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人类的专利,任何一个物种都不具备这个特质。将人类和其他物种区分的标准并不是语言,也不是文学创作,只是单纯的暴力。战争的暴力。过去的千年爆发过无数次战争,却没有任何正邪之分。正是因为没有任何正邪之分,故而战争一再上演,在争夺正义的归属权,而最后的胜利者仅仅是腐朽的教廷而已。而我可以确定,他们不是正义。
当然,我也不是。
我们从空空如也的聚加原出发,走了很久才确认到对方的军势。看来阿麦蒂斯相当谨慎,一路上的虚假陷阱让他吃尽苦头。现在已经是夏末,迎面吹来的风带着燥热和兵器的金属味儿,一路上我和白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说笑,好像一起在对这种肃杀的战争氛围致敬,虽然即将迎来一场闹剧,不过总要对得起人类的最本质属性才可以。
对方早已摆好架势,他们的斥候早就发现了我们,我们并没有做任何隐蔽行动,只是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不徐不疾。巨狼已经表明了我的身份,我也看见了灰白胡子的人出阵,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等我。不愧是个作风硬朗的军人,不会躲在后面放暗箭……然后就是箭雨,白方这次连尾巴都没有动用,只是一声巨啸,那些箭就好像失去了目标一样,轻轻地从我们身边擦过。唉,人真是不禁夸。
等我们终于走到可以相互对话的距离之时,已经经历过数次箭雨的侵袭了。西里昂斯的情报是不是有误啊,为什么号称作风硬朗的阿麦蒂斯这么钟情于放箭,难道是对我这个恶魔的优待么。
“放这么多箭实在是危险,我们差一点儿就走不过来了。你好啊阿麦蒂斯将军,我想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我尽量保持自己严肃的表情,老实说这是人生中第一次面对这般宏大的场面,一人一狼面对七千人的军队。
“不是第一次了恶魔。来之前我已经把你的画像烂熟于心了,你现在就算是被射成筛子我也认识你。不过好像没用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狼灵吗?”阿麦蒂斯开口说话,嗓音好像破了皮的鼓,有种很适合他的闷。
“阿麦蒂斯将军,听说你的称号是灰白,难道只是因为你的胡子是灰白色的吗?不过我觉得你现在被称为惨白比较合适,我是说你的脸色。毕竟一路上是担惊受怕过来的呢。”白方也很严肃的说,不过我能想象到她心中的笑意。
“果然是因为会说人话才被称为狼灵吗?可能的话倒想把你的头颅作为战利品呢。你们那种小儿科会对我有用吗?”阿麦蒂斯将军很冷漠,他一直把我当成敌人。
“没什么作用,只是让你感觉疲劳而已,我们过得比较悠闲,我的眷属们夜夜笙歌,闲的无聊,只好去做一些没用的陷阱来打发时间。你也许不知道聚加原的富庶吧,据说那些浅浅的陷阱里藏着不少金子,你要是有所收获,完全可以告老还乡,过得很富足。”
“给我一个现在不杀你的理由,恶魔!我有的是箭,你的狼总有疲惫的时候。”阿麦蒂斯一声怒喝,这面破鼓总算是装了个鼓面。
“好吧,给你一个好了。我只是来送人质的,如你所见,就是这位在那尔斯没有完成抓捕我工作的克罗埃,相信你不会不认识吧。他留在我们那里只是消耗军粮而已,还是送还给你们好了。”
克罗埃很无奈地从白方的背上下来,我想他一直在担心被飞来的箭射死吧。
“我们这就带着他后退,退到箭的射程以外就留下他走人。怎么样?”
