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吗?”看见李姐轻手轻脚的从值班室走出来,阿佘低声问道。
“还没呢。”李姐小心带上门,“昨夜里回来得就晚,后来还帮着做笔录,肯定累坏了。别吵她,让她多睡会。”
秀才打着呵欠从外面走进来,脸色憔悴,眼睑下面有着淡淡的青影。
“困的话,就去歇歇吧。”李姐关心的说道。
“不用了。就是出来透透气。大山还在里面守着呢。”秀才摇摇头,双手使劲的搓搓脸,想让自己精神点。环顾四周,他问李姐:“猴子还没回来吗?”
“说是快到了。”李姐应道,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看向阿佘:“粥熬好了吗?好了就给卫所端过去吧。”
阿佘点头,正抬腿要走却被秀才拦了下来。“等会。头儿刚回办公室,一宵没睡,让他眯会儿吧。”
李姐正欲说话,门外传来刹车熄火的声音,几个人赶到门口一望,只见猴子正从轿车里钻出来,看见他们,咧嘴一笑,连忙挥手招呼道:“快来搬东西。”
秀才走上前,打开后备箱,先提出一个行李箱放在地上,随后将捆绑的一床被褥塞到猴子怀里,这才问道:“怎么拖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被人逮着了呢。”
猴子满脸得意,“差点儿就撞上了。我的车出来,他的车进去,你说巧不巧。一出门,我踩了油门就跑,他想追都没得追。”见他说话有些喘气,阿佘连忙走过来伸手接过他怀中的被子。
“你还说?”秀才白了他一眼,有些不以为然,“我早就催着你快点去了,瞧你磨蹭的那个劲儿。”
猴子瞪圆了眼,正欲说话,李姐推了推他,“别说啦。你们先把东西拿上去搁在屋里。我待会去收拾。”随后她把钥匙交给秀才,“快点,上午还要去看守所送人呢。”
秀才提起行李箱就走,猴子随手拎上一个开水瓶跟在后面赶,“有句话咱们要说清楚。我哪里磨蹭啦?只不过说吃了早餐再去嘛,肚里不垫点食,头晕眼花的怎么开车?我去的时候,那边值班的波子还没起来呢。喂,你倒是说说……”阿佘抱着被子走在他们身后,边听边笑。
看着猴子的那副神神叨叨的样儿,李姐实在是忍不住笑,听见隔壁户籍室有人喊她,强自镇定了下表情,赶紧过去了。
卫明一夜没睡,实在是困得不行,可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又全然没了睡意。昨晚回来后,替他值班的秀才报告说刚抓了一伙偷鸡贼,大山和猴子正审着,卫明听后便安排夏琳留在值班室顶班,让秀才先去帮忙,自己待会再过去。在宿舍里翻出胃药和水吞了两片,隐隐止住了疼,卫明便朝着讯问室赶,经过窗外却看见夏琳坐在大山身边做笔录,冷色的灯光下,她面容有些苍白,神情上有种刻意为之的严肃。静静的看了会儿,他慢慢的转过身,朝着另一个审讯室走去。
天色尚早,空中泛着淡淡的青灰,看来今天并不是一个好天气。坐起身来,卫明摸出一支烟正准备解解乏,搁在一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瞅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他不由皱了皱眉,等铃声响过好一会儿,方才按了接听。
卫明揉了揉眉头,听见有人敲门,叫了声“进来”,看见秀才出现在门后,怀里抱着几个文件夹,一只手上还端着一个碗。
“卫所,吃点东西吧。”秀才先把文件夹放在茶几上,然后把碗搁到卫明面前,“听夏琳说您胃病犯了,李姐说吃点清淡的好养胃,就让阿佘给您煮了点粥。”
卫明点点头,用汤匙勺起粥来尝了一口,他转眼看向秀才:“你们都吃了没有?”
秀才正把一份文件从夹子里拿出来,闻言答到:“吃过了。我们换着班吃的。”
卫明吃了几口就放下碗,从秀才手中取过几份报拘的材料仔细翻看起来,“等指导员开车回来,你们就把人送过去。跟看守所那边好好交代一下,那个叫山狗的以前被关押的时候吞物自残过,请他们多留点神,多看着点,不要出问题。”
等卫明签完字,秀才收好文件,犹豫再三,还是捏着汗问了一句:“那个,刘所给您打电话了吗?”
