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去年的放羊经历中,还真的遇到过狼群的突袭。因为我的能力和白方的威慑,狼群几乎没有骚扰我的羊,不过,我还是和他们稍作沟通,让他们带走一两只吃掉。那个流浪的族群首领很不解地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只是不想被误会,不想被说因为是我所以才不会丢掉羊。后来,再遇到这种情况,我干脆不加以报告,直接说羊没有丢是因为狼没有来。
不过,其他的牧羊人就没那么好运了,水草丰美的地方意味着狼群出没,我的报告完全是虚假,丢羊是经常的事。
古老的童话寓言里,放羊娃数次宣称狼来了,最后狼真来了的时候却无人相信他。我的情况和他正好相反,无论何时我都在宣称狼没来,大家可以放心得生活,羊群可以活到被我们宰掉的那一刻。其实人类远比狼还要可怕几万倍,不是吗?
这算是善意的谎言吗?在我看来,谎言就是谎言,没有善恶可分。只是一种可以用其他东西——比如真相——代替的语言罢了。而且,谎言在揭穿的前一刻依然具有真实的效果,毕竟,我们全体人类已经被他人被教廷被神被自己骗了一代又一代,而且这个趋势依然在继续。
以我并不长久的人生经历来说,每次和谎言做斗争必须编造出更完美的谎言,然后用谎言去修补上一个谎言,直到谎言变成现实。这是宣传手段和说服力的功劳,眼见为实也只是一种自我欺骗,正是有这种简单的误解,于是如何让谎言“可见”也是说谎的必备手段。总之,想在虚假之中维持这个世界有各种各样的方法,就连生命的消逝也并不是和时间相贴切,只要营造出这个人还活着,还在影响着世界的假象,人们就不认为他已经死了。
比如,神和主。
明明,只在传说中存在。明明,只是在所谓月坠事件中发生过作用。明明,在世界********就再没有眷顾过世人。明明,已经死了千年。在这么久的时光里,他从来没有眷顾过谁,他还是神吗?
大家还是心照不宣地说,他们还活着。而那些异教也只不过造了一个他们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神。而恶魔崇拜终端,也仅仅是指向了我这个凡人,虽然缺乏人性这一点和恶魔没什么区别。
只要欺骗是合乎别人愿望的,就算是欺骗也无所谓。这就是最真的真相。
“应该安全了吧?既不会被追上,也不会因为没水喝而渴死。你折腾一晚上应该早就扛不住了吧?”
白方带我们到了科斯河边,这条季节性河流是由山上的冰雪消融而汇成的,水甜美干净。
“扛不住的是你才对吧,毕竟我没有做过什么剧烈运动。”
“脑力劳动也算哦。好吧,我稍微休息一下,一会儿我们一起审审这位奇妙的思修之王,看看他的道德水准有多高。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要么我们一起睡?”
“很诱人的邀请,不过我还有事情要考虑,想睡的时候会毫不客气靠在你温暖的身体上的。晚安,我伟大的友人。”
“晚安。”
我很讨厌计划,但我现在却被迫进行一项项的计划,因为被逼无奈。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不是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了,但每次都会自觉放弃。逃避问题是一种为人不齿的行为,却一再发生在我身上。整个大陆的统治不稳和我有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教廷的镇压行动对我有什么影响?没什么影响。我之所以一直很热衷地行动,主要是一直有人逼我上绝路。
流放边境意味着没有退路,牧村的消失意味着生活没有着落,那尔斯的环形废墟图书馆的焚毁意味着没有后盾,甚至因此背上了新的罪名。这是在考验我绝境逢生的能力吗?真是无聊的行为。
我还在治学的时候,因为学习的是现有知识框架的所有科目,也和其他学者保持着工作上的关系,还好很多学者并不会把个人情感带到工作中,虽然他们中的大部分和我对立。有些专门从事考古的学者,他们试图用历史的遗迹来解释神的存在,而不是勇于承认,其实遗迹本身也是人类的杰作之一,只是无法断定其制造方法而已。一切归于神的创造,生命也好,生活也好,命运也好,果然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埃从很早开始,我就对这一切嗤之以鼻了。这个世界存在一出生就面临死亡的婴儿,他们也是神的眷顾吗?也存在开始就背负厄运的奴隶,为教廷的作威作福贡献一生,他们的一切也是神的意思吗?
