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渊大陆上,幽敻城居于大陆中央的聚宝天石之地,此刻正是灯火通明,城内城外依然熙熙攘攘。
繁星下,有七彩天灯集结,成百上千浮现于云中,宛如星河流淌,又若龙凤腾空,斑驳流光不断扩散,装点着不夜之城及周边天地的色彩。
与幽敻的热闹相反,于幽敻城东南八百里处,层峦叠嶂,凌渊处有一山峰高耸入云,其上有一玄灵修行门派,名为灵月派,此时正是夜晚清静之时。
月色皎洁,清风吹散一处幽暗谷底的几层反光的氤氲。
半壁苍辉半壁茵,有一个小小人影在月光下抖落在悬崖峭壁上。
灵月派所属青山,自然被称为灵月峰,而山峰之上,一处与烟雾缭绕的深谷相邻的石台前,树有两块石碑。
一碑竖立,上刻“灵渊梦泽”四个大字。
一碑横切悬崖边,上有利刃所斫字痕,自右向左念,为“天地钓鱼台”五个剑痕。
“哈啾!怎么这么冷?嗯,是这里没错吧?”
一位身着单薄青灰道袍的少年,擤了擤鼻子,迎着秋夜的山中凉风,偷偷摸摸地挪到悬崖边上,借着月光向下一瞅。
“我的个伯呀,这是什……”
灵渊梦泽,名为泽,实无水,谷中烟雾皆为密度肉眼可见的灵力所聚,而雾泽中灵力偶尔波动,便是浪涛汹涌。
但此时此刻,灵渊梦泽中的灵力几乎都在向着中心卷动,形成了一个近乎中空的漩涡,漆黑一片,犹如于风中凌乱着的,少年的发色。
一眼望去,漩涡所向,深不见底。
这少年姓肖,名欢行,姑且算是灵月派的一名外门弟子。此时,他一声低呼戛然而止,那对蓝眼珠在居所中打了个转,紧紧闭上了嘴巴,下意识地四面瞅了瞅,生怕被巡夜的门派弟子发现。
这里隐秘幽静,外门弟子可从没听说过,莫非是一处山中禁地,自己竟然就这么随便闯进来了?
“梦醒后,那种躁动的感觉牵着我来到这鬼地方,但接下来怎么办?可千万不要撞见别人啊,自己这种着了魔似的半夜偷溜出雪心阁,要是让师父发现把我拎回去可就又丢脸了,嗯,万一被发现,要不要用梦游来解释?”
他咧着嘴干笑,一边想着杂七杂八的事情,一边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想到,本就是因为模模糊糊的一时冲动,孤身来到这片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地方,但自己来到这里才发现有些麻爪了。
一时无言,自己来是来了,可干晾在这里也不叫事,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办,实在是一头雾水,他在石台上踱着步子,不忍离去,便扬着双臂装成梦游人的样子,实在是滑稽有趣。
只是接下来,少年越多看那灵力漩涡几眼,越渐渐挪不动脚步,不知为何,他甚至产生了一丝想要跳进去的想法。
“谁?胆敢闯我灵月派重地?”
这时,一声轻喝从少年背后传来,虽然将正在想事情的他吓了一跳,但好在那声音里没有包含着什么杀气或者怒气,没让少年太过紧张。
“咳,咳,我怎么在这?咦,那个,莫非我,我梦……诶,是大师兄?”
肖欢行转过头来,本来有些支支吾吾地想搪塞过去,但他很快便发现,那在上空飘着的身影可不就是灵月派这代内门弟子中的大师兄,内门弟子中修为最高,已达到幽冥境九层巅峰,号称“天机可算”的吴是非,吴大师兄?依常理,在大师兄面前打哈哈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少年深吸一口气,虽然这是自己两年来,第二次看见上空那张俊脸,但看过那张脸一次后想忘记长相真的很难很难。
“不错,是我。我看你的装扮是名外门弟子,报上来历。”
吴是非高高在上,一袭白衣飘飘,背手而立,风度翩翩。他腰挂宝剑,鞘中似有锋鸣,而肩上似乎扛着一根竹竿状东西。
“请大师兄见谅,师弟姓肖,名欢行,幽敻人,十四岁,师从雪心长老已有两年。”
“原来是肖师弟,嗯,肖欢行,肖欢行。你,是两年前那位?”
吴是非微微皱了皱眉头,沉吟了两声,突然想起了两年前的一件事。
“呃,正是。”
作完揖,回完话,肖欢行一副苦瓜脸稍现即逝,因为两年前自己入灵月派时的事情的确不怎么光彩。
想想现如今,自己这么一个灵脉全无,魔精不聚的人,别说是修行玄灵,就算去学习外族魔法也是无半点可能的存在,简直是修行门阀内首屈一指的废材。
月色正浓,肖欢行回忆起自己在家族中本就受尽一些人的嘲笑,两年前因故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时也是这般月色,后来自己孤身来灵月派拜师,但在入门检验时,于众目睽睽之下,便以灵力值为零的创纪录结果引发了一番轰动般的效应,这样,他还能被雪心长老收留,凭自己后来所知,八成是自己那城主伯伯的一封寄给雪心阁的书信所致。
两年来,自己坚持不懈背诵、理解那些功法典籍,锻炼身体以自强不息,但身体依然是半点灵力反应都没有,虽然雪音长老对自己很是呵护,每月丹药仍会有自己的一份,但很多时间里自己根本就是打打杂,照顾照顾师弟师妹,原因无他,正因为自己是个盖世无双的修行废材啊。
嘲笑,自卑,自危,无力,愤怒,渴望,追求,这些正着的反着的动力,正是造就肖欢行这次半夜里,咬着牙逞强摸黑登山,迷迷糊糊来到灵渊梦泽边,站上天地钓鱼台的部分缘由。
“哈哈哈,原来如此,果然是这样。”
洒脱的几声大笑过后,吴是非看着肖欢行咂舌的模样,眯着眼睛平静了下来。
“天地因缘,我总归是没有错过,没想到这遭是是非非由我来见证开端,还要由我推上一把,难得啊难得。”
吴是非摇了摇头,将肩上那根竹竿取下,只见一根银丝长线自竿头无声地垂了下来。
随着大师兄飘然而落,肖欢行勉强看清了,那居然是一根简陋无比的,鱼竿?