卫明斜睨了他一眼,秀才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头皮有些发紧,赶紧道:“今天早上的事没跟您请示,是我们不对。但夏琳昨晚都已经回所里来了,再加上说好一个月的期限也到了,咱们索性主动些,帮她把东西拖回来,也省得麻烦人家不是?”
“对了,卫所,听说万宁的小钟要调回分局去。”见卫明不说话,秀才趋前一步小声说道,“我瞧刘所那意思,像是想把夏琳留在所里帮忙顶她的缺呢。”
“你们问过夏琳的意思吗?”卫明垂下眼,慢慢问道。
“哪还用问吗?她肯定愿意回来嘛。”听到卫明问这句话,秀才暗自松了口气,连忙笑着说道,“咱们所这么好,大家亲得像一家人似的,她怎么舍得走?”
卫明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秀才心里隐隐发虚,捉摸不定他是什么想法,如果头儿不出面把这事兜下来,到时如果刘所来要人,真不知该怎么收场了。
唉,骑虎难下呀。秀才忍不住埋怨自己耳根太软,昨晚要不是看见夏琳送卫明回来,头儿对她的态度不错,不像是还在生气的样子,再加上猴子的再三鼓动,也来不及细想,瞒着老大来了个先下手为强。按猴子的想法,这件事做就做了,头儿再不高兴也只能认,难道还能再开赶不成?秀才心里也愿意夏琳回来,但没把猴子拽来当同盟,垫个背,落得现在要一个人来面对老大顶雷,他觉得有些冤。
“你这几天看什么时候有空,陪夏琳到万宁去一下,办个交接。”卫明想了想,交代着秀才,瞧见他面露喜色,卫明眼神一凛,冷声道:“这次的事就算了。如果再有下一次,自己挖的坑自己跳,别来找我。”
看着秀才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卫明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忽然觉得饿了,端起那碗凉粥,慢慢的吃了起来。
那天晚上,当站在李姐为她收拾好的房间里,夏琳不觉双眼发热,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她有些不知所措,但更多的却是感动。她心里明白,虽然自己只是个实习生,但在这个所里,大家并没有把她当外人,一直关心照顾着她。相较万宁,夏琳原以为会安于那里的清静,回所之后才发觉,那只不过是自己怠于融入其中的一种淡漠,她还是愿意回来的,孤身在外,她仍是禁不住贪恋着李姐、秀才他们给予她家人般的温暖。
至于卫明,经过那一晚,夏琳虽然对他依然是心存敬畏,却不再是昔日那种一味的畏怯,这种感觉微妙亦复杂,难以言明。那夜,在她开车送他回来的途中,卫明胃疼得厉害,一言不发的倚在副驾驶座上休息,强自隐忍着痛楚。在暗色的光影里,看不清他的脸,有如素描勾勒般微侧的身影,呼吸起伏间有着说不出的疲乏,这样的卫明对于夏琳是全然陌生的,不复往昔的凌厉气势,却隐隐有几分让人怜惜的脆弱,心神微动,她不由错开眼去,努力集中注意力放在开车上,不再看他。
坐在驾驶座上,夏琳透过车窗朝着醉仙阁那边张望着。天色渐渐的暗了,酒楼那边却是灯火辉煌,人声沸然。手机响了起来,她拿出手机一看,是秀才打来的电话。
“卫所快出来了,你把车开到大门前面等着。”秀才在电话那头说道,“把窗户关好,别让刘所瞧见你。”语音顿了顿,他又嘱咐了一句:“车慢点开,稳着点,卫所今天被他们灌了不少。”
夏琳一一应着,等她关上手机,转眼瞧去,只见卫明和刘所站在酒楼门口,正张望着找车,她急忙摁了下喇叭,两人闻声一看,遂朝着停在门侧一株大树下的车走来。
卫明穿着一身便装,身后的刘所穿着夏式制服,但警号和警衔都取下来了。看见警车,卫明眉头一拧,脸上有些不豫之色。
“怎么样?还撑得住吗?”刘所看着卫明,笑问道。
“没事。也没喝多少。”卫明也笑,眼神清亮,只是面色有些潮红。
刘所拍拍卫明的肩膀,喟叹道:“年轻就是好哇。你瞧我现在,一喝酒就上头,不服老还真是不行。”
“谁说刘哥老了?”卫明笑得谦逊,“真抡开了喝,咱们这伙儿谁都不是您的对手。”
刘所笑着摇头。他很喜欢卫明,做事情懂礼数,知进退,为人好相与,不像局里有些毛头愣子,当初带他们的时候“师傅、师傅”叫的那个欢,可一坐上官位子就两眼朝天的不认人了,装腔做势的打官腔,想起来都恼火。
