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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原汤

那一年,黄晓东还在桃花乡搞通讯报道。

之前黄晓东在村里捶土坷垃,捶完土坷垃就喜欢鼓捣点文字,正好三叔家的猪跑丢了让邻村一个伙计捉住给送回了家,黄晓东就写了一篇消息,居然在县广播站播了。黄晓东士气大鼓,又采访了一件稀罕事:邻村一户人家的老母鸡下了一只彩蛋,上面影影绰绰印着一个穿战袍的古代武将。黄晓东拎着鸡蛋骑着自行车咣当咣当跑了一百多里到市报社送稿,报社编辑被他的精神感动就给他发了,还找摄影部拍了个照片给配上。这一下黄晓东就不是黄晓东了,方圆十里八村都知道桃花乡出了个土记者,小鸡下个蛋都能上报纸,鬼能着呢!不少被村、乡干部欺压的伙计们就提了鸡蛋挂面来找黄晓东,央求黄晓东给他们报仇雪恨,把狗日的乡长村长绳了去坐大牢。

村里有一个寡妇,多年被人欺负一直想找一个靠山,眼看着黄晓东要出息了,就赶紧把娘家侄女介绍给黄晓东。用句时髦的话说,寡妇要买一只绩优股。寡妇娘家是山西人,村里一般都是家庭条件不太好的人家才去远处找媳妇,山西啦四川啦贵州啦,所以黄晓东就嫌名声不太好,有些不乐意。况且寡妇以前想攀高枝,曾经把侄女给治保主任的儿子介绍过一回,当时治保主任的儿子一嗤鼻:“山西酸小枣,谁要?”这次黄晓东一咧嘴,别人挑剩下的酸小枣,哼!爹抄起笤帚“梆”地敲了他一家伙,骂:“你以为你是谁?就咱家这三间破土房你还想娶村长的闺女不成?人家可是高干子弟,你眼睛瞪酸了也别想吃上一口!”黄晓东只好妥协下来。谁知,寡妇把娘家侄女领来,黄晓东一见,眼前刷的一下亮了起来。寡妇的娘家侄女叫艳芳,你听听,这名字虽然也是艳呀芳呀,可组合到一块一点也不显土气。人更是水灵,眉眼像画出来似的,尤其是一头乌黑的秀发,泛着自然的光亮。两人说话的时候,隔一米远黄晓东就能闻见艳芳头发上飘溢出来的香气,醉死个人哩!黄晓东想自己当初要真是拒绝了这门亲事,非后悔得跳井不可。确实有人后悔了。治保主任的儿子,一见艳芳眼就直了,回到家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说话。治保主任问他话,他跳起来咣咣打了他爹两个大耳光,然后就疯了。

黄晓东正度着蜜月哩,桃花乡的高乡长却派人把他唤了去。黄晓东吓得心腾腾,长这么大,除了班主任、校长和治保主任、村长,他还没见过再大的官哩。来到乡长办公室,看见一个大奔头窝在老板椅里接电话,心想这就是高乡长啦。黄晓东冲老板桌后面的高乡长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高乡长!”高乡长却没答理他,只顾嘀嘀摁号码。高乡长打手机的时候胳膊就架了起来,头往后仰,“哎——呵”,派头足得很,还不时用另一只手往后捋一下自己的大奔头。那头发一定喷了摩丝,又光又滑,苍蝇拄着拐棍都上不去。高乡长收了电话,黄晓东以为要给他让座了。谁知高乡长啪地一拍桌子,黄晓东吓得一哆嗦。高乡长劈头盖脸就骂开了:

“王八羔子!听说你在下面能成个鸡巴了,十里八村都拎了鸡蛋挂面去求你写状纸告我?”

黄晓东双腿仿佛被电击了似的不住哆嗦。

“还娶了个会做杏仁面的花滴滴,你比我高乡长还厉害呀,桃花乡容不下你了!”高乡长骂着骂着突然指着他身后一幅标语教训黄晓东:“看见了没有?一高一低一稳定,这是乡政府的中心工作。你敢在下面招摇扰了社会治安,我就让派出所一根绳把你绳了正法!”

