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爸和妈分头行动,到每家每户串门同人家商量赶牛的事。爸跑邻近几个村,妈在本村跑。妈叮咛爸:“说话要软和些,别听人家话不对掉头就走。”爸已出门走了很远,妈还在高声喊:“腿勤些多跑几家。”爸不耐烦地一扭脖,瞪了妈一眼,“真麻烦,三句话唠叨个没完!”
妈叹口气,领着我,从村子有牛的最末家一家家地过。到了平时处得不错的人家,妈言语宽敞,说话也随便,三言五语就扯到正题。遇到平时很少来往的人家,妈就显得拘谨多了,进门就赔个笑脸,夸这夸那,引起主人内心的欢悦,选言择语,生怕哪一句话说不对,不合人家的意,把赶牛的事黄了。慢慢地拐着弯儿往牛身上引话题。我在一旁递烟点火,心中好不是滋味。
回到家里,夜已经很深了,爸从兜里掏出一堆空烟盒,长吁一口气:“总算没白跑,同情咱的人不少,都答应把牛给咱赶,八月兄弟也出了不少力。”
“逢到难处显人心啊!”妈伏在炕上让哥给她捶腰。
爸又让我去喊孙八月过来喝酒,我答应一声,出了大门,径直向八月叔家走去。
离着老远,我就听到有个女人哭喊的声音,好像是八月婶。我紧走几步,到了八月叔院子里一看,傻眼了:八月叔正被老婆骑在胯下,八月婶用尖利的指甲在丈夫的脸上乱抓。
“叫你逞能,你比别人家富多少,到嘴的肥肉白白送给人,还帮着人家跑穷腿。”
“咳,谁没个难时哩,胡大哥又不是没帮过咱家,女人啊,头发再长也说不出个理!”八月叔在我家吹嘘“咱不是怕老婆的男人”的那股神气劲一扫而光,连说话的语气也稀溜软。
我真可怜八月叔,可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给他解围,只能上前用带哭的声音央求八月婶:“婶子,别打叔了,我家不放牛了,我也不想去上学了!”
“胡扯,咱村好容易出了你个信贷员,就是我和你爸讨吃也要让你上!”八月叔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勇气,猛然把八月婶掀下身来,抖抖身上的土,肉泡眼一眯说:“叫我怕你,没门儿!林小,咱们走。”八月叔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架势,昂头挺胸向我家走来。
八月婶坐在地上愣怔了一会儿,猛然从地上蹦起,小跑回屋,“咣”的一声拴上门,冲八月叔的背影喊道:“今晚你别想回这个家!”
回到家,灯光下,我才看清八月叔满是血痕的脸,忙打了盆热水,浸了毛巾,给他擦着脸。八月叔满脸不服气,冲屋里人嘟囔:“我要是和她娘儿们一般见识,早揍得她翻瓜了。”我们全家人想笑却谁也笑不出来。
喝酒中,八月叔和爸商议着让他儿子永富帮爸照看牛群。他说别看永富才十八岁,跟他放牛的年头却不少了。十岁上跟八月叔上山,八年来练就了一双好眼力,赶上一百头牛也能一头头说出各自的模样、脾性和习惯。永富还有一样,胆特大,遇上夜里狼来糟蹋牛群,永富敢一个人托着铁棍闯进狼群东打西杀。为此半拉子脸被狼舔过。
“是我害了娃呀!要不是我带永富上山放牛,他会不爱念书爱放牛吗?他会被狼舔得那样难看吗?他念到现在说不定也能考上个银行学校!是我毁了娃呀!林小,你说永富他会恨我吗?”八月叔醉眼蒙眬地问我。
我回答不上来。
八月叔又教爸如何选地方扎圈,哪里的草儿丰盛,哪里的水好,牛喝了不胀肚、不拉稀屎。牛在伏天常见的病应该如何防治;半夜狼来了,千万别丢魂,人慌狼越凶……八月叔像一位热心而见多识广的老师在不厌其烦地辅导学生。天很晚了,他才扶着桌子摇晃着站起身来要回家。爸说就在这儿睡吧,家里人早把门拴上了。
“放心吧,到天明也开着,我那女人是刀子嘴豆腐心,怕是她早等不得我啦!”八月叔一步三摇地出了我家大门,很快融入一片灿烂的星光里。
爸妈各叹一口气,回屋又商量起祭山的事来。我睡醒一觉,还听见爸和妈在悄声谈论,不久,鸡就开始打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