“你在耍什么把戏,恶魔!”“身为恶魔,我有必要身先士卒,主动出阵。不过我只是来看看着名的灰白将军长什么样子,万一晚上我们偷营成功,我可就见不到活物了埃现在目的达到,我们留下人质就走。至于说你们怎么处理他就是你们的事情了,不过据我所知,教廷是不会让他死的,他们只会审判别人。将军,你要是不想同样落到被审判的下场的话,最好让克罗埃活着回去。当然也有可能你们谁也回不去,统统要被我们俘虏……不管怎样,作为一个我很钦佩的军人,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死在我们晚上的偷袭中就好。”
阿麦蒂斯显然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他多年的作战经验也无法告诉他恶魔的意图。我说完之后,白方立刻把克罗埃叼在嘴里,让他面对着弓箭可能射来的方向,然后一点点后退,直到出了射程之外才把克罗埃放下。
“总而言之,我们就此告别吧思修之王。我不知道你的命运如何,不过你可千万别死。”我说道。
“你才是啊恶魔,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下……你希望我这么说吗?”
“一点儿也不,赶紧离开吧。我们还得准备晚上的作战呢。恶魔的眷属该等急了。”
虽然我很想目送他离去,但出于安全的考虑,还是立刻返回了聚加原城。既然波哈里会放心把这些秘密的奴隶交给我,说明他和身为实际领导人的戴安莎已经不在意我探究到他们的小秘密了。这倒不算是什么,反正我对大多数人隐瞒了月坠的真实范围的事实被她知道了,而她瞒着大多数人和教廷勾结依旧从事奴隶贸易的事也被我知道了,大家只要没有到翻脸的时候,大概谁也不会出来揭短。都拿着对方的把柄,这才是人与人正常的交往方式。连我和克罗埃都是这样的呢。
也许有例外,那就是我和白方的关系。
不过这并不是人与人的交往,所以不必遵守那些规则。
“这样的话,大概晚上阿麦蒂斯会主动来袭击我们吧?”回去以后我一直站在城头了望,可惜只是看见飞扬的尘土,老实说没什么把握,经验相差太远,策略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只能是盼望阿麦蒂斯被我激怒,晚上回来偷营劫寨吧。
“他应该会来。毕竟一路上全是假的陷阱,这时候你又告诉他你晚上会带人偷袭,顺利的话克罗埃也会报告什么聚加原的人其实已经开始了大撤离,这些真真假假的因素综合在一起,他要是按兵不动的话就不是他了,没人会那么愚蠢。而且,就算是他不来也无所谓,反正目前不会去带人追你那些可爱的眷属们就是了。我现在所担心的倒是这些哑巴们怎么办?虽然他们只是被绑起来仍在城头和箭塔上充数,不过之后怎么办呢?一起烧死他们?”白方指着城楼方向,略微有些困扰地看着我。
“我没有对他们的同情,必然也没有奴隶们对他们的仇恨,简言之就是毫无感情罢了……我想想……还是放了吧,入夜之前让他们也从奴隶通道出去,随便杀人可不是我的爱好。”
“那样不会暴露吗?”白方担心道。
“运气好的话就不会,反正虚张声势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存在感只要是我们去见阿麦蒂斯的时候有就可以了,现在撤下来会让灰白将军的思考更加混乱的。”
“运气吗……你很少依靠运气哦。一直以来都是靠计算什么的。虽然是一脸冷酷,意外的对那些奴隶主保持温柔,真是搞不懂你埃”
“我哪有那么高尚。只是和以前一样,我不喜欢别人给我安排的一切。既然波哈里和戴安莎希望这些哑巴死在这里,我就不能如他们所愿了。神会实现人的愿望,恶魔与之相反。”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俗人,俗不可耐的人。
只会,单纯的破坏一切,罢了。
和那些哑巴说明让他们逃走的计划着实费了不少劲,让人怀疑他们的听力也遭到了破坏。不过我想应该是他们根本不能理解自己的处境吧。换了任何人突然之间由曾经的主人沦为没有任何权利的奴隶,一时之间也难以保持正常的心态吧,更何况现在我突然又要给他们自由。我并没有把他们的枷锁打开,只是让白方把他们全部赶到奴隶通道里面,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能威胁他们如果不走就立刻杀死所有人,他们才乖乖走掉。
