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清觉得惭愧,她向着前面的大街,望着那个挑着两个桶的女人颤颤巍巍地喊了句:“收酒瓶了。”然后,躲在吴宇的身后,不敢回头望那个女人。几秒钟后她偷偷地看了一眼那女人,当他们从她身旁驶过去时,女人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张海清又说了句:“收酒瓶了。”她想正面看看那女人有什么反应,可是对方仍旧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她才知道自己这样做和别人这样做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在生活中这是多么自然。
那女人离开了他们,于是张海清对吴宇说:“你也喊啊!”
“知道了!”吴宇爽快地回答。
对着那些紧闭着大门的屋子,吴宇喊道:“收酒瓶了!”张海清也跟着他喊,然后三轮车喇叭便发出滴滴两声。
开到街尾时他们便掉转头过来,在回去的路上他们遇到一户人家的女人,那女人问:“是收酒瓶吗?”
吴宇立刻将车刹住了,他以最快的语调回答:“是的。”
“我家里有一箱,收不?”
“当然收。”这时候张海清也急匆匆地说,“你家在哪?”
“就前面!”那女人指给他们俩看,吴宇又慢慢开动了车子,他们将车子停在她家门口。那栋房子贴着白色的长条小瓷砖,大门是绿色的,非常新,这是一栋非常可爱的农家小屋。看来它的主人还要在里面住非常长的时间,因为除了这扇门,他们看到里面的有些家具也是新的,它们并没有什么整体美,但因为可爱也并不显得突兀。
吴宇下了车,接过从屋里走出来的女人手上的一箱啤酒瓶。张海清也从车厢上站起来,吴宇把酒瓶传给了她,然后他小声问她:“多少钱一个?”
张海清斩钉截铁地说:“3毛。”
张海清在车里等着,看着吴宇将3块6元给了那女人,而那女人也并没有任何异议,他们便带着第一份收获将车开走了。到桥边时,张海清下了车,桥中间是台阶,而两旁是陡坡,所以她必须在后面推一把。她轻轻把车推上了桥,又随着它一起欢乐地跑下去。
“我们有一箱酒瓶了。”她骄傲地说。
他们在每户的面前停下,然后向着里面喊:“收酒瓶了!”现在他们已经进入了状态,已经习惯了这句话。
“你真的知道酒瓶多少钱一个?”吴宇和张海清闲聊道。
“不知道啊。”张海清轻快地说。
“不知道你还乱说。”
“我喜欢啊。”
“我知道是3毛,我卖过,只是有点不记得了。”
“这样啊。”
“在我们家那边,夏天也经常喝啤酒,喝完瓶子就拿去卖。”
“哪里都一样。”吴宇温和地对她说。
在这条宽阔冷清的街道上,他们首先沿着右边的那排屋走着,那儿有一家是扇栏杆铁门,里面有个院子,种着几棵小小的植物,它们呈一字形摆在地上。院子的角落里有一口井,井旁装着一根自来水管,屋檐下摆着两把空椅子。再过去一家是一扇很古老的绿木门,它们上面画着一条条的白线,也没人擦去,像画了很久了。另一家在一座小学的后面,它拱着高高的围墙,围墙上面插着玻璃,与两排教室长廊对面照着。此时正是暑假,学校里一个人也没有,因为其历史悠久仿佛是一所已荒废很久的宅子,只有贴在教室里的海报是新的。有个二十几岁的女人在院子里洗衣服,她家的院门敞开着,里面也有个水龙头挂在一根铁棍上,她看起来已经结婚了,正是哪个小孩的母亲,正洗着孩子的小衣物。当她卷起衣袖摞一下头发时,朝他们看了一眼,于是用一口木讷却热情的语气招呼他们说:“来来,过来一下,收酒瓶的。”
吴宇和张海清又高兴地停下了,“您是要卖酒瓶吗?”吴宇下了一半车探进身子问去。
张海清心里一阵着急,吴宇怎么能用“您”呢?他们这只是在收酒瓶呀,并不是在做什么需要如此讲究的活,她赶紧显得无所谓地说:“要卖酒瓶呀,有多少呢?”
那女人倒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只是提出了个要求:“有两箱,你们进来搬一下吧!”她毫不客气地说道,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尽管吴宇和张海清都有些不乐意,为了两箱酒瓶她居然让他们像伺候大爷一样伺候她,可是他们也没办法,吴宇等张海清跳下车后,便同她一起进去了。
那个女人指着敞开的大门说道:“就在里面,高案台下面。”然后她又洗起了衣服。
客厅里铺着黑色的大瓷砖,屋子里很乱,柜子上塞着一大堆婴儿用品,有四只小鞋子被乱扔着,一个大约一岁的小孩子躺在婴儿床里,此时他已经睡着了,嘴上脏兮兮的,身子很小很可爱。婴儿床旁边是一张大饭桌,它已经非常旧了还没被扔掉,也许有什么纪念意义,也许小孩的爷爷奶奶舍不得扔。他们来到高案台前,躬腰去搬起两箱酒瓶,张海清发现他们家院子的角落里种着一棵桂花树,到它开花的季节该是多么浪漫。那个女人一见他们搬出来了,就立刻停住手上的活,问他们:“多少钱?”