还有我的命运。
我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和凶兽沟通的能力,为什么会面对现在这种诡秘的状况,而我本身只是一个曾经对治学很感兴趣的普通人,我希望成为的,普通人。
我的想法很简单,要否定这一切,必须否定神的存在。月坠大陆,早就没有什么神了,神的代言——主——也早就随着神的消亡而消亡,现在只剩下盗用神和主的名义的小人。我要否定我的命运,只需要证明神和主不存在。只要,剿杀他们就好。
这也就是我最终被逮捕,审判,流放的理由。
“其实我也睡不着。要聊天吗?毕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这才短短几天哦。从一开始认识你我就觉得会有这样波澜壮阔的日子,谁知道来得这么快。”不知道什么时候,白方站在了我的身后,天已经快亮了,我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荒郊野外,连个计时的工具都没有。不知道乌尔里卡或者克罗埃身上有没有,一会儿必须结束他们甜美的睡眠,来好好面对现实了。白方似乎下手颇重,这两人到现在也没有自然醒来。
“你已经睡了很久了。我的话无所谓,以前经常熬夜看书,第二天照样得面对图书馆的各色人等。”我从身上摸出她之前给我带回来的水,好像喝酒一样喝了一口,面对过可以说是炼狱的那尔斯城,我居然不会太口渴,也许我的内在真的是恶魔也说不定,“一会儿把他们弄醒吧,先叫醒乌尔里卡,这个人还陷在对我的极端误解中,她算是个无辜的家伙。”
“和你看过日落,但从没有迎接过日出。这个世界重视的是月亮,却不管太阳的威严。你一定对月坠事件的真相很感兴趣吧?”白方不知道为什么说起这个话题,也许,她根本就察觉到我那种对神的厌倦了,从一开始。
“还行。一般的说法就是神和主一起在月坠的大灾难后缔造了世界,以法典的力量维持着脆弱的环境,直到人类复苏。法典现在被教廷拥有,据说那是世界的原则。
我以前曾经有资格去研读法典的复制版,上面只有寥寥数句,诸如月亮的崩解无法带来世界的毁灭,人类必须新生之类命令式的说法,就是那些话衍生出了教廷的各种名目繁多的税收和法律。也许法典只是一本乱七八糟的书,厚厚一本却没写多少字,于是被教廷拿来胡说八道。喂喂,别笑嘛,我可是学者的身份,我是以很客观的角度去解释,毕竟我看过。”
白方不知道为什么笑得非常灿烂,好像昨夜的残酷根本就是虚幻。
“你说得没错。我活得时间比你久得多,但是从那时起,世界上就有法典存在了。也许是月坠之前的遗物,也算是少有的史前遗迹之一吧。就连我,以及我曾经与之生活过的狼群,也相信月坠曾经发生过。也许真是法典的力量拯救了世界,可现在却无人能使用它。所以世界一团糟,我们可怜的克罗埃大人才到处镇压异教。”
“神死了。”
“你的理论。”
“谢谢。”我伸出手,很自然地和白方握手,她则是对我优雅地笑着,“这只是理论的一部分。关于神学的讨论我到此为止,再没有说过什么。
我理论的核心还是人文主义,另外就是我从天文学以及灾变学角度证明,第二次月坠事件将要发生,如果神真的存在,法典真的有效,这种灾难就不会发生……喂,怎么又和你说起这些了。本来不想说的。”
“你习惯于被我牵着鼻子走。真是有趣哦。”白方开心地笑了,“把他们弄醒吧?嗯,先叫醒乌尔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