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刚来花果湾信用社的时候，经常会听到老主任姜效忠和会计赵年生喜欢唱这样一首民歌：
桃花来你就红来杏花来你就白，
漫山遍野向阳开呀啊个呀呀呆，
翻过那桃花岭来蹚过那杏花海，
憨憨的哥哥他看花呀啊个呀呀呆……
不仅老主任姜效忠和会计赵年生喜欢唱，而且当地的村民也喜欢唱。叶子心里就想：“既然花果湾春天没有漫山遍野向阳开的桃花和杏花，可为什么老姜他们要这么唱呢？花果湾既然没有春花秋果，花果湾又为什么称之为花果湾呢？可能在很早以前，桃树和杏树在花果湾是有过的，而且还是漫山遍野的，那时花果湾的春天一定是山花烂漫，秋天一定是硕果累累，要不然花果湾的祖先为啥把自己的村庄冠以花果湾这个名字呢？”
叶子来到花果湾信用社不久，曾问过老主任姜效忠，你们花果湾人为什么总喜欢唱这首民歌《桃花红，杏花白》？花果湾到处是荒山，荒芜得连棵树也很少见，更不要说花呀果的，简直是太名不副实。
接近退休年龄的姜效忠，满头银发，满脸银须，微黑的脸庞更映衬得白发白须如秋霜白雪，两个凸起的黑红脸颊上排列着很不规则的皱纹，显得如花果湾的地图一样沟壑纵横。
老姜两只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流露着忧郁的光芒，声音低沉地说：
这首民歌不知道在我们这里流传了多少年了，我爷爷奶奶唱了一辈子，我父亲母亲唱了一辈子，我自从小学唱到现在，都唱了快60年了，就没见过花果湾桃花红过，杏花白过，而且也没见花果湾人种活过一棵花果树。老姜还说，花果湾村一直处于贫困落后状态，多年来，花果湾村人太渴望能通过种植花果树脱贫致富了，村里每年都有人从外面弄回花果树苗试着栽种，可就是没见一棵花果树被种活。有一年，花果湾乡政府的一个主要领导心血来潮，想在种果树上求突破，搞政绩，大力号召当地群众种果树，并要求信用社发放贷款大力支持，政府给予贴息。
乡政府的号召却遭到了村里一位小学老师的极力反对，他说花果湾这地方在很早以前也是森林茂密，但经过多少代人的乱砍滥伐，变成了荒山秃岭。环境的恶化导致气候过于干旱，而且表层土壤严重沙石化，没有适宜果树生长的有机成分，要想种活果树必须先改良土壤，否则种一万年也休想种活果树。这位小学老师还联合村里的几个有识之士联名上书到乡政府，希望能说服乡政府领导终止这一劳民工程，但没有起到什么明显效果。不但乡政府领导不买他的账，而且他还遭到了众多村民的非议：‘花果湾不种果树种什么？祖先能栽活成林，我们为啥不能？况且政府是共产党的政府，说话还能蒙骗咱老百姓？政府肯定有办法能让咱种活果树的！这种人还当老师呢，连共产党的政府都不相信还能教好学生？纯粹是误人子弟！’
“不但这位小学老师被村民们指责了很长一段日子，而且小学校长也受到了牵连。乡政府领导几次在全乡会议上点名批评小学校长管理不力，纵容个别老师妖言惑众，反对政府带领群众脱贫致富。校长迫于压力，就要求这位老师给乡政府领导写检讨书，向村民们认错，求得大家的谅解。可这位老师拒不承认自己有错，检讨书没有写下，却给校长写了辞职报告，愤然离开了学校。”
当时的老姜刚当上信用社主任，抱着尽快帮助乡亲们脱贫致富的满腔热情，对政府的决策没有经过深入思考，就积极响应政府号召向联社上报了信贷计划。当时花果湾信用社是一级法人，联社只是例行公事走咨询审批程序，很快就批准了信贷计划。然而令老姜没有想到的是在信用社为村民们发放贷款时，乡政府只让贷款的村民们办理了一下手续，就集中拿上贷款到外地统一购买了果树苗，分发到贷户家中，结果是果树一棵也没活，上百万贷款全部形成呆滞。信用社的信贷员一上门要贷款，贷户们就到乡政府闹事，乡政府也没办法，只好打碎牙往肚里吞，设法挤出一点办公经费替农民补贴了部分贷款利息，但第二年乡政府领导换届后，就没人再管果树贷款贴息这件事了，老姜不知往县乡两级政府跑了多少次，但得到的答复大致相同：“现在财政吃紧，政府连工资都发不了，以后慢慢解决吧。”于是，100多万元果树贷款就这样悬空了。几年下来，就结欠利息80多万元。
老姜因此主动向联社提出了辞职，并要求联社领导给予处分。但联社领导却向他解释，这不是他的失职，是政策干预造成的。老姜辩白说，“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出了问题理应由人承担责任。”但任凭老姜怎么说，联社领导就是听不进去，不但没撤老姜的职务，而且也没给老姜任何处分。最后，老姜回到信用社给自己定了处分，从今往后，不拿主任职务津贴，至今，信用社账上还放着老姜1万多元的主任职务津贴。
“唉！我们花果湾人是做梦也盼着自己的村庄有一天能花满山、果满坡啊！可到现在还一直是个梦，这梦不知花果湾人还要做多久，信用社那100多万元果树贷款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收回来！”老姜叹着气说话时，目光显得更加忧郁，令叶子心里感到沉甸甸的。
后来，叶子才得知那位极力反对种果树的小学老师就是花果湾信用社的会计赵年生。赵年生是在信用社招工的时候被老姜极力举荐到信用社的，老姜说他非常敬佩赵年生这样先知先觉、敢于直谏的知识分子，而且老姜很后悔当初没去找赵年生谈谈，如果找赵年生谈了，也许他就不会盲目地去投放那100多万果树贷款，没有100多万贷款的支持，政府的果树工程就开展不起来，花果湾人也就不会种树不成反欠债了。
赵年生参加信用社工作后，显得有些不谙世事，和同事们也没有太多的话语，每天除了埋头做好工作，就是练毛笔字。“别看老赵言语不多，在他的字里行间埋藏着不小的抱负呢！”老姜经常这样对信用社其他人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