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牌楼是建筑美的荟萃，是一点也不过分的。它虽属建筑小品一类，但已把民族建筑的各种精华具体而微地聚集在一起了。单排立柱，或方或圆，一字儿排开，是廊柱美；柱脚以石夹扶，或抱鼓状，或须尼座状，是传统的石雕美；上部是多层额枋，绘以青绿图案，是传统建筑的彩绘美；透雕花板嵌在梁枋之间，是木雕美；梁枋之上是一个个琉璃瓦屋顶，实际上是微缩了的殿堂大屋顶造型，在牌楼上，你可以以小见大地欣赏古建屋顶的建筑美；有立柱直伸到楼上的一种，称“冲天牌楼”或“出头牌楼”，高擎上去的一段雕绘着云头花纹，柱顶蹲一怪兽，称“辟邪”，俗称“朝天吼”，活脱是一种表柱的美。
木牌楼是这样，石牌楼虽不施彩绘，却以精细的雕刻弥补了色调单一的缺憾，别有一种古朴凝重的美；琉璃坊皆为发券拱门式，缺少木、石牌楼以柱擎楼的灵秀之姿，但以彩色琉璃贴面，另有一种流金溢彩的美。当你看到一座牌楼时，定会有种异乎寻常的感觉。它们虽然没有宫殿的宏大气势，却也不会像宫殿那样给人过分凝重的压抑感；它没有亭子的小巧玲珑，却比亭子庄严华丽；它不像宝塔那样高耸云天，却比塔绰约富丽；它像门，但又不是门，没有门的局促逼仄。牌楼，综合了各种民族建筑的精华，形成了自己特有的建筑美的品位。它庄重肃穆，带有一种近乎宗教的神圣。你观赏它时，绝不单是浅层的视觉愉悦，而往往是在灵魂深处受到震撼。看牌楼的人都是肃立在那儿，细细品味那带有些许神秘感的美。
牌楼，在历史沧桑中兴衰
其实，牌楼是很贴近市井百姓的一种极普通实用的建筑，只不过在它的发育过程中，被赋予了种种神圣而又神秘的意蕴，成了一种虽很美却老板着面孔的建筑物。
牌楼，原称牌坊，在它有了被称作“楼”的屋顶之后，才又称牌楼。《儒林外史》写马二先生游西湖，在一座牌楼下观景，用的是“牌楼”；《红楼梦》中那座“省亲别墅”，却称“牌坊”。可见，起码在清初就有了这两个名称，而且，在那时这两个名称就已经通用。现在，也还通用，但用起来时，有一点细微的区别：有人习惯将石质的叫“牌坊”，木质的称“牌楼”。还有种叫法上的习惯，表彰性的叫“牌坊”，标志性的叫“牌楼”。例如：“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这句话，就不能改成“又想立牌楼”；同理，北京的“四牌楼”，就没有同时又叫“四牌坊”的。但是，从其发展演变来看，做标志用的恰恰应该叫“牌坊”。这种建筑物是北宋中叶里坊制废弛后由坊门演变而成的。（另有由棂星门演变而成一说，本文不取。）那时，拆除了坊墙坊门，改封闭的里坊制为街巷制，为便于管理，仍把若干街巷划为一个坊，跨街建起标志坊名的建筑物，这就是最早的牌坊。“牌”者，标志名称之物也（现在不还有“门牌”嘛）；“坊”，即街巷区划名称，两字合在一起，这就是“牌坊”名称的由来。
里坊制度废于北宋中叶，按说，牌坊的雏形应该出现在这个时期，但描写北宋首都汴京（今开封）街巷景物甚细的《清明上河图》中却还看不到牌坊的形象；记录汴京景物的《东京梦华录》一书，也未提及牌坊。直到南宋初年刻制的《平江（苏州）府图》碑上才有了牌坊。据此可知，牌坊很可能是出现于两宋相交的那段时间。有趣的是，牌坊出现后若干年内，还不是有观赏价值的建筑物，南宋人周密的《武林旧事》一书，对临安（杭州）的各种景观进行了全景式扫描，独未记牌坊。这不说明周密没有看到牌坊，而是因为他不认为牌坊是值得一记的景观，所以不记。
直到明初，在朱元璋给牌坊加上了表彰的功用后，这种建筑物才扩大了形制，增加了装饰，成为一种富有审美价值的建筑形象。受表彰坊的影响，新建或改建的街巷标志坊也脱去了昔日的朴素，变得华美起来。《明实录》载明正统四年，敕建北京九门，每座城门外都建一座大牌坊。正阳门箭楼（烟卷盒上的大前门）前那座“五牌楼”拆得很晚，现在岁数大一点的人还记得它那宏大壮丽的形象。从那以后，在北京街衢上建起了东单、西单、东四、西四等等许多跨街而立的牌楼。它们是一些地名标志坊，在梁枋中间的那块匾上写的是街名，现在北京北城那条集贤街上完好存留的匾上写“集贤街”和“国子监”的4座牌楼，就是那时标志坊的珍贵遗存。因为这类牌楼美轮美奂，它们早已超越了原本的标志作用，主要是起丰富街景的作用了。