黄晓东仿佛又被电击了一下,抖成了风中的一片树叶。

“以后不准再写什么鸡蛋丢猪的狗屁事了,要围绕乡政府的中心工作写,要写我高乡长,我高乡长就代表着乡政府哩。你再能还能能过我高乡长?我打个喷嚏桃花乡就能下一场黄汤雨,我高乡长穿过的背心裤衩都有人拾去当蒸馍的笼布使唤。你算个草鸡巴!”这时高乡长猛地从老板桌后面站了起来,高乡长居然比那老板桌高不了多少,可他的煞气却让黄晓东身子又缩了不少。高乡长又一拍桌子:“明天你就到办公室报到,专门写我高乡长!要是写不出个满堂彩,看我不割了你的蛋子!滚吧!”

黄晓东仿佛被人踹了一脚,屁滚尿流地从高乡长办公室退出来。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抹脸上的汗珠子,一直到了村口,汗珠子还是热塌塌的。快进家门时黄晓东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挨骂的内容,他忍不住尥了一下,又尥了一下。墙根两只正恋爱的小鸡吓得一东一西赶紧跑了。

自从黄晓东到乡政府上班,艳芳也跟了他来,在后院一间破瓦房里安下家,杏仁面的香味就开始在桃花乡政府大院缭绕起来。艳芳身材适中,腹平胸鼓,屁股不大却很瓷实,束了小围裙整个线条就越发紧凑了。娘家陪嫁她的不光有山西老陈醋,还有一手绝妙的面食手艺。诸多面食手艺中艳芳最拿手的就是做杏仁面,和面的水里不加盐不加碱,绝对绿色。和好后“行”一会儿,再和一遍又“行”一会儿,如此三番,那面就长了筋骨,在手里一拉多长就是不断。拉成指头肚般粗细绕在手脖上,然后就一节一节撅了扔进滚水里。滚上三滚,加三次凉水,这样面才能熟还不粘。捞到碗里,浇上卤汁,撒几根黄瓜丝,白是白,绿是绿。黄晓东一气能吃上三大海碗,还要,艳芳就把碗夺了去,跟刚结婚那阵夜里劝他一样:总是吃不够,总是吃不够,真撑出个病来,我往后指望谁?贴心贴肺地一劝,黄晓东就嘿嘿笑着,幸福地退却了。

艳芳做的杏仁面好吃,可不光是面好,卤也做得绝。没味精,也没有鸡精,就是自家地头长的几样东西:一把黑花椒,几颗茴香籽,和切碎的红辣椒。把铁锅烧红了,浇上油,然后哧啦一下撒上这几样东西,快焦黑时又哧啦倒进一小勺自家酿的西瓜酱,嘿,味就出来了!香得辛辣,香得刺鼻!弥漫了乡政府前院后院,不少人都打起了喷嚏。

高乡长正在伙房吃老姜做的福禄肉呢,就住了筷子。一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就对福禄肉有了意见,说老姜做得太腻屁味没有,一个月白给老姜开那三百块钱。老姜吓坏了。他和黄晓东前后进的乡政府,都是临时工。高乡长说了,狗日的要能叫他吃好,就把狗日的转成合同制。老姜使出浑身解数,星期一包馄饨,星期二大米福禄肉,星期三羊肉烩面,星期四鸡丁捞面,星期五蒸面榨菜汤,星期六、日炸好了小酥肉牛肉丸打了包请高乡长拎回家改善。老姜经常到高乡长跟前表功,说乡长哦,为了让您营养跟上,我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高乡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吃谁的奶?你媳妇的!”老姜也跟着笑,说对对,吃我媳妇的,那真不好吃,奶头上老有看不见的灰,吃到嘴里尘不拉叽的。高乡长再次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啪啪拍老姜的肩膀。狗日的!老姜激动得真打嗝,知道高乡长在赞赏他呢。

谁知黄晓东一来,把他媳妇一带来,乡长闻见他媳妇做的杏仁面味,就说老姜做的小苏肉不香了。有一次,居然发了脾气,把一碗福禄肉倒在了地上。老姜大惊,以为肉里有苍蝇什么的,蹲在地上翻了半天也没找出苍蝇。这时一阵特殊的香味飘过来,老姜一下子明白了。高乡长想吃黄晓东家的杏仁面呢。老姜不由失落起来,也从心底里恨起黄晓东。

