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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真州杂赋(七首选六)

德祐二年二月二十九日,文天祥在被元军胁迫北上途中,从京口走脱。三月初一日,回到南宋控制下的真州。所作组诗《真州杂赋》共七首,这里选六首。组诗表达了他逃离元军拘留后的心情和志向。真州:今江苏仪征。赋:赋诗,作诗。

其一

予既脱虎口至真州,喜幸感叹,靡所不有。各系之以七言。自正月二十羁縻北营,至二月二十九,一夜京口得脱,首尾恰四十日。一入真州,忽见中国衣冠,如流浪人乍归故乡,不意重睹天日至此!

四十羲娥落虎狼,今朝骑马入真阳。

山川莫道非吾土,一见衣冠是故乡。

序言的意思是:我在京口脱离元军羁留后,来到真州,百感交集,无所不有。如今把这些感叹用七言诗记下来。自德祐二年正月二十日被北军拘留,至二月二十九日在京口逃脱,前后恰好四十天。一到真州,乍见中国人物衣着,就像浪子乍回故乡,想不到在真州重见宋朝天日。靡:无。系:联缀,这里指用七言诗把思想情感表达出来。羁縻:羁留。衣冠:衣服和帽子,这里指风俗习惯。中国:中原,此处指宋朝。

四十羲娥落虎狼,今朝跨马入真阳——羲娥:日夜的意思。羲,古代神话传说的太阳神,叫“羲和”。娥:嫦娥,即神话中月宫仙女。真阳:真州。这两句是说:被元军拘留四十天,今天终于逃脱,赶快来到真州。

山川莫道非吾土,一见衣冠是故乡——三国魏王粲《登楼赋》抒发怀念故乡的感情,有句云:“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文天祥这里反其意而用之。土:故土。这两句是说:虽说真州不是我的故乡,但一看见宋朝风土人物,也就是我的故乡了。

其二

京口船与梢人,北人皆有籍。予所得船乃并缘北船贩私盐者,船与二水手皆籍所不及,予是以得济,岂非天哉?

卖却私盐一舸回,天教壮士果安排。

子胥流向江南去,我独仓皇夜走淮。

序言的意思是:京口的船与船夫都被元军登记在册。我们坐的船都是贩私盐的船,船和船夫都不在册。能乘船逃脱,也是天意。

卖却私盐一舸回,天教壮士果安排——这两句是说:我们乘坐贩私盐回来的船逃走,这是老天的安排。

子胥流向江南去,我独仓皇夜走淮——子胥:伍子胥,楚人,在奔吴途中遭楚平王派人追杀,得渔夫船逃脱。这两句是说:当年伍子胥乘船成功地逃到吴国,我如今却仓皇地坐在长江中的船上。

其三

予以夜遁,北人来早方觉,而吾已在汶上矣。

便把长江作界河,负舟半夜硋烟波。

明朝方觉田文去,追骑如云可奈何?

序言的意思是:我夜间逃走,北兵第二天早上才发觉,但我已经逃回到宋朝的土地了。以:乘着,凭着。来早:即第二天早晨。汶上:大汶河以北。大汶河,今山东境内。这里用来说明作者逃回尚未沦陷的宋朝国土。《论语·雍也》:“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

便把长江作界河,负舟半夜泝烟波——界河:当时元军已占领长江以北地区,所以这样说。负舟:依仗舟船。泝:同“溯”,逆流而上。这两句是说:把长江当作宋、元界河,半夜驾舟在烟波中逆流而上。

明朝方觉田文去,追骑如云可奈何——田文:即孟尝君。见前选《求客》诗注释。这两句是说:第二天早上元军才发现我逃回故土,纵然追兵如云,又奈我何呢?

其四

予逃之明日,北人大索民间,累南人甚多。然予逝矣,不可得矣!

十二男儿夜出关,晓来到处捉南冠。

博浪力士犹难觅,要觅张良更是难。

序言的意思是:我逃走的第二天,北兵在民间大肆搜索,南人受牵连的很多。但是我早走了,找不到了!

十二男儿夜出关,晚来到处捉南冠——十二:指作者一行十二人。夜出关:暗用田文夜逃出函谷关故事。参见上面一首“明朝方觉田文去,追骑如云可奈何”两句注释。南冠:囚徒的代称。《左传·成公九年》;“晋侯观于军府,见钟仪,问之曰:‘南冠而絷者谁也?’(那个戴着楚国帽子被拘缚的人是谁?)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后常以南冠喻囚人。这两句是说:我们十二个男子汉夜半逃出京口,到早晨元军到处搜索我们这些“囚徒”。

博浪力士犹难觅,要觅张良更是难——博浪力士:《史记·留侯世家》:“(张良)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皇帝博浪沙(地名,今河南新乡)中,误中副车。秦始皇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为张良故也。”这两句中的“力士”与“张良”都是比喻作者等人。这两句是说:连博浪沙大力士都难以找到,更不用说要捉张良了。

其五

三月朔旦,予在真州城内,贾馀庆在瓜洲。皆淮境也,而南北分焉,哀哉!

我作朱金沙上游,诸君冠盖渡瓜洲。

淮云一片不相隔,南北死生分路头。

序言的意思是:三月初一日,我到达真州城内,当时贾馀庆在瓜洲。真州与瓜洲本来同属淮地,现在却南北分开,悲哀啊!

我作朱金沙上游,诸君冠盖渡瓜洲——朱金沙:金黄色的沙,指代长江。冠盖:指贾馀庆等人。这两句是说:我乘船在长江上奔逃,贾馀庆等人正在瓜洲。

淮云一片不相隔,南北死生分路头——这两句是说:淮地上空的白云不断,而陆上却分成南北不同的国家。

其六

诸宰执自京城陷后,无复远略。北人驱之去,皆俯首从之,莫有谋自拔者。予犯死逃归,万一有及国事,志亦烈矣!

公卿北去共低眉,世事兴亡付不知。

不是谋归全赵璧,东南那个是男儿!

序言的意思是:宋朝各位执政大臣,自以临安失陷后,不再思考进取。元军把他们押往北去,都俯首听命,没有人打算逃去。我冒着生命危险逃回,希望对国事有一点帮助。志向不能说不壮烈。宰执:执政大臣。自拔:自救,此处指逃亡。

公卿北去共低眉,世事兴亡付不知——低眉:低头。这两句是说:宋朝那些执政大臣随敌北上,人人低眉顺眼。社稷存亡,已经没有人管了。

不是谋归全赵璧,东南那个是男儿——全赵璧:保全赵国的和氏璧。这里比喻保全南宋江山。《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战国时,赵惠文王得楚和氏璧,秦昭王写信给赵惠王,愿以十五城换璧。蔺相如请求奉璧往使入秦,见秦王无意把城给赵国,乃设计取回和氏璧,使从者送回赵国。这两句是说:我们若不是为了图存社稷而设计逃回,整个宋朝,还有谁是真正的男子汉呢?

《真州杂赋》与《脱京口》一样,都是组诗,此其一;其二,都是记录作者逃离元军拘留后的所见所闻及所感;其三,都是七言;其四,序言与诗本身内容上是互相说明的。这四首诗的内容就在序言中,序言中的意思即为诗的意思。第一首写的是脱离虎口,回到国土的欣喜;第二、三两首是对元军的嘲弄,不过在嘲弄元军的同时,也表达自己的机智与勇敢,这机智与勇敢的原动力是来自“谋归全赵璧”。后几首是对投降派的挖苦,其间爱国、卖国之判也颇为明显。

文天祥七言诗往往语言简约而感情奔放。这里所选的六首诗连同《脱京口》几首,都能体现这一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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