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笔走龙蛇形化虎
兮兮先前已经得了那位扑克脸大叔的恩准起了身。这会儿她正立在云苍身后默默观察云苍的动作。
这学人笔迹,若是能看到那人下笔时的动作便可以再后面分析笔迹时省一些力气,因此兮兮看得很认真,并未注意到云苍投过来的视线。
云苍微微一笑,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句诗。
兮兮轻声念道:“愿得燕弓射大将,耻令越甲鸣吾君。”
主座上的韩老爷听到这句诗,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却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而他身旁的韩夫人却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韩二公子仍旧笔直的坐在那里,眼神却是空荡荡的,不知道心飞哪里去了。
大胡子听得兮兮念完那两句诗,偷偷抬眼看了看韩夫人的脸色,看她脸色不善,偷偷叹了口气,又继续垂首站着。
云苍写完搁下笔将空位让给兮兮,站到一旁背着手微微笑着不再说话。
兮兮的注意力全在这十四个字上,周围的一切都完全不再她关注的范围内,云苍让开位置,她自然而然地就走了过去摸起毛笔蘸了蘸墨汁,却是悬而不落,拧着眉仔细分析着云苍的笔迹。
不得不说云苍写得一手好字,下笔苍劲有力,用笔古朴自然,字形恭谨大方,由字识人,这个男人一定是一个谨言笃行的好男人。兮兮对这个男人的好印象刷刷刷地往上涨,这手字要是拿来写个情书什么的,妹子还不手到擒来么?
但是这个时候明显不是发花痴的好机会,兮兮把自己已经飞远的心思赶紧拉回来,凝神仔细研究眼前的十四个字。
这汉字真的是一门复杂的文字,字形各不相同,字数还多得不得了,每每老外学习汉字的时候都会喊一声“哦买噶”。因为他们不过二十六个字母来回颠倒顺序,而汉字却是每个都不同,变化实在多端。
但是不管这个汉字有多么复杂,他都遵循着“六书”,六书是指汉字的造字方法,即“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这六种,这个知识兮兮上小学开始学习写字的时候老师就教过了,而且是印象非常深刻,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而汉字拆解开来不过是笔画组成,而这笔画的分法有粗细之分,细的有三十多种笔画,粗的吧五种就够了。而比较通用的是“永字八法”:点横竖撇捺提折钩,八种笔画。
书法是藏香楼姑娘们要学习的主要技艺之一,兮兮从前老被先生说字里没有风骨,但是糅合她的画画功底,模仿笔迹却成了她的拿手好戏,此刻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兮兮刚才便发现了,这云苍的字是规规矩矩,没有太大特色,但是他写字时有个小习惯,写到提钩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腕,因此他的提钩到了末尾会略略有点分叉,不像其他笔画那般中规中矩。
这就是兮兮要找的,模仿字迹就是要抓住字迹的特色,但是不像模仿表演,不能夸张,只能照搬。
兮兮拿过一张白纸,略略试过几个字,觉得心中有把握了,这才重新拿过一张白纸,稍稍酝酿,一气呵成在纸上写下那十四个字。
兮兮捻起两张字,垂着头毕恭毕敬地奉给主座的韩老爷。
韩老爷接过来仔仔细细一番对比,末了又是微微两下点头,难得地赞道:“这位女先生真是好本事。”
兮兮一听,这都上升道先生的层次了,看来老爷子是认可自己门客的身份了,这可真是阿弥陀佛,在这宅子里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一点了。她在心中感谢着上辈子的高中班主任道:谢谢您老了,要不是老模仿您的笔迹混出校门,哪里有今天的我啊,我回去就给您烧上两柱香去。
嘴上却是谦虚道:“雕虫小技,得蒙韩老爷谬赞,在下实在汗颜。”
兮兮出了正厅的门,偷偷地抹了抹额头的汗,庆幸一场三庭会审的风波,被自己用一招四两拨千斤给躲了过去。
大胡子却是面色不善,对兮兮道:“你跟我来一下。”
说完便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前走了。
兮兮暗骂一声:臭屁个什么劲儿啊。却还是脚下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大胡子直直走到花园里的亭子中才停住脚步,扭头吩咐一直跟着的小厮道:“去把风。”
墨韵垂着头退到通往亭子的唯一一条小道的口上静静立着。
大胡子这才转头看向兮兮:“今天的事,你又如何解释?”
