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张海清躺在吊床上,她只想安静一会儿。她将一只手枕在头下,一小团忧伤在她心底作祟,好像要掀起什么,但她懒得去想了。她站起身来,想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吃的,但是冰箱里什么能当早餐的都没有,她只能又去客厅,喝了一杯水。
她在房门口站了站,关上了门,待在房间里玩电脑,后来吴宇起来了,她便走了出去。
“早上好。”吴宇对她说。
张海清恍然地抬起眼睛,然后瞧着别处,她装作应答地轻咳了几声。
“你怎么了,上火了?”吴宇边说边向厨房走去。
张海清想大概他以为昨天吃了蛋炒饭上火了,她轻咳这两声难道他听不出是什么意思吗,也许他在跟自己开玩笑呢,于是她又闷声闷气地轻咳了一声。
“我房间里有下火的药!”吴宇在洗手间里大声说。
张海清走到厨房去,洗手间的门打开着,她看到吴宇正在里面刷牙,他一脸疲惫,无精打采,张海清想一个美好的早晨都让他这样的表情破坏了。
“我没有上火。”张海清对他说。
“没有上火你咳什么?”吴宇说。
张海清其实只是不习惯那句“早上好”,她想看到了就看到了吧,为什么还要说句“早上好”,好像很有礼貌又排斥的味道,所有的人不都是在用礼貌排斥着别人吗,“没有咳什么。”她简短地回答,然后便在厨房里走来走去。
吴宇虽然没看见张海清,但他知道她还待在那边,于是他一边刷牙一边说:“你怎么起这么早?”
“我起来跑步。”张海清回答,“我6点半起来的。”
“不错嘛。”
“你真的不知道我咳嗽那几声也是在说早上好吗?”张海清天真地问。
吴宇连连发笑,他用不可理解的语气说:“不知道。”
洗手间里发出一阵水声,在水声中有抖动脸盆的声音,一会儿声音戛然而止,吴宇走了出来,张海清跟在他的后面。
“你吃早饭了吗?”
张海清说:“没有。”
吴宇来到客厅,把大门敞开来,然后坐在饭桌旁一把椅子上,张海清站在他的面前。
“你起得真晚。”张海清说。
“你昨天还不是一样?”吴宇回道。
“我们应该起早点。”
“这样才充满活力。”她补充道,“你这些天都休息吗?”
“我有一个多月的假期。”
“为什么?”张海清惊异地问。
“我请假了。”吴宇沉默了一下对张海清说。
张海清觉得吴宇像有什么秘密一样,就没有再问下去了,她说:“我们去收酒瓶吧。”
吴宇听到这句话后愣了好久,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否来自某个电影里的台词或某本小说里的对话,总之这似乎不是生活中的台词,可是为什么眼前这个女孩在天真地打量着他呢?
他想现在这个时代,怎么还有人会想到这个,她不知道社会在发展吗,怎么还这么老土。不过他又立刻站在一个孩子玩过家家的角度去想,也就想通了。
“去吧!”张海清又说。
“你去过吗?”吴宇问。
“没有。”
“那你知道要准备什么吗?”
“我们别说那么多废话了,你有自行车吗,或者去和你的邻居借一辆。”
张海清硬生生地把吴宇从椅子上拖了起来,吴宇一边被她拽着一边站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他突然也变得兴致勃勃了,仿佛让他这个城里的文明人去做一件这么老土的事是挺有趣的,他决定玩玩。
“好了,我知道有一家有辆三轮摩托,我去借好了。”吴宇说。
张海清实在是太高兴了,她急忙说:“太好了,太好了!”
吴宇出门去了,她守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离去,她想立刻看到那三轮摩托车,但又有些悲伤起来。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想法,那几个字是在她脑海里组织过的吗?它们是直接迸出来的,就跟其他随随便便无聊说出的话语一样,可是它们却是具有思想性的。
她觉得好孤独,看着吴宇的影子消失在拐角处,这是多么不值一提的平凡小事,她却悠长地觉得这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在人生中还会找到几件像这样的事?