五月的一天,黄晓东从县里回来过星期天。黄晓东一连得了两次县里的优秀通讯员,就被宣传部新闻科借调去帮忙了。高乡长告诉他帮忙就是留用的前奏,你狗日的要高升了。还说要把他的手续办了,手续不办再能个球也调不进宣传部。黄晓东一进乡政府大院就闻见了杏仁面的香味,心里不由痒痒的难受。他先拐进厕所要办一下私事,一泡尿憋了一路快坚持不住了。未进厕所却听见有人在议论他,一个声音说:“黄晓东要真留到宣传部,几年下来就能整个乡级干部。”黄晓东听出这是秘书的沙哑嗓音。另一个嗓门不屑地一嗤鼻:“哼,他再能咱也不眼气!咱也是背绑着手尿尿——甩都不甩他。”黄晓东听出这个嗓门是老姜。黄晓东想给他一点难堪,一步跨了进去。

果真,老姜裤子褪到半截,双手背着,正抖动裆里的家伙,以此来诠释自己刚才的话。见了黄晓东,居然没一丝愧色。黄晓东知道这老姜在跟自己使劲,上次凑份喝酒,老姜趁黄晓东出去排尿就在半瓶啤酒里撒了一泡尿,后来全倒给了黄晓东。黄晓东当时喝多了,只说味有点馊,老姜还打圆场,说啤酒过期了,没事,喝不死人的。还有一次,老姜拎了一只鸡要宰,专门喊黄晓东帮忙。黄晓东去了,老姜又不要他动手。老姜手握一根大铁钉,一手捏住鸡头,一手将铁钉扎进了鸡的天灵盖里。鸡痛得在地上扑棱,咕咕哀叫,一直到血流干后,便不再动了。黄晓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老姜原来是在杀鸡给他看,因为乡里每隔两年才转一个合同制,他和老姜成了竞争对手。这时老姜提上裤子,冲正解手的黄晓东嘿嘿笑:“乡长在你家吃杏仁面呢。”那笑不放开来,只是闷在嗓子眼里打嗝。黄晓东想起了那只哀叫的鸡,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黄晓东来到后院,来到他和艳芳的家。门却从里面反锁上了,黄晓东心里一咯噔。叫了半天,艳芳才头发蓬乱着开了门,黄晓东看见她的衬衣扣扣错了位置,下面的也就不齐了,一个上一个下,半截胸露出来。屋里很暗,黄晓东过了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他看清了还有一个人在椅子上坐着,高乡长。高乡长冲他招呼了一嗓子:“我来你家吃杏仁面啦。”黄晓东一时没反应过来,高乡长又强调了一句:“我一口气吃了两碗。”黄晓东还是没反应过来,高乡长不耐烦地冲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媳妇这么好的手艺,老姜的福禄肉我都给他扣地上了,你早该请我来吃一回了。”黄晓东还是不吭声,死盯着高乡长发呆,艳芳在一边身子索索直抖。这时高乡长真的不耐烦了,要搁平时他早拍桌子了。他站起身往外走,路过黄晓东身边时用力拍了一下黄晓东:“你狗日的真有福气!”黄晓东看见高乡长裤子的开口开着,里面的白裤头一隐一现。高乡长走出了屋门,黄晓东忽然哎了声,高乡长停下来,扭回头:“有事?”黄晓东想了想,说:“你不喝碗面汤?原汤化原食哩!”

“屁!”高乡长转身走了,啤酒肚挺得贼圆,大奔头照例油光发亮,苍蝇落上去都得摔个仰八叉。

黄晓东转过身,一拳把艳芳打趴在地上。

黄晓东回到县里,一连生了几天闷气,却差点把前程丢了。县里召开年度新闻表彰大会,具体事务由新闻科负责,科长老郑一而再、再而三地关照大家:所有细节都马虎不得,一点差错都不敢出。黄晓东负责奖品发放,开会前和老郑一起模拟了好几遍:领奖人员从左边上右边下,按名次摆放奖品,领过奖再转过身拍照、录像。开会那天黄晓东心里一起念叨着左边上右边下,谁知颁奖的音乐一响他就迷了,主席台哪边左哪边右就分不清了,指挥着领奖人员从右边爬了上去。结果这个找那个的奖品,那个高喊着另一个的名字,“在这,在这”,主席台上乱成了一锅粥。会后宣传部长把老郑训了一溜跟头,老郑回到新闻科把黄晓东骂了个狗血喷头,差点让黄晓东小和尚卷铺盖——滚蛋离寺。黄晓东好沮丧,人倒霉了,放个屁都砸自己的脚后跟。

