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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霍斌文的婚姻生活是从相里彦章陪房开始的。

遵照父母的指示,他这两天没有去煤窑干活,在家装饰新房,筹备婚事。

明天就是他结婚的大喜日子。院子里已经按照汾阳人的讲究,准备得差不多了。新垒的炉灶已生了火,添了碳,坐了锅;荤的、素的,吃吃喝喝该上笼蒸的上笼,该入盘的也已入盘。明天要用的桌子椅子,锅碗瓢盆,碟筷勺盅壶一类的器皿,霍把式自己家就有,不需要租赁。请来的厨师,各就各位正在忙碌。

霍家其实有一大一小两座紧挨着的院子。小院子原本是村里别人家的,后来,人家开辟了面积比较大的新院子就搬走了。霍把式多少花了点钱买了,成为自己的房产。现在,被霍斌武用做养羊养牛。霍斌武在那圈羊的窑洞上方,凿了一个直径约一米的斜洞。羊儿们回来后就一只只顺着斜洞溜进窑洞里,他则扛着或抱着羊铲沿着便道绕回家来,牛们走在他的身后或者前面,一路牛铃叮当,驱散下白彪岭村的寂寞,生动着人们的听觉。霍家靠小院子的土围墙那里是搭了牛棚的,斌武把牛们的铃铛卸下来挂在木桩上,把牛们一头一头拴好。然后添了草料,才往大院子这边来。大院子是住人的,院子里有一溜儿六间土窑,每两间窑洞之间有个门,算是里外间了。按照兄东弟西的老规矩,霍把式老两口住中间。靠东的两间做了斌文的新房,靠西的两间,一间堆放农具、杂物,一间留给霍斌武居住。

小院子圈羊的窑洞紧靠着霍斌武住的这两间窑洞。霍斌武放羊回来的时候,天已擦黑。这时候,帮忙的人们早已离去,院子里弥漫着炉火焦炭混杂着油炸蒸煮食品的味道。他漠不关心地扫了一眼院子里的陈设,然后像往常一样把长长的羊铲立在门口,把羊鞭挂在土墙上,拍打拍打身子,准备进自己住的窑洞歇息。却听见霍把式站在门口数落道:“那几只羊就要把你累死咧!家里忙成这样的,连个忙也帮不上,你能做甚咧你,草包是大汉,能吃不能干!”

斌武对霍把式的数落十分不悦,但他不说话,只是使劲拍打着身子。

霍把式说:“穷干净,富邋遢。不用穷拍打了,和你哥到沟里洗涮洗涮去。”

斌武扭头说:“他那来大的人啦,自家不能去?”

霍把式忽地提高了声音:“你说甚?你再给老子说一句!老子瞅你是吃饱喂肥,认不得主儿啦!”

这时候,斌文出来叫了声:“大,我自家去吧,斌武放羊也不轻松咧!”

“他倒要死咧!不成器的东西!”霍把式反倒更生气了。

老伴俏孥儿闻声抱着些衣物出来,递给斌文,又转头对霍把式说:“你是怎啦咧,不用老是对孩儿们吼三喝令!”

“你就‘信’吧!”“信”(音)在汾阳话里是“惯”“宠”的意思,霍把式说过这话,转身进了窑洞。

母亲俏孥儿走到斌武面前,轻轻地为斌武拍了拍身子,温和地说:“不用顶犟你大,你大心里亲得你弟兄俩多咧,只是不会说话、爱耍个老子威风咧,你们都大了,这还不懂?”见斌武歪着个脖子不搭茬儿,用手推了推他,“去吧、去吧,你哥哥明天结婚,你去帮他擦擦背,他够不着咧,你也顺便洗洗……咱干干净净办喜事,别让亲戚朋友们笑话。”

桃花峡里有几个自然形成的石洼,人们把泉水引进石洼里。冬天的时候,石洼结了冰,常有小孩子们用自制的滑车在上面滑冰。初夏冰消,就有男男女女避开别人在石洼里洗澡、清洁身体。霍斌武很不情愿地与他哥找了一个石洼。他哥在石洼里洗,他却坐在石洼边借着月光看书,也不知能不能看得清。后来,他哥叫他擦背,他把书揣进怀里,胡乱擦了几把了事。他哥也不怪他,只是个笑眯眯地说:“你也脱了洗洗吧?这水不凉不热,正好咧。”

斌武白了斌文一眼:“我又不结婚!”