她向往着以后的生活,由她所安排的生活,经过她的手去创造的生活,似乎那些希望就在前方等着她,而时间走得很慢很慢。
一会儿吴宇便开着三轮车过来了,张海清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她皮笑肉不笑地对他笑笑。当吴宇在她跟前停稳时,她带着成熟的口吻亲切地提醒他:“你应该去换套衣服,你这样穿着不像。”
吴宇从车上跨了下来,他说:“我没有那样的衣服。”
“你找找。”
“好吧。那你把车看好。”
张海清点了点头。
等吴宇走后她打量了一下这辆车,这是一辆红色三轮车,很多地方已经掉漆了,露出光滑的铁面,车厢两边都可以坐人,人坐的地方后面都有条杆做的护栏。骑座是黑色的皮垫,摸上去软扑扑的。她摸了摸车把手,然后按了一下喇叭,车滴滴叫了两声。她从未想到这样一辆车出现在自己眼前,就在一分钟之前,它还是没有的,然而现在却实实在在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一切原本都是不应该发生的!
也许她对人生中突发一些美好的事还不太习惯,因为她也早就习惯了井然有序地生活,她被安排着这样长大,即使小时候曾经有过什么梦想,那也是流失的记忆,人由于生活中缺少美好,是会对美好产生钝感的。
吴宇从房间走了出来,他换了件灰色的T恤,那件T恤本身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因为到处都是褶皱,所以显得挺破旧的样子。他穿着一条深色的牛仔裤,那条牛仔裤挺有邋里邋遢的感觉,可惜面料太新,这种邋里邋遢的感觉反而成了一种时尚的艺术气质。
他关上屋门,登上三轮车,让她坐进去。张海清爬上后座,三轮车随即慢慢地开动了。她坐在后座上想,缺少美好也罢,她对美好反应迟钝也罢,可有的人对美好根本就看不到,这才是可怕的。
他们往出村的方向驶去,三轮车嘟嘟的声音一路带着张海清奔向来时的那片麦田,它以很快的速度穿过田间,在身旁擦出两道金黄的暖色影子。由于速度快,三轮车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张海清本想问吴宇车子是借谁的,可是风钻进了她刚要大声喊话张开的嘴巴里。
吴宇带她来到隔壁村子,这儿的房屋跟他们那儿差不多,只是这村子的中心地带是一座桥,桥后有一条非常宽阔冷清的街道,桥前有两家商店。吴宇减慢了速度,三轮车开始慢慢驶过街道。一家商店的门前坐了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他理着寸头的白发使他看起来老当益壮,吴宇回头向张海清看了一眼,弄得她一脸茫然。
不过她很快领会了,他们该怎样吆喝呢?他们慢慢地开过了老人的身边,朝这两家店铺的下面走去。这儿的每家每户都关着大门,就像家里都没有人一样,像是一座空城,可是偶尔也从屋里传来一点声音。有一两个人正好此时从屋里出来,吴宇便滴滴两下喇叭用来代替收酒瓶的吆喝声。不过他们的车厢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张海清老实地坐在那儿,人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们得喊。”张海清在后面说。
“怎么喊?”吴宇问。
张海清觉得为难,她没想到一件这么简单的事会这么难,她现在宁愿写一篇论文。
“很容易的,那些收酒瓶的怎么喊我们就怎么喊。”她答道。
吴宇沉默着,张海清知道她的回答只是为了有声响而已,她想冲破这一层薄薄的桎梏,这件天底下最容易的事因为这层桎梏显得困难重重,这样说起来是多么可笑。
她望着三轮车后面的风景,河水在哗哗地轻声流着,河对岸的民居大门也紧闭着,屋前的空地上用白色的粉笔画了一幅孩子们的游戏图,它们被抛掷在吴宇的身后却被她尽收眼底。她又去注意吴宇的背影,单调的三轮车让他的背影显得比平常更加壮些,就像一个可以吃很多饭干很多力气活的人。
她一面觉得自己高贵,一面觉得自己心地非常朴实,她不能控制这两种情愫在自己的心里,她喊不出“收酒瓶了”这一类话,可是她多么向往那种生活。
她多希望吴宇能喊出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