星期六,黄晓东哪也没去,把自己锁在租来的那间小房里唉声叹气。门却被人敲响了,高乡长的女人田小翠风风火火站在门外:“黄晓东,黄晓东!”一声比一声叫得高,仿佛儿子跑丢了叫唤儿子一样。杏仁面事件的怒气还未减退,田小翠又猫叫春一样叭叭喊着,黄晓东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黑着脸猛地拉开了门。田小翠却笑了:“我还以为你跟哪个小情人在屋里干好事哩,一个人在发啥呆呢?走,跟我家里去,厕所的下水道又不通了,帮我通通。”田小翠口气基本上是命令式的,这个女人也知道黄晓东从一个农民到乡里拿工资,最近还要转成合同制,都是自己男人给他办的。况且黄晓东这次来新闻科帮忙,没事就主动往她家里跑,逮住啥活干啥活,把田小翠喜欢得不行,每次“噗噗噗”一个劲给黄晓东开饮料。黄晓东干活的时候特别爱动脑筋,有一回厕所让堵了,要是请管道修理工来,不弄一屋尿味才怪。黄晓东找一个破拖把,拖把头束紧,塞进下水道,放满水后一拽,哗一声就通了。今天厕所又堵了,田小翠回忆可能是前两天自己身上来的时候不小心把卫生巾丢进去了,她打听来打听去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黄晓东。

黄晓东想来想去,自己的前途还握在高乡长手里,他不敢也没能力给这个田小翠治气,就在心里叹一口气,说:“走吧。”

田小翠骑了一辆大踏板摩托车,无极变速不用挂档的那种,黄晓东刚坐上去这女人“日儿——”地一加油就蹿了出去。黄晓东一个趔趄差点摔下来,赶紧抱住了田小翠。田小翠咯咯笑着,越发人来疯了,“日儿——,日儿——”不停地加油门,摩托飞快灵活地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田小翠四十开外,不用下地捶土坷垃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本来就白的皮肤更细腻了;金项链,皮西装,城里女人爱穿的花格子休闲裤,猛一看他妈的像个大闺女。城里刚刚兴离子烫,这女人就把以前的马尾巴做了离子烫,蓬松开来。摩托风驰电擎,一头秀发就飘散成风吹嫩柳状,不时扑打黄晓东的脸,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折下一枝嫩柳条轻拂过一样,痒痒的,黄晓东的心思就丰富起来。黄晓东感觉自己有些不舒服,格外地不舒服,也说不清身体的那个部位。快到高乡长家时,黄晓东的某个部位突然冲动起来,迅速变成了一根钢棍。黄晓东和田小翠坐得很挤,那钢棍就顶了过去。田小翠并无反应,黄晓东却浑身不自在起来,松开田小翠使劲往后挪。他想让那东西软下来,命令了好几回,那东西却抵抗命令,仍然淬过火的钢铁一样。黄晓东很着急,恨不得跳下来打它几巴掌。这时,黄晓东忽然明白了:它这么坚强地举着,是要为自己报仇啊!黄晓东禁不住浑身战栗起来。

一进高乡长家,田小翠还没把摩托支稳就被黄晓东抱了起来。

黄晓东隔三岔五就到高乡长家帮助田小翠疏通管道。田小翠家“下水道”总是堵。田小翠总是汗浸浸的,一边撩起被汗水打湿后贴在额际的头发,一边夸黄晓东了不起,成了疏通管道的专家。这女人长期被高乡长搁置不用能不生锈吗?黄晓东的来临,使她找到了无法言状的近乎飞跃的快感和惊心动魄。仿佛一块搁置已久的良田,犁铧破土而入,土地禁不住发出幸福而战栗的呻吟。高乡长家柔软的席梦思,白洁明亮的浴缸,还有客厅一排溜港式真皮沙发都成了黄晓东的工作场所,他好几次一边干活一边瞪着墙上挂着的高乡长:“我怕你不成,一米六四的王八羔,还没我的鸡巴长……”

