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钟昆
接到朋友重托,很有点压力。未读全书,先读后记。读了后记,反倒轻松了一些。铎夫是个成熟的很有见解的诗人。以我这个水平,绝不可能高过他,写不出多少新意。读者如果不想看这篇序,有他的书在这里。好在诗歌空间多,字数相对少,用不了多少时间就看完了。不过你不用想得太轻松,对于一个写过《扯皮乱弹集》,善于应用归谬、反讽手法的人,对于一部写得凝练、密集的诗作,看透也不易。
读过全书,得出印象:铎夫的诗,从内容上看,贴近现实,长于针砭时弊;从手法上看,偏于讽喻,富有幽默感。党中央在开展群众路线教育活动的指示中,要求人们反对贪图名利、铺张浪费、奢靡享乐、腐化堕落,任铎夫这本诗集,恰与中央这个精神相吻合,是一本很合时宜的书。
诗贵现实。铎夫的诗,全是入世,绝不出世。他勇敢面对生活,敢说敢道,敢恨敢怒,见腐疾首,见邪裂眦,对于市场经济的本质属性有清醒的认识。他的《闲逛卜卦摊》,从卜卦入手,劝告某些人“不仁不义物极反,恣意妄为心咋安”,劝人“善举多做多受益,蠢事少干少走弯”。他的《莫诈唬》,警告某些人“有钱有势莫诈唬,剥尽包装肉骨碌。生前贵贱虽有别,死后贫富却同途。金银财宝带不走,荣华富贵归于无。古来王侯坟头草,今与庶民一样枯。”针砭时弊,入木三分。他的诗对于贪腐,有揭露手段的,有惊为悬崖的,有交待政策的。表现手法上,有剥皮诗、叠字诗,有藏头诗、对韵诗,十八般武艺全都上阵。其中《因果谣》写:“世事有规律,劝君别玩火。犹如生必死,谁能躲得过?”读后让人惊悚,可作人生龟鉴,有长久保留价值。
铎夫写给亲友并自己的诗,能露心底,见真情,诗的抒情功能发挥得很充分。他写给杨天才的《中秋抒怀》称:“举杯常忆去岁苦,对酒共盼来日甜。但愿天上清辉雨,洒向人间好梦圆。”有一首《踏雪撵外孙》,这样写:“外婆携衣追在后,外公喊着撵外孙。翁妪焦急团团转,少小兴高偏偏奔。”骨肉亲情可见。善写诗的人,不仅重形象,而且重色彩。李贺写的诗,就善于色彩搭配。铎夫的《庭院小景》,也写得色彩斑斓:“青椒紫茄隔行栽,金瓜葫芦空中挂。盆景英姿雅石前,竹枝婀娜随风飒。葡萄架下鏖战急,棋逢对手难上下。”用色也很技巧。
铎夫有一些诗是写自己的。写人生准则,表浩然正气。他的《退休》让人爱读:“少无雄心老何求,不戴纱帽更自由。看书看报观世界,有滋有味度春秋。动动腰腿常遛遛,下下象棋乐悠悠。但愿苍生皆富有,无忧无虑不言愁。”展达人之心境,写共产者胸怀,能在老年人中取得共识。他有一首《即事》曰:“人间自有青锋剑,慧眼何愁形善变。光天化日之下看,捣鬼有效也有限。”正气浩然,使为邪者惊心。他写的古体诗,你不要以为是发思古之幽情,保不定哪里蹦出一句谐谑。《读史偶感》由李斯、赵高起兴,接着就是“都说好人多磨难,我看孬种命不长”。他的拟古填词,你不要以为是红粉闺怨。疾于车票难搞,他也会在《沁园春》里爆出一句:“成吉思汗,只好驰马往家飙。”
如果将铎夫写诗的手法集中概括,似乎可以用“谐”“隐”二字。“谐隐”提法出于《文心雕龙》第十五章,“谐之言皆也,辞浅会俗,皆悦笑也”,即以民俗语言,让人高兴发笑。讲得白一点,就是说笑话。谐的定义,就是“以游戏态度把人事与物态的丑拙、鄙陋和乖讹当作一种有趣的音像去欣赏”。“隐者,遁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说白了,就是猜谜语。到文人那里,就是文字游戏。讲个故事,让人去猜。不过作家的文字游戏,都有社会容量。铎夫的诗中颇有谐与隐的特点。
铎夫的诗,形式上有民歌风,手法上有幽默味,遇到不顺眼的事,也爱幽他一默。他写的《剥皮诗》里,《拜金奴》:“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阿堵物(即钱),二者皆可抛。”《公费旅游》:“朝辞神州彩云间,千里航行一日还。红头文件禁不住,客机已过万重山。”就是讽刺钱、权和公费旅游的。
读铎夫的诗,加上自己的理解,得出以下印象:
诗是我的,而且是当下这个我的,不是昨日那个我,诗不能重复别人,也不能重复自己;
诗有典型性,要作集中概括,但表现出来,却是个别的,以个别表现一般;
诗贵形象,形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流于肤浅,有妙手偶得之妙;
诗是诗人心灵的震颤、意象的飞腾,有人说,诗是灵魂的“神性”;
诗人说他写诗流了泪,不一定真的流了泪,但本质上是流了泪;
诗人写起诗来,有点神经兮兮,那是真的,神经不颤,何以为诗;
诗是美的凝聚,无美不诗,即使写丑,也是丑美。
最后,我想借用这一方宝地,谈一个诗学观点。我十分欣赏中国诗歌的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也主张保留中国诗歌的旋律与节奏,但是否可以不受严格平仄约束。我喜欢诗歌有一种朦胧与含蓄,太直白就没味道了。我几乎每期必看《人民文学》上的诗歌部分。每年年初,必买上一年的诗歌年选,并且看得认真。我自问,我不是太保守,但对近年报刊上的某些观点不敢恭维。有人说,他主张“反抒情和回归日常,将诗歌从传统意象的惯性中拉出来,形成了非常智慧的诗歌美学”。“非常智慧”那当然好,但我怎么也看不懂这是说什么。况且诗歌反抒情,那该抒什么?“回归日常”总不至于把吃喝拉撒都入诗吧?传统意象和惯性抒情是祖国的伟大财富,总不能像伟大导师恩格斯斥责过的那样,“把文明中间一切精致的东西当作贵族式的奢侈品来消灭掉”吧!
2013年4月25日写于北京
(韩钟昆:原《人民日报》评论部主任,中宣部新闻阅评员,高级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