就说今天,秀才带着夏琳来所里办交接,他心里一直为这事憋着一口气,本想好好削削秀才,可眼见秀才在他面前低眉敛眼的装孙子,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来发飙。还是找正主来算这笔帐吧,他给卫明打了个电话请他吃饭,特意约了周边几个所酒量不错的兄弟来做陪,摆明了是场“鸿门宴”,卫明答应得很爽快,一来就给他上了两条中华。在酒桌上,大伙儿轮番的拿酒灌他,卫明来者不拒,有多少喝多少,还一一按着规矩回敬,特别是对自己,执礼更恭,不由得让人暗赞他的坦荡豪气和好酒量,原有的一点不快已然在觥筹交错中烟消云散了。
刘所临走的时候,敲敲车窗,做了个手势示意司机慢点开。夏琳不敢开窗,轻轻的摁了下喇叭做为回应,还好刘所没怎么计较。卫明坐在后座上,打开闭合的车窗,在车厢内慢慢弥漫开来的酒气被涌进来的夜风吹淡了许多,微风拂面,空气清新,卫明的心神为之一爽,胸中那种闷窒的感觉松散了不少。
身后的那人不说话,夏琳也乐于这种沉静,仔细观察着前方的道路,小心避开一些坑坑洼洼,尽量让车行驶得平稳一些。
“怎么留的是警车?”卫明突然问了一句,语音有些不悦。
“周哥怕我开不惯手动档的车,就把警车留给我了。”夏琳答道,心下有些惴然。
卫明“唔”了一声,过了半晌又问道:“你们在哪吃的饭?事情办完没有?”
夏琳定了定神,回道:“在食堂吃的。手续都交接清楚了。”
卫明不再说话,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今天的确是喝多了些,他用力掐着右手的虎口,想让种种不适缓解一点,却发现是徒劳,一阵阵酒气直冲胸臆,想吐又吐不出来,头晕胸闷胃痛,身上哪里都不对劲,哪里都不舒服。许久没这样醉过,可今天的场面是骑虎难下,不喝绝对过不了刘所这关,弄僵了也许连兄弟都没得做,无奈之下只有硬着头皮强顶了。
静静听着后面的呼吸声渐促,夏琳想回头看一下卫明,可又有些迟疑,正拿不定主意,忽然听到卫明让她靠边停车。车尚未停稳,卫明已推开车门摇晃着冲到路边,俯下身子呕吐起来。夏琳急忙跳下车随在他身后,察觉到她的靠近,他猛然伸出手来一摆,姿态决然,将她镇在原地,无法再上前。
呕心沥肝的一通狂吐,卫明原本也没吃什么东西,吐到最后只是一阵阵的干呕,有着说不出的难受。略略止住吐意,喘息了好一会儿,感觉稍好了些,他便尝试着慢慢站起身来,这时一瓶矿泉水出现在眼前,头晕眼花间,夏琳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正满脸担心的望着他。卫明默默走向另外一侧,夏琳随在他身后,待他停下来后再次把水瓶递过去,待他漱完口后,她接过水瓶,又将一叠纸巾递到他面前,看了她一眼,卫明伸手接过纸巾擦拭着嘴角。
走到车边,卫明正欲伸手去开后座的车门,夏琳已抢先一步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他有些讶异,不禁细细的看了她一眼,她站在车门外侧,头微微低着,也不瞧他,只是静静的等他上车,在这无声的缄默里,卫明感觉到了她的坚持。略一沉吟,他走进车内坐好,夏琳轻轻关好车门,暗自吁了口气,绕到另一边上车。
卫明侧脸望着车窗外面,在轿车的急驰里呼啸涌入的夜风挟着寒意朝人扑来,可无法冷却心中那如同火灼般的焦燥不适,胃里一阵阵抽搐痉挛,更是让人痛不堪言。抑制不住的恼怒暗暗滋生,对自己的,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时不时停留在他身上,满含关切和担忧,虽然暖心,但卫明还是不想在她眼前展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这种难以自控的失态,让他深觉难堪。
夏琳目视前方,默默提醒着自己不去看他,可他在车外那副苍白憔悴的模样深深的烙印在脑海中,让她每每忍不住偷眼瞧他怎么样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安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