黄晓东一下子变了,唯唯诺诺的黄晓东变得口齿伶俐、果敢机灵起来。在新闻科,他开始跟同事开一些玩笑,喝酒的时候也讲上几个带色的段子;老郑布置的任务他总是提前超额完成,有时候老郑没想到的他都想到了。老郑喜得不得了:“这孩儿,以前是块璞,几个月的时间被我一打磨,变成南阳玉了!”黄晓东赶紧点头表示感谢:“还不都是跟着您才有进步了?”老郑彻底转变了以前的看法,越发喜欢他了。谈起以后的去留问题,老郑有点推心置腹。这来新闻科帮忙的人员并非都能留下来,有的帮了七八年忙又回原单位了。黄晓东赶紧问自己有没有希望?老郑直言,这次和你一起帮忙的有三个人,留,也只能留一个,狼多肉少呵!黄晓东听了,脸有些灰扑扑的。黄晓东知道谁去谁留,主要还是老郑说了算。据说老郑马上要提副部长,部长和县委书记对老郑这两年的工作很满意,特别是对外宣传这一块,老郑让县委书记上了两次省报头条,老郑的话还是有分量的。黄晓东就想着怎样把老郑拿下来。老郑一句话,他就不用再回桃花乡了。他还能回桃花乡吗?上次回去取工资,老姜那王八蛋硬是当着一院人的面送了他一件礼物,一顶用杨树枝编成的帽子,绿帽子。他把那顶帽子摔到了老姜脸上,结果挨了老姜一顿胖揍,现在左肋间还隐隐发疼。所以他要把老郑拿下来,一连几个晚上,他一根接一根抽烟,把自己淹没在一片云雾中。

老郑的女人瘫痪十来年了,这么长时间老郑基本上是一个人过来了,搞活开放的春风还没吹到这个小城,老郑就一直和尚一样地生活着。当黄晓东提出要给他找个女人时,尽管老郑连连摆手说要不得,可是黄晓东从老郑的眼睛里却分明看到了不是答应的答应!他三番五次缠老郑,后来老郑就松口了,问:“可靠不可靠?”黄晓东绞尽脑汁编了一番,老郑信了,又说:“我的身份你可不能叫她知道!”黄晓东嘭嘭拍胸脯,我会恁没水平?我说你是一个个体老板不就得了,反正她家里困难,要的是钱。于是两人又在地点上下了一番功夫,最后选定在县宾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老郑在县宾馆以新闻科接待客人的名义开好房间,黄晓东从后门把人悄悄领去了。

老郑很满意。

黄晓东挠痒挠到了抓心处。没过多久,黄晓东的手续就办到了新闻科。

老郑和黄晓东的关系一下子稠起来,俩人之间越发家常起来。一次老郑打趣黄晓东:“听说你媳妇是从山西来的,特别会做杏仁面,咋不让我尝尝?”黄晓东一愣,支支吾吾不说个囫囵话。老郑在这事上却像个小孩子,死缠着要去他家里尝尝杏仁面。如此几回,黄晓东不好意思再推了。这时艳芳已经跟着黄晓东来县城住了,俩人在小西关租了个两室一厅。那天老郑还买了一箱露露,叮叮咚咚搬着来了黄晓东家。一进门,和艳芳打个照面,老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说话也嗑巴起来。吃饭的时候,老郑一直不敢抬头。

人一无耻,好运就来了。黄晓东一下子找到了通向富贵的法门。几年后,老郑升任县委常委、宣传部长,黄晓东由干事提成了科长,又熬了几年,就下去当乡长了。这次,黄晓东选择了桃花乡。

黄晓东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解除炊事员老姜的劳动关系,让老姜回家捶土坷垃。老姜已经老了,胡子开始冒白茬了。他从家里拎了两只芦花鸡,媳妇养了不到一年的草鸡,来找乡长让乡长看看肥不肥,然后宰了给乡长补身子。乡长要操心桃花乡几万人的大事,不能把身子使坏了。谁知黄晓东一听杀鸡就发开了脾气,要老姜赶紧卷巴卷巴铺盖滚蛋,他还说一见到老姜就想揍他个王八蛋一顿。老姜登时就吓坏了,手一松,被捆了翅膀的两只芦花鸡落在地上,咯咯叫着在乡长办公室白亮的地板上屙了两大泡稀屎。黄晓东更是怒不可遏,叫老姜立马滚蛋。老姜扑通一声跪下来,膝盖砸击地板发出的声音就像电夯夯击地基似的沉闷有力。老姜鼻一把泪一把地求告黄晓东:“张乡长呀张乡长,您可不能撵我走呀!我知道我得罪过您,我是鬼迷心窍犯了混呀,您大人大量饶了我吧,叫我留下来侍候您,我保证比俺对亲爹还尽心。我给您叩响头了!”果真是响头,一块4公分×4公分的地板砖硬是叫老姜叩开了一道缝。