张海清不怎么客气地回答她:“3毛钱一个,两箱就是7块2。”
“怎么是3毛钱一个,别人都是5毛钱一个。”女人说。
张海清心里嘀咕了一句:“亏你讲得出。”
还是吴宇大方得体地说道:“是3毛钱一个,我们前一家收的也是这个价。”他指给女人看他们车子里的那些空酒瓶。
“那好吧。”那女人倒爽快地同意了。
吴宇给那个女人钱时,张海清已经坐在三轮车上了。她坐着三轮车悠悠地逛在这条道路上,一棵大树上飘下来几片叶子,落在车厢里,一只猫从街的这一边窜到另一边。张海清问:“我们要卖到哪里去?”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有回收站。”吴宇说道。
“你对这还真了解。”张海清故意带着嘲弄的语气说。
吴宇嘿嘿笑两声。
他们把这条街逛完,又开到另一条街上去,这条街道路非常窄,只能容下一辆车子,他们相互配合着喊了几句收酒瓶,然后按了几下喇叭,偶尔有行人给他们让路。一面白墙上爬着爬山虎,几粒石子扔在路上,三轮车从一粒石子上颠簸而过,发出嘭噔一声。有些人家里传来炒菜的香味,马上就要中午了,张海清一闻到香味就饿了。
吴宇似乎也受到了影响,他说:“我们回去吧。”张海清觉得意犹未尽,她说:“我们再收一会儿吧?”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现在才11点半,我们……1点回去吧!”
“1点回去?我早饭都没吃,我饿了。”
“没关系的,我也饿了。”她高兴地说。
吴宇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他只是继续往前开车。当他们到达街道尽头时,前面是一堵墙。于是张海清又从车上下来,他们在这条缝隙里艰难地把车倒回去。轮胎不住地往墙上骑,张海清笨拙地在后面推,差点被从墙上滑下的轮胎绊倒,但他们终于还是平稳地一路开了回去。
1点钟的时候他们已经收了5箱酒瓶,他们来到池塘边的回收站。张海清看到这家人的客厅里面堆满了几层高高的纸箱,由于纸箱堆得很高,所以他们的客厅看上去要比别人家的显得高,周边还分门别类地堆着啤酒瓶、不统一的玻璃瓶以及一堆废书纸,还有同纸箱一样捆至房梁高的塑料油瓶,进门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大纸箱,纸箱的一面已经向外倒下了,里面放着各种金属制品——这就是他们的客厅,除了废品和两张小脚椅外,什么都没有了。
吴宇按了两声喇叭,一会儿就从楼上走下来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她头上搭着一条毛巾,脸上的皱纹很多,身子看起来单薄而健康。
“这儿有5箱啤酒瓶,你看看。”吴宇对她说。
那女人往楼梯口叫了两声,又下来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男人,这男人好像是她弟弟什么的,她指挥他把酒瓶搬进家来。
这男人力气非常大,他从他们的车上一次便搬下2箱来,似乎还很轻巧。张海清和吴宇也各搬1箱,最后那箱也是那男人搬的,女人非常简洁地说:“30块钱。”
她从她口袋里掏出一张50元的,要吴宇找她钱。那个男人搬完东西就又上楼去了。张海清蹲在地上看那一堆废书纸,这使她感兴趣,它们几乎全是很新的教材书,里面只夹杂着几本旧杂志,现在是暑假了,上学期的书当然就没用了。
吴宇叫了一声张海清,张海清便站起来,他们走出门去时,张海清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女人已经不见了,她说:“他们居然用客厅当回收站。”
“是呀。”吴宇坐在前面应着她。
他们的车子开动了,乘着午后闷闷的风。天空蓝色晴朗,飘着几朵云,天与地之间的空荡灌溉在他们的心田,任他们的三轮车驰骋,阳光使树木更加绿起来。从来没有做过这样一件事,大概因为现在的感受,他们自己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不过还挺开心的。
吴宇将车开进村里,停在他们屋前,张海清从车上跳了下来,然后看着这辆三轮车,当吴宇把它开走时,他们的这场旅程就结束了。她盼望着在这场劳累后有一顿可口的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