他心中对兮兮的疑惑是越来越大,事关重大,没有耐心在慢慢等到兮兮露出马脚,也顾不上连番发问会引起兮兮的怀疑,直接开门见山,企图从兮兮的回答中找出漏洞。
兮兮虽然不知道大胡子的心思,但也明白自己这样不明来历、不知底细的人露这么一手的确引人怀疑,因此赶紧抬头与大胡子四眼相对,诚恳道:“子山兄,崇生之前便说过从前是楼里养的小姐,琴棋书画均是有先生教习,崇生最拿手便是这画,书画相通,因此崇生模仿起字迹来也颇为得心应手。此事本就不打算隐瞒,今日露这一手,只是求个身安,也免去韩老爷对子山兄一番责难。崇生此番说辞要有半句虚言,愿受天打雷劈。”
她一双眼睛就好像会说话似的,眼神诚恳真挚,大胡子被她一望,竟然有种酥麻之感,赶紧避开视线道:“……是我太过多疑,崇生你莫怪。”
“既然如此,我现在可否出府采买一些女儿家的用品,昨夜走得实在匆忙……”
大胡子听得兮兮说到女儿家用的东西,心里有些羞涩,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点头道:“如此便快些去吧,日常用品本就该是府里出的,你便让冬梅领了银钱带你去吧。”
“谢谢子山兄好意。”兮兮喜笑颜开地福身行了个谢礼,这才连蹦带跳地出了亭子。
待兮兮走得远了,大胡子背着手迈步出了亭子,行到墨韵跟前,低声道:“让流香守好书房,不能让我的任何笔迹流落到这女子手里。”
墨韵低着头应道:“是。”
大胡子抬头看着满园的花团锦簇,眼中却没有半点欣赏之意,一身肃杀气息,好像连院中联翩的蝴蝶都感受到了,纷纷飞离了大胡子的身边。
兮兮跟在冬梅身后慢慢走着,偷偷从钱袋里分出一百银铢攥在手里,行到侧门口,兮兮笑道:“还请姐姐帮个忙,不知姐姐是否愿意?”
冬梅对兮兮这个嘴甜的妹妹本来印象就很好,再加上今天得知兮兮是个吃笔墨饭的斯文人,喜爱就更多了几分,此时兮兮有求于她,便笑着问道:“兮妹妹有什么事,尽管说,能帮的忙我一定不会推脱。”
“从前兮兮在楼里偷偷代人写书信,这么多年下来攒了几个润笔费,零零散散有些碍事,想要去钱庄换做金铢,却是不知情况,怕被人欺了去,想请姐姐受累带我走一趟。”
“我本来就要给你带路的,不过是多去个地方而已,这点小事,有什么难为情的,兮妹妹让我别见外,自己却是最见外的一个。”
兮兮嘿嘿笑道:“从前没有姐姐,事事都要低声求人,因此习惯了,现在有了如此好的姐姐,可得改改这习惯了。”
兮兮今年十五,身高虽然上去了,但人却是瘦瘦的没几斤肉,一身皮肤又是暗沉发黄的可怜模样,冬梅已经在心里幻想出一个惨遭卖身,又被恶毒老鸨鞭来打去的可怜形象,柔软的母性一下就上来了,温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不去想了啊。走,姐姐带你逛街去。”
兮兮赶紧应了,两人出了门,先就直直奔去了钱庄,把兮兮的一百银铢换成了一金铢,那换钱的小伙计看几个钱币被兮兮手心的汗粘得湿哒哒的,便一脸嫌弃的用两个指头一点一点地拈着。
冬梅担心兮兮自尊心受损,出声道:“怎么做事的?这般拖沓懒惰,不怕我喊来掌柜的扣你工钱么?”
小伙计朝天翻了个白眼,没答话,手上的动作倒是快了些,三下两下点清数额,用手边的抹布擦了擦手,在账本上把帐给记了,这才从柜子里拈出一个金铢扔在桌上。
兮兮趁着机会又仔细问了钱庄存钱的利率,分行分布情况各种事宜,小伙计不耐烦地一一解释了,末了翻着白眼道:“问那么多做什么?你有钱要存么?”
兮兮从前在藏香楼,穿的都是楼里发下来的统一服装,才从楼里出来,也没来得及买新衣裳,身上穿的是一身淡红色的棉布夹袄,看上去不是什么有钱模样,因此这小伙计才如此不耐烦招待。
冬梅本来是个不爱多事的人,但她心里已经把兮兮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当作需要保护的小妹妹了,因此肃着一张脸喝道:“怎么待客的?打开门做生意,你一个小伙计有什么资格这般与客人说话,我看你的工钱是不想要了!”
她是将军府的下人,平日里跟在大胡子的韩三爷身边伺候,这点威吓人的气势还是拿得出来的。小伙计被她一喝,条件反射地脖子一缩,缩完才觉得没面子,却是没有话语反驳,只好暗自撇了撇嘴,不做声气。
兮兮笑着拉住冬梅道:“姐姐,我没事的,这钱换好了,我们走吧。”
冬梅抚慰地拍了拍兮兮的手背,回头对着小伙计又是一瞪,啐道:“狗眼看人低,活该你做一辈子小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