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开学了,常富没有被调到水泉市政府,他把怨恨都归集在毛溪韵身上。可是那又能怎样?相处了六年,彼此的快乐,彼此的忧伤相互牵挂,都和一个人一样,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那么心硬,在关键的时候闹了那么一出戏,毁了自己的前途、伤了自己的老婆、丢了自己的面子。常富突然之间觉得生活很累,明明知道这样美丽的女人本来就是鬼魅,却忍不住去把她招逗,所有的梦想全部这个姓毛的女人敲碎。开学的的第一天,他把全校的老师叫到破旧的礼堂开会。其实他早就和教导处的一些属下安排好了,有仇不报非君子,要报仇,他要整垮毛溪韵。
通知开会的时间过了十几分钟,副校长和教导主任坐在主席台上,不住地看着主席台中间空落落的校长位置,坐在礼堂里的老师们呵着白气,不住地搓手,跺脚。一个女教师说:“这大校长的谱也摆得太大了,半天等不来,这破礼堂又阴又冷,是不是诚心让我们感冒。”于是大家跟着这个女老师一句接一句地谩骂起来,后来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教师起哄着来走人:“这会我们不开了,看他能把我们怎么样?”教导主任赶紧救场,大声说:“我们等一下常校长来了以后,把去年的课时费发一下,大家不要着急。”一听要发钱,这群老师们心里立即温暖起来,钱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都能引起共鸣,只有那些人民币亲近,他们和钱是最有缘的。看在钱的面子上,这些老师们又等了一刻钟后,常富大步流星地来到主席台上说:“刚才市长找我有事,耽误了大家几分钟。”这句话给人一种悬浮感,让大家明白他常富是能和市长说上话的人。
常富说:“根据去年的期末考试成绩来看,我们学校存在着很大的问题,如果不连根拔去,一块臭肉会坏了满锅烫的。经过学校的高层领导认真研讨,一些教师可以评优,一些教师不能再担任课程,没本事的教师,简直就是误人子弟。”教导主任说:“我宣布一下不能再担任课程的教师,不过你们不要误会,回去好好醒悟一番,你们除了给学校抹黑,还做了什么贡献?音乐教师毛溪韵,离岗到后勤水房去烧水;物理老师乔满贵离岗,到蓝球场上打扫垃圾;体育老师……”顾居然回头看着坐在自己背后的毛溪韵,只见她的眼中滚出了泪水,奔流不止,但是她依旧直挺挺地坐着,泣语难成,气愤的无法呼吸,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人生的路是如此的变化莫测。这些学教的头目特别会公报私仇,往往因为屁大的一点小事,往死整人。何况毛溪韵犯下的是滔天大罪。没等会议结束,三三两两的人都陆续离开礼堂,他们等来的不是钱,而是心痛。散会了,几个男老师拉着顾雪景走了,顾雪景也没好意思对着众人的面去安慰毛溪韵。
毛溪韵一直等到礼堂里的人都走光了,看礼堂的胖女人要关礼堂的门了,但毛溪韵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一动不动。胖女人跑到教导处,报告了这件事,教导主任又告了常富:“校长,听说毛溪韵一直坐在礼堂里,没出来,别寻了短见啊。”常富说:“这种女人早死早好,为民除害。”教导主任说:“我看这个女人是真想和我们玩命,您过去安慰几声,或许她听您的。”常富眉毛一竖大声回答:“我凭什么去安慰她,她死了我也不会为她收尸,什么玩意儿?不惯她这个毛病,让胖大姐把礼堂的门锁了,爱出来不出来。”教导主任知道这是个怵头的问题,亲自来到礼堂,只见毛溪韵犹如腊月里的一棵冻白菜,直挺挺地坐在空大的礼堂中。胖女人说:“快走,快走,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还得主任亲自过来哄你。”毛溪韵仍旧没有一丝反应,静静地坐着,眼睛一眨不眨。教导主任说:“小毛,你对校方的安排有意见?你看胖大姐一年四季都在打扫礼堂,你不过是烧几个月锅炉,就算体验体验生活。”毛溪韵依旧没有理他,教导主任很无奈地对胖女人说:“让她好好反省一下也好,敬酒不吃吃罚酒。关门!”胖女人咣咣地把几个大门全都上了锁,然后哼着小调离开:“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雪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迎头跑来问:“胖姨,你看到和我一个办公室的毛溪韵了吗?”胖女人本来看不起民办教师,也没多说,只回答了一句:“让校长关押在礼堂了。”顾雪景似乎再问一些情况,胖女人茬也不搭,扭着大屁股走了。雪景跑到礼堂外,使劲用拳头擂门,高喊着:“毛老师,毛,溪韵,你在吗?”礼堂里没有一丝声音,他趴在门缝里看,礼堂的灯都灭了,黑洞洞的,看不见一丝人影,顾雪景后悔当初顾及脸面,没有同毛溪韵一同走出礼堂,然后到办公室好好安慰她一番。
