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冬天,我的生意一直很好。
很多人来喝醉生梦死,无心睡眠也开始赢得了更多顾客的喜欢。
但有一个男人,却很独特,他喜欢的是我特调的鸡尾酒,不穿高跟鞋。
这本是专调给女士的,酒精度不是很高,所以这个男人每次都要喝六杯才走,但六杯下去,酒量再好的人也会头重脚轻,所以每次他走的时候,已经摇摇欲坠。
这个男人面色和善,身高体胖,衣着得体,头发永远是干净的中分,西装革履,每次打的领结都是崭新的,鞋子也总是擦得很乌黑发亮,基本是很晚才来的,每来必醉,醉了就走。
因为特别留意,所以我还记得他叫王伟。
他习惯把酒杯就摆在吧台上,只身坐在吧台旁的旋转椅上,他大多时候就是环看吧内的人们,喝酒,有时候就跟我说上一两句话。
有一次,他跟我说,他是做房地产的,这个冬天被公司派到这个城市来开拓市场的。
他说,来初次来到我的酒吧,就喜欢上了,那种感觉,阴暗又温暖,复杂也简单,暴力也柔情,聪明也糊涂,就像他自己。
我说,纯属瞎扯,难道我也是这样的?
他兀自笑笑不语,喝完酒照常走人。
大寒过完就立春了,但屋外的白雪还在下个不停,天气没有一点回暖的征兆。
有一晚,他来到我店里的时候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他站在吧台旁,对着我笑,他说,好像在哪里见过我的。
我不语,顺便给他倒了杯醒酒的绿茶,他摆手示意不要,他说他要再喝一杯鸡尾酒,不穿高跟鞋。
我舀了冰块,拿了调酒用的料酒,调了一杯酒精度稍微低一点的鸡尾酒送到他面前,他闻闻,却没有喝,他说,你把度数调低了。
我说,请你的。
他不语,把酒倒进嘴里,一口咽下去。
他说,低一点其实也很好喝。
我说其实你喝醉了。
他说,没醉,刚好到位,我只是想来喝最后一杯不穿高跟鞋。
我问,你要回去了?
他沉默,好久,才答非所问的问我,你可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喝不穿高跟鞋?
我摇头,的确不知道。
他说,我妻子以前从不穿高跟鞋。
我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觉得惊讶,哦了一声,等他接下去说。
我很爱她,从在大学里见到她,一直到现在。
在我的世界里,她就是所有。
她很漂亮,很有气质,那时候我追到她的时候所有人都不信。
她很强势,做事像一个男人。
她也很爱我,从不愿意我一个人担负家庭的担子。
我们结婚的时候,几乎一无所有,她跟我一起干工地,搬砖快,上高架,开大车。
后来渐渐地我们开始有了一点积蓄,有了房子,后来有了我们的女儿。
那年,快到我女儿三岁生日的时候,我被派往非洲做工程测量,启程日子就是我女儿生日第二天。我妻子说,她想赶在女儿生日前多挣点钱,然后开了公司的大货车,再跑一万公里。
其实那时候我们的钱也够用了的,她答应我跑完那一次就回家带孩子。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星期很快就完了。
我女儿生日那晚,我在家准备了很多点心,和女儿开心地等待妻子的回来,预备在凌晨十二点在家庆祝。不料那晚,我妻子开着大货车赶回来的途中发生了意外,然后灾难发生了,我妻子驾驶的货车在高架桥上与一辆轿车相撞,我妻子的货车坠桥,妻子与副驾当场身亡,轿车上一家人死了四个,只有司机活着。我抱着妻子的尸体,心里只有内疚一个男人对一个心爱的女人无能为力的内疚。还好,我女儿还好好的。
我喝了一杯酒,说,很遗憾。
男人也喝了口酒,笑了笑,说,不然呢?都过了那么久了,我女儿都七岁了呢。
我看得见,他眼里充满悲伤。但我呢?
这时候正好有人进来,我起身告别去招呼。我不愿让他看到我的伤悲。
那晚,男人喝得很少,基本没醉。
他离开的时候跟我告别,说过了今晚,又要去非洲了。
我唯有祝福。
他笑笑,说,不管以前怎样,看开了就好,人生还那么长。
我也是只有微笑。
他打开门走出去,消失在黑夜里。
我恍恍惚惚。
那晚,我喝的很醉。以至于忘记关门,店里被小偷光顾了。
那几天我有些难过,但不是因为被偷。
我遥遥想着一些事情,我不像那个做房地产的男人,我放不下。
后来过了一个多星期,我才打理好店面,重新营业。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想要转掉午夜幽灵。
但我坚持了下来,并且顺便调了另外一款鸡尾酒——不忘初心,把不穿高跟鞋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