斌文心情好,似乎斌文就没有个心情不好的时候。往回走着,他还问了斌武一句:“你看的那是甚书?”

斌武心情不好,没好气地说:“你管我!”

斌文还是笑眯眯的。

斌文说:“哥哥忘了告你啦,大大让你这两天把牛羊圈在山上,怕明天人们来吃饭,气味熏人咧。可是哥哥给忘了说了,圈在院子里就圈在院子里吧,也没甚。”

斌武看也不看他哥一眼,却“哼”了一声说:“倒甚也由喽你们咧!”

斌文也不恼怪,一味笑嘻嘻的。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相里彦章披着一身辉光,低声哼着晋剧腔调儿走进霍家的院子。

霍把式老两口在新房门口恭候着,一见面,俏孥儿先把一个小红包包双手捧给相里彦章。

相里彦章推辞着说:“这是做甚咧、做甚咧嘛!”

俏孥儿说:“喜钱、是喜钱、喜钱不能不收的。”

相里彦章说:“喜钱明天才给咧嘛,急甚?”

俏孥儿说:“这叫提‘钱’(前)见喜呢嘛,讨个吉利。”

相里彦章看了一眼喜笑颜开的霍把式说:“还是人家你这城里的老婆家会说话,有你那老丈母娘的大家风范。”

霍把式感觉相里彦章这话挺受用,心里就很舒坦。

进了新人房,相里彦章环视着房内,见窑顶吊了一盏大瓦数的灯泡,上面罩了个大红的薄沙罩,把房间里映衬得红火喜庆。地上摆放着的木制家具都是新的,是当时挺流行的组合式,叫做组合柜,在红色的灯光里绽放着油漆的亮泽。组合柜的中间放了一台电视机,坐在炕上就能看。

相里彦章说:“都置办下电视啦?”

霍把式道:“黑白的、黑白的……”

相里彦章说:“怎不弄台彩色的,一步就到位了嘛!”

霍把式说:“我霍继业家不像你家咧,弄不起!”

相里彦章说:“大斌这几年还赚不下个彩电?”

俏孥儿接了话说:“大斌在煤窑是赚了些钱,可这一结婚也就花光用尽啦,唉!恓惶的我嗣儿……”

相里彦章:“哭穷咧、又哭穷咧,你家是肥不露肉、瘦不露骨,老是个藏着掖着,我还不知道?”

俏孥儿说:“瞅他伯伯说的呀,我家这是根儿里穷咧,麻袋底子绣花儿,图个表面好看。肥不起来是因为攒不下多少肉,不露骨头是因为皮包骨咧。”

三个老人说笑着。

斌文一直跟在三位老人后面笑眯眯地不吭声儿,这时候却说:“妈,不用说了,和我伯伯说这做甚。”

俏孥儿顺手拿起炕角的小笤帚扫了扫铺开的被褥,说:“你伯伯又不是外人,说道说道,他也不笑话。”

相里彦章看见炕上已铺开两副被褥,炕角还整齐地叠放着两副,说:“哟,四铺四盖都准备全了。也不赖,花花样样的。”说着转向俏孥儿,“大妹子呀,你把大斌他大的被褥给我铺上吧,不用把新的让我这老身子弄恶心喽。”

“瞅他伯伯说的呀,能请到你来就是我们的福咧,还敢给你用旧的?”

话语投机、融洽,大家心情都好。

看看时间也不早了,霍把式老两口嘱咐斌文一番“你伯伯说甚你都乖乖地听着、记着”的话,就回自己住的窑洞里去了。

斌文先上炕把窗帘拉了,要躺下的时候,问了一句:“伯伯,咱们睡吧?”

相里彦章说:“睡吧。你今儿脱光了睡。”

斌文问:“还要脱光?”

相里彦章说:“脱光,一根线也不挂。”

斌文就不敢违背,脱光衣服,很快钻进被窝。

相里彦章躺下后问:“能睡着?”

斌文说:“不拉灯,晃咧。”

相里彦章说:“晃咧?我看你是想新媳妇咧吧?”

斌文不说话。

相里彦章又问:“见过女人的身子?”