随后,聚加原成为了一座彻底的空城,只剩下我们两人。白方一直保持着狼形,说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我们最后检查了所有的引火装置,保证我们可以在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引发足以烧掉聚加原的大火。
“很久没有两人独处了呢。”我们最后在城楼上一直了望着敌方的情况,白方悠闲地卧在硬邦邦的了望塔的石阶上,似乎在吃什么东西,所以嘴里稍微有些含混不清。
“最近一直在忙来忙去。而且基本上不知道在忙什么。”我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对方的动向,难道真的因为过去长时间读书导致视力彻底坏掉了?也许可以用留下来的低倍数折射星筒看清楚,不过也懒得搬来了。
“你真的打算继续和冰星合作吗?”白方问道。
“我也觉得继续下去毫无意义了,本来只是想依靠他们彻底引发大规模的战争的,一旦他们主动出击,无论成败与否都会引起其它的异教起义吧,现在整个大陆只是缺乏一个鲜明的例子而已,蠢蠢欲动的不只是冰星。一旦教廷的统治被颠覆,就意味着整个上一次月坠带来的体制全部崩解,差不多我的目的也达到了。反正最初我只是想破坏这一切而已。就算是新的体制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无所谓。”我很担心。
神的做法是由月坠来改变世界,当世界不和他的意思的时候。而我则是要颠覆这一切,在月坠之前就毁掉世界。神不会犯错,只要犯错就不是神,所以只要证明他的做法是错误的,是不可行的,是可以被人的方法代替的,神就被彻底剿杀。这也是我的那个理论的最核心的隐藏内容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神必须存在。
而很不幸,这一点我早就心知肚明。早就知道了。
看过真正的法典,知道神和主本来就存在的我,却极力主张他们不存在,而且我最终的目的也要剿杀他们。推翻教廷毁掉体制就是杀死主,在月坠之前建立新政完成统治就是剿杀神。
终究,神才是可怜的存在,因为只有人才会信神,要是连人都不再信神,神就会消失掉,不管其真的存在与否。
万能的神却不能万能到阻止自己的覆灭,神不能创造自己搬不动的石头,而我的角色就是那块石头,一个恶魔,一个普通人。
不过,在那之后呢?我杀了教廷的王和神了以后,我会得到什么呢,有什么好处?
这一切,我得到了什么?
这是我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你有什么困扰吗?”白方巨大的尾巴轻轻扫过我的额头,让我从沉思中醒来。
“没什么。”
“骗人。明明叫你好多次了都不搭理。”
“是吗?那抱歉了。可能是我肚子饿了吧,你一直在吃东西的样子。”
“……刚刚是骗你的。我根本没有叫你……唉,看来你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了。不过无所谓,我只要这样看着你就可以了。毕竟有些事情只有你才能做得到。”我不知道她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谢谢你,我伟大的朋友。”我站起来伸个懒腰,然后躺在她的身边,“你呢,白方?你又是为什么一直和我在一起,完成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呢?”我一直想问。
“我的目的和最初一样,只要最后和你一起死去就可以了,无论你做什么。谁叫你把我从坠坑的边上拉回来了呢?太过温柔会可是会害死你的,你看,我这不就一直黏着你了么。”
“嗯,我一直记得。只有这一点我不会忘记。你放心好了,我在与整个世界为敌,但我永远都是你的友人。”
“……谢谢你……奇怪,我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哦……都怪你,莫名其妙说这种话……还好现在时狼的样子,要是人的话,我早就哭得淅沥哗啦了。”
“可能的话,希望我们可以一直笑着看着这个世界的毁灭。不管怎么样,先把灰白将军的军队毁灭吧。既然我说我要在入夜之后发动袭击,我想他们傍晚就会来吧。我刚刚没有骗你,我真的饿了。我们去找点儿吃的吧,至少我必须吃熟食才可以的。”白方除了对我,其他人她都不会看在眼里。
“难以想象我们一会儿真的会烧掉这里呢。不过万物皆会消亡,我们只是把他们提前。”
白方也站了起来,对着阿麦蒂斯军队的方向看了看,似乎有一种惋惜。
冷漠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