顾雪景来到常富的办公室,常富正和后勤部主任鬼鬼祟祟地说着悄悄话,见雪景来了,马上停止了谈话,后勤部主任说:“校长,我晚上过来说吧!”常富摆摆手,后勤部主任走了。常富满脸笑容地问:“啊呀,雪景来了,稀客稀客,过年还好吧?别的老师都到我家里小坐了一会儿,单独你没来,想必你家越来越发达了吗,连过年都顾不上看我一眼。今年教育厅给了咱们5个转正的指标,我第一个几想到你……”雪景说:“我什么指标都不稀罕,你为什么把毛老师关押起来?这是犯法的。你们是相爱过的,如果不能干脆的分手,还是不爱的好,这爱本是伤人的东西,有几人受得起?你这样对她不是往死路上逼她吗?”常富马上翻了脸,有人说一个成功的色狼 ,即使他离开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也不会恨他 ,只会在梦里想念和他一起快乐。可见常富是个失败的色狼,他慢慢点了一支烟抽着,嘘嘘吐着烟雾说:“怎么,你是给毛溪韵打抱不平来了?坐在同一个办公室办公,坐出感情来了?你别忘了我是看在你太祖母的面子上,才把你留在学校的,病狗养好伤也学会咬人了?什么爱不爱的,我能看得上她?一张寡妇脸。”雪景说:“我也不和你多说,如果你私自关押人,我可要到派出所报案了。你这样腐朽的人,就不应该成为水泉镇中学的校长。”常富一拍桌子,大喊大叫地耍起了威风,他最拿手的戏就是拍桌子瞪眼,可能看得《五龙山剿匪记》迷窍了,自己把自己当成男四丫头了,一身土匪气概:“你刚来几天就学会吃里爬外了,是不是翅膀硬了?你以为你算老几,我让你滚蛋你就得滚蛋,你自身难保了,还为别人做挡箭牌?你的良心狗吃了,你搞破鞋往老子头上扣屎盆子?”学校里的老师们都听见常校长拍桌子,预料到又有好戏看了,探头探脑地望校长室张望,探探风。
雪景说:“你少吓唬我,谁不知道你公报私仇欺负毛老师,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就喜欢上她了,你以为你自己高贵的不得了,在我眼里你和厕所一样臭气熏天,我是来要人的,如果你不放人,我姓顾的不是面捏的。”常富大喊:“刁民!刁民!对待你这样的刁民要硬气,老子绝不会被你们刁民所挟持,更不会让你们能硬气起来。”雪景转身出来说:“你别后悔。”常富说:“老子后悔就是婊子养的,小泥鳅能翻什么大波浪。”
雪景刚出来,一群学生手持木棒对雪景说:“老师,我们和他拼了,别的学校补发给学生的奖学金都发到贫困学生手里了,他一分没给反而多和我们要3块钱的勤工俭学。”雪景有些感动,原来这些学生这样大义凛然,雪景说:“不要书生意气了,君子动口不动手,走我们到说理的地方去。”雪景带着一队学生,浩浩荡荡地向教育局走去,教导主任吓得面如土色,贼溜溜地跑到常富办公室说:“校长,我们放了毛溪韵吧,顾雪景带着学生到教委告状去了,他一个代课教师大不了一走了之,对您就损失大了。”常富嘴皮子上不认错,但是却不得不收回成命,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处处占下风,丢尽了人现尽了眼。那些被迫离岗的老师们心里乐开花了,自己不用出面,有人出面,如果自己出面以后的日子还能过吗?说不定砸了饭碗。常富在开学的第一天就把自己弄了个灰头土脸,他下命让胖女人去开门放人,胖女人拉了好大功夫,累得裤子快脱了,毛溪韵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礼堂的冷板凳上一动不动。胖女人无奈了,屁颠屁颠地跑着告校长:“这个猫头鹰是难缠的主,我是没办法了,校长看着办吧。”常富被全校师生左一嘲笑,又一讽刺,到底还是面红耳赤地去了,他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人,天下本无事,庸人闹事自取其辱之,简直把肠子都悔青了。人生苦短,尘缘如梦。真没想到往日苦恋的情人,就是今天的仇人,今生今世都难以忘记的相知与信任如狂风一样刮跑了,那风就是灵魂的哀鸣。