斌文没有回答,原因是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其实,男女方面的事斌文也是知道一些的。煤窑上那些挖煤的汉子们成天在一块钻煤洞,也没个什么娱乐消遣的事情,得空儿常常是说些荤话、编排些荤故事开心。斌文不善言谈,又没结婚,往往是被编排的对象。但是斌文从来不会因为这些恼怒发火,只是笑眯眯地在心里顺着那些荤故事的线索想象一些情节,丰富一些内容,自我感觉还挺美的。但是,女人的身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还不怎么清楚。因此相里彦章“见过女人的身子”的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好准确回答的。在煤窑挖煤的人好多是附近村庄的村民,其中,没结婚的居多,他们往往是带着干粮来挖煤的。而结了婚的男人们一般是不带干粮的,他们的媳妇们一到午饭时分就来送饭,顺便看看自己丈夫的安全情况,然后顺便捎带一些煤块回去。因而,在煤窑外边常能见到女人的影子。斌文在煤窑挖煤,有一次从煤窑里送出煤来的时候,他憋了一泡尿,就去煤堆后面去撒尿,无意中却就看到不知是谁家的媳妇正背对着他宽衣解带。其实这个时候,只要斌文装着咳嗽一声,那个女人就会停止动作的。但是,斌文没有咳嗽,斌文只是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直到那个女人褪下裤子,把上衣往上一搂,蹲下来,将个大白屁股彻底展露在他的眼前,并有尿尿的声音像房檐流水敲击着他的耳膜。斌文是第一次这般清晰地看见了女人的屁股,斌文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他尿意全无,呆着、痴着,一直到那女人立起身,拉起花裤衩遮住屁股,又把裤子提起来系裤腰带的时候,才如梦方醒,仓皇离去。好多天的夜里,这般的大白屁股就炫耀着斌文的梦境。这算是见过还是没见过女人的身子?斌文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相里彦章,但这样一件事情是绝对不能告诉相里彦章的,他认为相里彦章是会批评他,甚至谴责他不正经、坏心眼的。

相里彦章又在问他:“问你咧,你怎不回话,娶个好媳妇,高兴得不知道说甚啦?”

斌文嗫嚅半晌,说:“每天在煤窑里圪钻,往何地见女人的身子咧。”

相里彦章无声地笑了笑:“看来大斌还真像你大说的,是个‘实心眼’。”这样说着的时候,相里彦章从放在枕头前的衣服里拿出两本线装的颜色已发黄的旧书来,先翻开一页递给斌文看。

斌文一看,脸上就发烫得厉害,表现出一种想看又不敢多看的尴尬。

相里彦章问:“怎咧,见过?”

斌文心里惶惶,直摇头。

相里彦章说:“给你这实心眼开导开导吧。照这上面说的,女人有三孔,你知道哪个孔是你用的?”

斌文还是摇头。

相里彦章有意取笑斌文一下:“这事情可不能‘怎也合适’啊!”

斌文就脸红脖子粗地唤了声:“伯伯……”

相里彦章指点着线装书上的图画说:“瞅仔细喽,中间,这儿、这儿、知道了不?闹错了,新媳妇可就遭罪咧。”

斌文开始点头。

“记住,再怎么心急,也不敢像你挖煤似的使劲瞎闹,要稳重、要轻缓,不然让新媳妇害怕了,往后就没你的好享受了。”相里彦章这样说着,也不知斌文是懂了没懂,却不停地点头。相里彦章把另一个册子给斌文看,说:“这可是我先人从外面带回来留下的。知道这是甚?这是春宫图咧,伯伯今黑间让你开开眼,长长见识,可不能对别人说啊!”

“不说、保证不说!”斌文一边保证着,一边就有些心急地伸手来拿。

相里彦章用书拍了一下他的手说:“急甚、急甚?朝窑顶躺着看。”

斌文是绝对听从相里彦章的。

斌文看着、看着、不觉眼睛直了,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竟就忘了身边还有个相里彦章。

忽地,相里彦章掀开了他的被子。

斌文吓得搂被子捂身体,口里直呼:“伯伯、伯伯……”

相里彦章爽朗地笑了几声,口气欣慰地说:“不用捂,早看清了,不赖、不赖,是个真男人!”