“肖家的,拿着,会不会钓鱼?你如果信大师兄的话,去钓鱼台上自己悟去吧,不过,别忘了在日出前回你的院子,还有,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主动和外人说,明白了吗?”
肖欢行歪了歪头,想着哪些人算是“外人”的同时,他在接过鱼竿的一刹那,突然心中产生了又一阵莫名的躁动。
“大师兄,您为何如此帮我?”
“天机不可泄露,这是属于你的机缘,可遇而不可求。”
唯有一笑,吴是非拂袖而别,踏夜色而去,将满脸疑惑的肖欢行留在了钓鱼台上,只余一段传音断断续续地涌入肖欢行的耳中。
“道所谓,物极必反。灵脉全无?魔精不聚?独一无二?废材中的废材?呵,你这种极品,就如白纸一张,如若一朝翻身,得遇造化,岂不是步步登天?他日若再遇,谁敢说你是废材?”
“机缘即来,愿师弟得之,吾之助力,何其微渺,师弟自不必因恩自扰。”
“感同身受,然天机不可泄,师兄我自会抹除关于此事的记忆,是是非非,我自远之。”
“一石通天万载却,魂落魄动几度休?梦中机缘何惜借,灵渊彼岸界外求。”
“肖师弟,后会有期。”
声音戛然而止,只余清风留恋于肖欢行的耳边,低吼呼啸。
肖欢行心中泛起的那一阵感动仍未消散,自来到灵月派后,对自己好的除了师父雪心长老,还有那两个刚到修行年龄的师弟师妹外,这是第一次有人帮助自己,甚至鼓励自己吧?
虽然,大师兄哼的那首诗自己半懂不懂的,不过貌似是暗示之类的?
肖欢行撑着竹子鱼竿,转身看向那灵渊梦泽中平静的灵力漩涡,倏地,他似乎看到了有画面从中一闪而过。
下一刻,他心中焦急难忍,连想都没想,奋力一抖鱼竿,只听嗖的一声,银丝鱼线甩手而出,鱼钩闪现斑驳青光,嗤的一声进入了灵力漩涡之中,却没了动静。
片刻后,爆发源于沉默,一道金色光柱从漩涡处喷涌而出,直达穹顶,于是夜色惶恐褪去,天地间宛若回归白昼。
异变中,一团拳头大的青光从光柱中无声地冲出,竟顺着那鱼线,鱼竿,在肖欢行刚刚纳过闷来,连惊恐状还没做出之前,闷声击中了他的胸膛。
同时,鱼线回收,银色鱼钩从光柱中飞出,挂着一根臂膀长的黑色木棍,借着冲力在肖欢行被青光击中的刹那,不偏不倚,狠狠地给了他脑袋一吻,几乎将他敲晕了过去。
“嗷!”
肖欢行仰面朝天摔倒在地,这一下摔得可不轻,只是他还没哭出声来,便发现山顶处的各处亭阁都接连亮了起来。
“喀拉喀拉——”
不知为何,竹子鱼竿落地的一瞬间便碎成了一地粉末,风一吹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茫然中,捡起身旁的那根敲了自己一闷棍的木棍,撑着身体,他也不管身上何处疼或不疼,便急急忙忙地一瘸一拐跑进一旁的灌木丛中,接着,沿着一条隐蔽的小路向自己的住处雪心阁走去。
在他身后,光柱持续冲击着天空,金光满溢,光晕慢慢扩散,渐渐地,惊醒了大陆上不知多少人家。
崎岖的小道上,唯有一少年连头也不抬,更不理睬身后那通天光柱引发的天地间躁动,只是一手撑着木棍,一手揉着额头,疲惫地行走着。
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身上几处摔伤的淤青还有额头上的那片肿胀,正缓慢地被治愈,而他身体中的那一团青光横冲直撞了一段之后,在他的意识中陡然钻进了一片洁白如玉的空间,然后慢慢地安稳了下来。
关于那团青光进入的空间,肖欢行还尚未察觉,因为,他除了此时终于涌出的疲惫感和惊讶外,还被吴是非的一句话牵住了所有的神经。
“他日若再遇,谁敢说你是废材?”
手心中渗出了一层汗珠,肖欢行只觉得心头火热。
从雪心阁外熟练地翻墙而入,跨进自己房门瞬间,放松的那一刻,肖欢行感到喉咙咯咯作响,突然,他低声吼出了一句压抑已久的话。
“他日,谁敢说我是废材?”
窗外,光柱渐渐消退,远处,整个灵月山陷入一阵吵闹之中,不知过了多久,自东方,有旭日战战兢兢再次升起。
万里霞光中,晨风起,声如嗡吟,天上,仿佛有金龙冲霄,模糊的五爪错落翻腾,一时间,踏散祥云不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