常富对身边跟着的人胸有成竹地说:“你们等在外面,我自己进去。”大家很想知道常富进去要干什么?是下跪求饶?还是拳打脚踢?常富推开门,见毛溪韵直挺挺地坐着,好像乞求神灵给她力量让她坚持下去。常富看到毛溪韵头上围了一块翠绿的围巾,让人联想到那一抹绿就像旷野中的苍翠,被摧残后绽放出不屈的刚毅。常富问:“你也不怕冻了手脚?我还是爱你的,但是你不领情,我一怒之下,就让你暂时离岗,让你亲自求我,把我们的孩子给我来抚养。”毛溪韵一言不发,眼前的路已经不由自己走了,就如是攀援在末路,然后,失手,如残花般一瓣瓣萎地成尘。常富说:“我最后一次求你,你还回去教音乐吧,我知道你是爱讲台的,你的歌声又是那么甜美。比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叫郭兰英的歌唱家都唱得好。”毛溪韵仿佛突然间变成无性格、无表情的人了。任凭常富磨破嘴皮,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顾雪景带着公安局的来了,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眼看就要跳出嗓门了。公安局的一进礼堂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心想:一个小小的校长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把一个女教师关押在这样的冷库里,真是无法无天了。常富见公安局来人了,恰好来得不是自己认识的人,连忙上去递了一支烟说:“辛苦您亲自跑一趟,不好意思。”公安局的没接他的烟,问:“是你让人把这位女教师关押在这里的吗?你有多大权力?”常富红着脸好像秋后的高粱穗子,连忙把烟放到自己衣兜里回答:“不,是她。”常富的手指直指胖女人,胖女人吓得嚎啕大哭着说:“晴天大老爷,常校长你怎么可以血口喷人呢?全校的老师们都知道你和毛老师有那种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现在反目成仇,把她赶到水房烧锅炉,还说她敬酒不吃吃罚酒,关她几天,让她反省反省……你问教导主任是不是呀?”公安局的问:“谁是教导主任?”教导主任见常富已经面临危机,自己不能被他拖下水,还是来个墙倒众人推吧,他往前一站,常富原以为来了救星了,没想到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教导主任面对铁面无私的公安局的同志说:“对不起常校长,胖大姐说的都是实话,我再三劝阻常校长,他就是不听,一意孤行要杀毛老师灭口。”公安局的问:“事情看来非同小可,灭什么口?”教导主任说:“他们,他们有个约定,毛老师给常校长生个孩子……”他的话还没说完,常富气急败坏地上去厮打着,骂着:“白眼狼,都是白眼狼,我打死你个白眼狼。”一副雪亮的手铐,咔嚓一声戴在常富的手腕上,常富一阵晕眩,心想:自己是个犯人了,那可是千人指万人骂啊。公安局的说:“先都带回局里,再审问,看来庙小妖风大,竟然有预谋杀人的嫌疑。”这时,毛溪韵突然站起来说:“放了他,我和他却是有过一个孩子,但死了,他是逼我交出孩子。”说完在常富的脸上脆生生地抽了两个耳光,头也没回地走了。常富的眼镜被打飞了,如跳楼自尽的人一样,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雪景赶出校门外,追住毛溪韵说:“我们回家吧,家里需要你。”毛溪韵的绿头巾也掉了。感激地对雪景说:“我一直庆幸,茫茫人海里能和你相遇在这所中学,并有缘相知、相爱,然后静静的相伴,慢慢的诉说,感动着每一个感动。于孤寂清冷里我收拣起一份温暖,致使悬浮于尘世的这一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能安静地一直聆听关于你的点点滴滴,在水泉镇我是呆不下去了,何况偌大的顾家。我没脸做你的女人,希望你找一个干净的女孩结婚、生子。你回去告诉太祖母,今年过的春节是我9年来最快乐的一个春节。”
雪景说:“溪韵,你还是那个坚强的溪韵吗?你的母亲被迫害而死、你的继母对你百般冷漠、常富这个畜生花言巧语欺骗了你纯洁的身体,你不都挺过来了吗?不要希望人们一点也不虚伪,世上最险恶的就是人心,我们只能希望人们在虚伪之中仍不忘善意,并且希望人们能在该诚恳的时候诚恳,这就够了。回家吧,你真的要让我心碎吗?”