斌文也不知道相里彦章这样说话是什么意思,相里彦章却把那些书从他那里取过来依旧放回原处,说:“睡吧、睡吧,留着精神明儿黑间用吧。”

翌日一早,斌武把大红喜联贴在院门,又帮着霍把式把茶炉烧开。看到油锅里的油沸,油糕即将下锅,他燃放了几个告之乡邻“油糕下锅”,即将开饭的“二响炮”后,就胡乱吃点什么,然后拿着羊铲和羊鞭准备上山放羊。

霍把式说:“今儿家里忙,你就不用上山了,牛羊喂些干草料吧。”

斌武说:“你不是嫌牛羊气味熏人咧?我们躲得你远些!”

霍把式道:“牙关里咬上狗粪了,说话这来难听?今儿是你哥大喜的日子,不待搭理你,走走走,走你的吧,离了你,地球还不转喽咧!”

斌武不再顶撞霍把式。他不喜欢热闹,更不愿意听父亲霍把式说三道四,羊和牛又不能饿着,这样躲出来也是为了讨个心静。他一走,亲戚朋友乡里乡亲们便陆续走进院子,自选座位坐了,等待上菜。另有一帮婆娘们围绕着俏孥儿,按照规矩讲究,安排斌文完成着迎亲前的仪式,还有的在帮着总管张罗迎亲队伍的相关事宜。

桃花峡结婚办喜事还在延续着老讲究。在自家院子里办,早中两顿饭。均是荤素搭配,叫“席儿”。汾阳的“席儿”分三个等次,一等席:又名八八席。八碟八烩八大碗,也有外加鲜果四样或八样的;二等席:又名碟碗席。有四碟四烩八大碗,也有外加四盘干鲜果的;三等席:又名盘碗席,有四个盘子八个碗。霍把式在家办的是三等席,早饭四凉四热八个菜,主食打卤拌压面还有金黄的油糕;午饭四盘八碗,主食是熬菜和馍馍。霍把式的老丈母娘去世后,俏孥儿就常常被有婚丧嫁娶事宜的人家请去帮忙。那些汾阳的老讲究她都懂得,铺排开来井井有条、有条不紊、有板有眼的。霍把式在老伴俏孥儿的指导下,遵循着老讲究给长子霍斌文办喜事,但也穿插了一个新鲜的情节,那就是他特意请了昌宁镇的老周,并借口为老周的虹鳟鱼做广告宣传为理由,低价购买了几桶活蹦乱跳的虹鳟鱼。中午饭的桌子上就上了一道名叫“清炖虹鳟鱼”的稀罕菜肴。下白彪岭许多人没有吃过虹鳟鱼,今天在老霍家的喜席儿上吃到了。霍把式自信地认为,以后人们说起第一次在哪里吃虹鳟鱼的话题,就一定会说到老霍家。他觉得这是个十分光彩和有脸面的事情。

客人们吃早饭的时候,三声炮响,迎亲队伍就上路啦。

迎亲队伍大约是在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把新娘接回来的,新娘接回来后先不进院子,要等事前安排好的两个未婚女子来接。这时候,有人手捧干草盘,一边洒干草一边唱喜歌。倘是在别人家,这个事情往往就由霍把式的丈母娘或者媳妇俏孥儿来完成,可这是在自己家,这个事情就得请人来进行了。喜歌比较长,一般人也记不住、背不下来。现在,下白彪岭也就是相里彦章还能一字一板地把这喜歌流畅地念叨出来。相里彦章捧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盘,盘里是切成了一小节一小节的干草,干草里还混着些核桃和红枣。他与新娘相对站在街门上,一边向空中抛撒干草,一边唱念喜歌,都是老调子和没有更改的古词儿:

喜轿到门,高秉吉星;凶星退后,吉星降临。前有金童引路,后有玉女随从;婚姻百世地天长,良时吉日配成双;满门喜气皆和合,二人相守定长久。一洒东方甲乙木,一支梅花轿内出;二洒西方庚辛金,二人和合吉庆临;三洒南方丙丁火,三元及第金榜科;四洒北方壬癸水,四季满院生光辉;五洒中央戊己土,五子寺魁甲登科。真是佳人美跨凤,才郎喜乘龙。