黄晓东冷笑着,说我是谁?我是一乡之长,说出的话就像卯上的钉,要算数的。老姜一听叩得更响了,地板砖又裂开一道缝。两只芦花鸡吓得咯咯乱叫,又屙下几泡稀屎。黄晓东把脚搁在老板桌上,原来那张老板桌他叫门卫砸烂了。那一米六四的挫子也配坐老板桌!黄晓东开了口:“你别叩了,看你怪有诚意的,我就心软一回吧,不过——”黄晓东说到这住了口,老姜额头上血糊一片,瞪着一双泪眼盯着黄晓东:“张乡长,你叫我往东我决不往西,你叫我跳茅坑我绝不跳池塘!”黄晓东嘿嘿笑了,却不言语,只是死盯着两只芦花鸡看。看得专注,看得出神,看得满脸慈祥。老姜弄不懂黄晓东的意图,也盯着芦花鸡看。看完了再看黄晓东,黄晓东眯眯笑着,一脸和气。老姜还是不懂,就又转回到芦花鸡身上思忖。这时他忽然发现黄晓东的目光尽管在芦花鸡这个方向,却并不在鸡身上,黄晓东的目光真正锁定的,居然是那一摊鸡屎!老姜一下子明白了。

老姜颤巍巍双手捧起那摊鸡屎,稀汁不住地从指缝间溢出来。他慢慢地捧起来,捧起来……这时黄晓东笑得更慈祥了,仿佛一个长者。

收拾过老姜,黄晓东再往乡政府大院走,发现下属们看他的目光跟前几天截然不一样了,都是怯怯的,一脸敬畏。他偶尔咳嗽一声,竟把财政所那个女会计吓得尿了一裤。再往街上走,他的百姓都向他行注目礼,乡里最大的那家饭店门口拴的那只大狼狗见了他,汪汪正叫着竟一声不吭了,尺把长的舌头赶紧收进嘴里,身子缩成了一团。有一次黄晓东从大街上走过,听见身后两个农民打赌。一个说张乡长的威风海了,要跺一下脚,咱桃花乡房子肯定要倒塌一半!另一个说他胡放屁,张乡长要是真跺一下脚,桃花乡房子至少得倒下三分之二!后来两人为这个数目争吵不休,扭到了一块,一个被对方打肿了两只眼睛,另一个被对方咬下来半拉耳朵。闹到派出所,派出所要绳他们,黄晓东听说了,不但不让,还一人奖励了他们两袋硝酸磷肥。

黄晓东的威信这么高,桃花乡的工作就进展得非常顺利,年年得先进。黄晓东省心了不少,啤酒肚便呼一下长出来了。一米八的个头,再加上身材发福,黄晓东越发威风了。有时黄晓东就寻思,在桃花乡,还有啥东西自己拿不下来呢?

这一天,老姜给黄晓东炖了一锅狗蛋汤,放了韭菜,都是补那玩意的。黄晓东喝得正起劲忽然住了勺,扬起头瞪圆了眼,用鼻子在空中吸了几下,然后就扔了勺子,用鼻子当拐棍径直往乡政府后院去了。老姜望着黄晓东搁下的狗蛋汤,不知道自己又犯了啥错。他用勺舀了一小口尝尝,味不赖呀。

黄晓东一路寻来,竟到了当年他和艳芳居住的那间小屋。推门进去,是乡政府的白秘书正和女朋友在忙活做饭。见乡长进来白秘书吓了一跳,女朋友只穿了一件吊带背心,乳峰清晰可见,赶紧转过了身。黄晓东却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咕嘟咕嘟正冒气的钢精锅前面,一伸手,掀开了锅盖。里面正在翻滚的,正是小巧而精致的杏仁面。黄晓东转过身盯着白秘书的女朋友:“她是从哪来的?”白秘书赶紧解释,女朋友是山西晋城人,俩人在网上聊天聊出了感情,女朋友中专毕业找不到工作,就来他这长期住下了。白秘书还风趣了一句:“我们还没办证,也算先上车后买票吧!”黄晓东点点头,哦哦了两声,又掀开炒锅看,那种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刚才,就是这个味儿把自己牵来了。