毛溪韵说:“你娶了我别人会怎么看你?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可是你要面对的是世俗?人们这辈子都会嘲笑你娶了一个比你大8岁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很不干净。为了给彼此留一些尊严和脸面,我们分手吧!很多年后,希望有那么一天,白发的我们,执手相见,在我向往着的梅花园里,朵朵梅花如火焰一般蓬勃,我们从久远的回忆氤氲着涉水而来,你还是那样英俊,你用温馨的话语温暖着我的心,犹如在我沧桑的心里燃起了一团永不熄灭的火,一缕温柔的烟,一丝幽雅的雨;一抹飘渺的红,一拂轻盈的尘……”
雪景说:“我曾经用死来威胁你和我回家,你还要我再死一千次、一万次你才明白我的心吗?你是我的女人,你在我的心里是最干净的,你做人坦坦荡荡,比起那些偷鸡摸狗假正经的女人好几十万倍。不要对人类的一次失望!就失去了奋斗的信心。我们生在红尘,食着人间烟火,喝着泉水,听着风言风语,即使是风言风语就让它风一样吹过就完了,世俗就是这个样子的。有好处,也有缺点;有可爱的地方,也有令人失望的地方。我们无意间闯入彼此的世界,从此你打开了我的心灵之门,让我闻到了百花的清香。我们勇敢地面对过往,才可以用宽容的态度来对待人生。你会在欢声笑语中伴我走过春夏秋冬的几十载轮回。水泉镇见证着我们的爱情,这座中学在无声埋葬了我们的酸楚,顾家大院在你的操持下书写恢宏,我们蓝天在无声中坦露旷远,我们的大地在无声中酿就永恒。人吗,都是经过无数次跌跌撞撞中,送走时光的星移斗转,在对对错错中,把持心灵的阴晴曲直,我们已经相爱,面对的是共同掂量生命的跌宕浮沉......”
毛溪韵哭倒在顾雪景怀里,她是顾雪景精神的支撑,她永远无法忘记在水泉镇街头,顾雪景对她说的这些话,然后她哭倒在顾雪景怀里。
顾雪景把毛溪韵又一次带回顾家老宅。一天,吃过晚饭,翠莲摸着毛溪韵的手说:“溪韵,传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今生的相遇。看着你和雪景这般恩爱,我打心眼高兴。可惜我年轻的时候就没有你们的勇气,真羡慕你们,等选个好日子就结婚吧。”
雪景说:“太祖母貌美如花,一定也有过刻骨的爱情,说给我们听听,也算让重孙明白爱在生命中的重量。”翠莲说:“我就说说吧,我这老脸皮子也不要了。我们那时候只有拜天地才能见到对方,大多没有感情。记得那一年,也是在这样深冬的季节,我和另一个人相遇了,只是那个的冬天不像这个人这般情意绵绵,凛冽的寒风生冷的吹打着我每一寸肌肤,穿透至我的脊梁,风中带着学让人无处可躲。我突然好怀念那个冬天,那是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我还记得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麻糖,我住在二门内的南房里,那时候还没有梅园。她来到我的屋里,那么拘谨,人们都唾弃她说她是个坏人,我就不这样认为,什么人是好人?各各机关算尽,那是好人吗?建梅园的时候,我本来舍不得拆掉南屋的,那里有你爷爷顾俊盘的第一声啼哭,也有我和她层层叠叠的足迹,有我们的身影,我们总是那般羞涩,见了面脸都涨得通红,就那么低着头默默地站着,即使不说话也不忍离去。”
翠莲说着眼睛湿润起来,雪景问:“太祖母,后来呢?是不是被太祖父发现了?”翠莲说:“你太祖父没发现,他也不管,是被我的公公发现了。让她在一个寒风刺骨的早晨离开,我们说了一夜话,我给她做了一双鞋子,她没舍得穿,只穿着一双夹层布鞋就踩着雪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她的音讯了。”苏菲和溪韵都哭了,翠莲也哭了。
雪景问:“太祖母,你们那时候不是不能轻易见陌生男人吗?可见太祖母又在哄我们,大家上太祖母的当了。”一边做着的武子说:“我知道这个人是谁?是扁嘴女人?唱戏的,俏丽的小花旦。”大家都愣了,屋里静悄悄的。原来翠莲并非无情,在她的心里有一个无形的俊美男子,那就是她的良人,她用一生一世守候着那个一去不返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