东边一朵紫气来,西边一朵芙蓉开;两朵花儿对面开,但等新人下轿来。新人下轿喜盈盈,怀抱尺秤聚宝瓶;脚踏黄绢应黄道,胭脂点到脸上红;祥凤展翅盖头红,露出新人面芙蓉;左右二人搀扶行,好似仙女下天空。新人进门,吉星护身。喜神福神分左右,财神贵神随后跟;福禄寿三星共照,和合二仙从空降临。行至中央,分开四方;南松不老,东海流长。一洒金炉香案,二洒银烛放光,三洒火香三炷,四洒满斗金黄,五洒荣华百世,六洒地久天长,七洒长命富贵,八洒福寿绵长,九洒百年偕老,十洒贵子兰芳。今日拜天地,拜罢天地入洞房。手执桃弓射四方,诗、联、喜对挂满堂。新人入洞房,仕女在两旁,坐是喜神位,必生状元郎。

相里彦章抛撒着干草唱念着喜歌的时候,就有孩童们满地抢食着核桃和红枣,热闹得很。这样一个议程完毕后,等待在新娘身边的两个未婚女子是接也是迎的就一直把新娘带进了洞房。这时候,婆婆也就是男方的母亲已经盘腿坐在了炕上或者新人床上。屁股下是崭新的红被褥,俗话叫“坐厚成”。厚成就是厚实的家底子。新媳妇进门后,要恭恭敬敬地站在炕下或者床下,亲亲热热地叫妈,说些吉祥的话语,如:妈妈长的福相相,媳妇是妈的心里想;妈妈下来我坐上,明年让妈把孙抱上……话是由新媳妇编的,能把婆婆说得高兴了笑了,婆婆就会愉快地起身,把这厚成让新媳妇来坐。新媳妇坐在厚成上,与新郎一人一口分享一碗红糖水、一颗红鸡蛋。可以是自己端着吃喝,也可以是交臂互喂,意思是婚后的日子甜甜蜜蜜。然后,礼房按辈分开出礼单,就可以举行结婚典礼仪式,土话叫“行礼”。行礼完毕,一对新人才能真正入得洞房。天一黑就有人来闹洞房。闹洞房有几层意思,一是为了削弱一对新人间的“不好意思”和“难为情”;二是为了杀一杀新娘子的威风,别让她以后在婆家吼三喝令耍霸道。所以就经常有闹得过火了的,惹得主家或者新娘翻了脸。来斌文这里闹洞房的朋友们还算文明,加之斌文的新娘会说话、会哄顺人,这样朋友们适当耍闹耍闹,喝点茶、吃几块糖、抽几根烟,说笑半天,也就高高兴兴地走完了这个过场,然后各回各家。

霍双儿没有回去,因为还有两项重要的任务等她去完成。一是为新郎新娘铺陈新被新褥,二是为新郎新娘“戳盔盔”。这些仪式应该是新娘的小姑子、新郎的妹妹来完成。但是,斌文没有妹妹,这个事情就得大姑子霍双儿来进行了。进行这些仪式的时候是要说些吉祥话的,可以是从老辈儿上流传下来的,也可以是自编的。这个难不住霍双儿,霍双儿的外婆和母亲经常为别人家操持婚事的,霍双儿打小耳濡目染,自然也学会了不少。先是,铺陈新被新褥,霍双儿两膝跪在炕上,上身前倾,从炕里往外铺陈,嘴里念念有词:“被褥上炕,儿女双全;多生贵子,少生姑娘;生下姑娘,还要缠脚梳头心烦。先铺被,后铺褥;先生嗣儿,后生孥儿。铺一铺,翻一翻,百年偕老,长寿延绵。”铺完被褥,就要进行下一项“戳盔盔”。铺被褥前,霍双儿已遵照母亲的吩咐把尿具安设炕角。窑洞里是没有卫生间的,都备有尿具,是土法烧制的,像个小盆却又比盆深的土瓷器皿,土话叫尿盔盔,新婚之日该称喜盔盔。洞房里的盔盔是新的,盔盔口上糊了一层红纸,年轻人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讲究,按照老人们的说法却是为了防止有人起哄、捣鬼。相里彦章对传说、典故很感兴趣。霍把式的丈母娘在世的时候,他经常到霍把式家串门,顺便也从霍把式的丈母娘那里收集一些讲究的出处。关于新婚之夜用的“喜盔盔”就是他从霍把式的丈母娘那里了解到的。说原来新人房的盔盔是不糊纸的,有闹洞房的后生使坏,趁人不注意,就在盔盔的边缘抹了一圈锅底黑。第二天,见了新郎官,后生说新娘的屁股他见过。新郎不信。后生又说,不信你回去看,新娘屁股上有一圈黑,是个黑屁股。当下,新郎就回去看了,果然有黑。一时怒起,好玄惹出大事。此后就开始在盔盔上糊红纸了,并且新婚之夜也不熄灯。这糊着的盔盔得有专门的人来捅破,捅是用手指,戳是用空拳,所以这里叫做“戳盔盔”。糊着的盔盔里面是放了喜钱的,一元、两元、五元、十元不等。