黄晓东坐下后就给白秘书找了个任务,要白秘书去县委组织部找部长拿一份报纸征订发票。部长的老婆在税务局上班,税务局有征订任务。白秘书说好,下午一上班就去。黄晓东没言语,却阴下一张脸。白秘书一见慌了神,说我吃下这一碗面就动身。黄晓东还是不吱声,脸却阴得更重了。白秘书不敢怠慢,穿上一件T恤拎起公文包就往外走,说:“乡长你歇着,我这就出发。”又扭回头关照女朋友,“给乡长倒杯水,让乡长尝尝你的手艺。”

黄晓东一气吞下两碗杏仁面,直夸白秘书这狗日的有福气。搁了碗,屁股却没挪窝。白秘书的女朋友认为他没走的原因是还没喝汤,就给他盛了一碗面汤:“原汤化原食,乡长您请!”面汤喝下肚,黄晓东还是岿然不动。白秘书的女朋友不知所措,就呆在那绞手指头。黄晓东伸了两根指头冲她勾勾,让她过来。她往前挪了两步,黄晓东一把把她拽入了怀中。她挣扎着,黄晓东不放手。她说我要喊了,黄晓东松开她,走到门口一脚将门踹开:“喊,你扯破嗓门喊!在桃花乡,我还怕你喊不成?”

白秘书的女朋友傻了。刚才的拉拉扯扯,吊带背心错了位,不该出来的东西跑出来一只。黄晓东一见,兴致又一次来了,上前抱住了她。她挣扎着反抗着:“我可不是你桃花乡的人,你管不了我!”

“为啥你不能成为我桃花乡的人呢?”

“为啥我要成为你桃花乡的人?”

“成了桃花乡的人,工作我可以让你随便挑,就像去自由市场买桃买杏一样,专拣圆的甜的挑!去派出所当户籍警中不中?闹一身警服风光风光,再让你去乡镇企业兼个职,嘎嘎响的票子大把拿!”

……

黄晓东嘴里说着,手却没闲着。吊带背心让他自下向上捋起来,又去解那个黑皮细腰带。白秘书的女朋友尽管在挣扎着,阻挠着,却不似刚才那么坚决了。

自此后黄晓东隔三岔五就要去白秘书家吃一回杏仁面。吃得多了,胃就有些受不住了。有一次正在县里开三秋动员会,哇哇吐起了酸水,还吐出一片杏仁面。黄晓东悄悄离席,出来后去医院开了几样小药,然后回家小憩。

黄晓东住的独院,两层楼。黄晓东开了街门来到屋门前,正要掏钥匙,听见屋里的声音不对劲。趴到玻璃窗上往里面看,黄晓东顿然火冒三丈。沙发上赤身裸体跪着他的媳妇艳芳,那个瘦骨嶙峋的白秘书正在热火朝天地忙活着。俩人呼天抢地地忙活,就淹没了刚才黄晓东开门的声音。黄晓东血往上涌就寻思着找把枪把这对奸夫淫妇毙了。枪肯定没有,他就在院地上睃了一圈,发现水池边歪着一把斧。黄晓东抡了斧,又试了试斧刃,要开门捉奸。这时黄晓东听见白秘书一边忙活一边吼:“我怕你不成,我怕你不成,你个捶土坷垃出身的王八羔!”黄晓东又趴到玻璃窗上,看到白秘书是对着墙上的一张相片说的。黄晓东的心里忽然一热,这场面咋恁熟悉呢?他的眼睛开始恍惚起来,再往屋里看,就看见了当年瘦骨嶙峋却雄赳赳的自己,还有白花花一团好肉的田小翠。田小翠一头黑发疯狂地甩着,喊着,他对着墙上的高乡长大声骂着,挑衅着……

黄晓东手中的斧头咣当一下摔在了地上。他又打了一个嗝,一小片杏仁面从嘴里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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