪子似的挠着顾望悠的心。宋卿书屡败屡战的微笑着说:“顾望悠,嫁给我。”
顾望悠颤着声音负隅顽抗:“如果我还是不要呢?”
宋卿书眼里的挫败显而易见,他侧侧头,指指山脚:“那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顾望悠最讨厌宋卿书胸有成竹的样子,下定决心要挫挫他的锐气,顾望悠把手一绞:“那你就跳吧。”
出乎顾望悠的意料,宋卿书真的跳了下去!
那一刻顾望悠只觉得天崩地裂,她急急的追出去几步,看见那个男人恶作剧似的比了个手势,打开了降落伞,黑色的伞体在山间滑行,悠悠的展开一行字:Marry me.
事后顾望悠连哭带踹的把宋卿书踢开:“你这哪是惊喜,根本是惊吓,好不好?”
“但你答应了。”
“那是我一时糊涂。”
“你还是答应了。”
“宋卿书你复读机啊!”
“你总归是答应了。”宋卿书微笑着重复道,把顾望悠圈在自己怀里,“顾望悠,我想你明白,我不是沈天凌。我许诺你的幸福,便是幸福。即使你第一千次的拒绝我,我也能第一千零一次的把你找到。”
明明是你挖了陷阱让我跳好吧?
明明是你早准备了后招好吧?
顾望悠有一肚子的苦水,却碍于宋卿书的眼光太柔和,气氛太美好,死活都倒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