霍双儿满面笑容,单手臂把喜盔盔抱在怀里,说着吉利话儿:“当姑姑的戳盔盔,生下侄儿侄孥儿一对对;姑姑高兴再戳盔盔,又生下侄儿侄孥儿一对对……一对一对又一对,个个当官发财不受罪……”这样数说着,霍双儿从戳开的红纸洞里伸进手去摸索,摸索出一个小红包来,她笑嘻嘻地打开,看到是一张崭新的十元票,高兴得很,说:“哟哟,看我大兄弟和弟媳妇多大方咧,我就纳喜了啊!”

斌文笑着不说话。

斌文媳妇轻声细语地说:“姐,姐辛苦啦,应该的……”

霍双儿说:“听我弟媳妇唤姐,真觉得亲咧!”

再说些吉利的、体贴的话儿,霍双儿就知趣儿地出去了。

新房里熄了电灯泡,只亮着两只粗大的花烛,烛光辉映的窑洞里充满了温馨而又神秘的色彩。

斌文严格按照相里彦章的吩咐,并有效结合新娘的暗示顺利完成既定议程。

新娘的脸上荡漾着满意的神色,说了句:“你真好……”

是鞭策,也是鼓励,一种作为男人的自豪和幸福感油然而生,斌文说:“我、我还想……”

媳妇娇羞地问:“还想甚?”

斌文说:“还想、还想闹闹……”

媳妇说:“等会儿、等会儿不大疼喽再闹……”

一大早,初升的太阳把院子里照耀得红彤彤的,有几只麻雀落在横穿院子的晾衣绳上叽叽喳喳诉说昨夜的鸟梦。霍把式老两口起床不下地,爬在窑洞窗户上注意着院子里的动静。却就见斌文媳妇先出来,端着喜盔盔去西南角的茅房里去倒。完了,又取出一暖瓶水来,把温水倒进喜盔盔里刷洗。她往回走的时候,斌文已从新人房里出来,走到了晾衣绳那里。她似乎冲斌文露了一个好看的笑,没见斌文有什么表示,他的脸始终就是个笑模样。斌文笑模笑样地把手里的一块白洋布抖了抖,然后搭在了晾衣绳上。霍把式两口子的眼睛忽地闪亮起来,那布上分明绽放着点点盛开的红梅,真是好看、真是动人!有晨风吹来,那布在晨风里轻轻飘扬,一如飘扬着一面贞洁的旗帜。

霍把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这可就歇心啦、歇心啦!”

老伴俏孥儿嗔了他一眼,却是笑着说:“哎呀,咱大嗣儿算是有疙瘩福咧。你瞅寻的这媳妇子多好?身段不胖不瘦,皮肤白圪冬冬,说话甜圪滋滋,做活计麻麻利利,就差给咱生个胖牛牛的孙子嗣儿啦。”

霍把式一脸的欣慰,说:“迟早的事、迟早的事……”

俏孥儿说:“美得个你!是不是还想唱两句?”

说话间,霍把式拉了一下俏孥儿道:“二鬼出来啦。”

俏孥儿就跟着他看院子里,只见斌武怀里抱着羊铲,肩上搭着羊鞭刚刚走过晾衣绳。走了几步,他却回头瞅了一眼搭在绳上的白洋布。瞅了一眼之后,也没什么特殊的表示,继续往西面的小院里去侍弄他的牛羊们了。

霍把式说:“你看、你看咱二鬼那股子吃凉不管咸(闲)事的样儿,还蠢咧、蠢的咧。”

俏孥儿不乐意他这样说斌武,呛了一句:“不蠢是个甚样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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