与此同时，离宫、衙署、苑林、寺观、陵墓等等庄重一点的地方，也不约而同地看上了牌坊的美，纷纷把最显眼的位置腾给了牌坊。而牌坊也给予它们丰厚的回报，它们不但起标志地名作用，而且还成为建筑组群的前奏，造成庄严、肃穆、深邃、神圣的氛围。明清以来，这类坊建得很多，现在北京雍和宫大门前、景山寿皇殿前、颐和园东门外、万寿山前等处，还保留着这些牌坊或牌坊群（三座一群，形成一个U字形）。这类坊虽不一定当街而立，但其标志（或暗示）地名、丰富景观的作用与街衢地名坊是一样的，应属标志坊。
标志坊是资格最老的一类，但在它的发展完善过程中，倒是受了后起的表彰坊的影响。
表彰类的牌坊后来居上，曾是遍布全国各地数量最多的一类。这类牌坊，大致可分为科第坊、功德坊、节孝坊3种。
科第坊，出现在明洪武二十一年。据明人笔记记载，那年朱元璋选中了一个叫任亨泰的人为状元，敕命在任亨泰家乡襄阳建坊以旌表，这就是表彰类牌坊的开始。科举制度始于隋、兴于唐、终于清末。历代王朝对这项制度都非常重视，想尽各种办法挑逗士子入其“彀中”。朱元璋当上皇帝，在把帮他打天下的功臣一一收拾完以后，就急于通过科举考试找到帮他治国的人才，想方设法笼络人心，于是他看上了牌坊。令朱元璋始料所不及的是，他这一开头，在有明一代，竟形成了科第坊泛滥的局面。特别是明中期成化到嘉靖间，中了举人建坊，中了进士建坊，入翰林院建坊，连老子沾光封了个什么虚号也建坊，一时州县街巷到处是这类牌坊了，这股风直到明末才渐煞。到清朝建立，就明令禁止再建科第坊，改用比较符合节约原则的大门口竖旗杆了。清朝虽不准再建，但允许原有这类牌坊的存在，民国时期才毁掉一些。直到上世纪中叶前，一般的县城里都还能看到，人文昌盛之邑，则往往是满城林立科第坊。直到“大跃进”和“文革”期间，这些跨过了整整一个清朝两头又延伸大半个世纪的石建筑才没了踪影。科第坊都是石牌坊，正因为是石建筑，耐风雨，体量巨大，拆毁不易，所以才寿命长，不碰上社会大变动人们的观念大变革的年代，它们是不会消失的。
功德坊是明清两朝都允许建的一类牌坊。有功德值得建坊旌表的人少，所以这类牌坊不多见。山东省蓬莱城里至今还矗立着一座高大巍峨、雕刻精细的“父子总督”坊。明朝嘉靖四十四年，戚继光剿灭了广东一带的倭寇，解除了朝廷“东南之患”，嘉靖下旨在戚的故乡建坊表彰戚氏父子的功德。因为戚继光是连小学生都知道都崇敬的民族英雄，所以历尽风雨而保存完好，甚至抗日战争期间此间虽经日军占领，也未遭到破坏。
清朝不准再建科第坊，却敕建了大量节烈坊。这类牌坊大约出现于明末。冯梦龙编的《古今小说·闲云庵阮三偿冤债》中说：“陈宗阮将他母亲19岁上守寡，一生不嫁，教子成名等事表奏朝廷，启建贤节牌坊。”这是见诸文字的最早的节烈坊。清朝统治者更重视用封建礼教巩固其统治，于是就到处敕建这类每块石头都浸满妇女血泪的节烈坊，一时遍布全国城乡各地。
除标志坊、表彰坊外，还有一类纪念坊。这类牌坊很像现代的纪念碑。或纪念一个人，或纪念一类人，或纪念一件值得纪念的事。说起这类纪念坊，就不能不想起记录着中国人的耻辱史的一座著名的牌坊。
1900年八国联军侵略我国的时候，德国公使克林德无端向我国军队开枪，被神机营队长恩海击毙。次年1月签订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根据条约在克林德毙命的东单北大街建起一座跨街的大牌坊，叫“克林德坊”。因是联军统帅德人瓦德西姘妇赛金花建议由碑改为坊的，故百姓称它作“婊子坊”。1918年11月11日一战结束，德国是战败国，于13日牌坊就被拆掉。1919年德国人把石构件运到中山公园，重建起来，改名叫“公理战胜坊”。1952年在北京召开了“亚洲及太平洋地区和平会议”，又易名为“保卫和平坊”，郭沫若题写坊名。这座白石青瓦的牌坊至今还矗立在中山公园里，提醒着人们不忘国耻，见证着中国人民反抗侵略热爱和平的历史。
像“父子总督坊”、“保卫和平坊”这些有意义的牌坊是会长留人间的，而那些代表着旧观念的牌坊，随着观念的更新就会被拆除。五四新文化运动否定了旧的节烈观，那些压抑着妇女的节烈坊纷纷倒地，被拆除殆尽。那些科第坊、功德坊也在新文化潮流中被视为封建余留而被拆除了不少。最后是那些忠于职守的地名标志坊，一来是它们的样子太旧，有封建之物的嫌疑，二来是已用不着它标志什么，功能已消失，最主要的是它妨碍交通，除少数被移进公园外，大都被拆毁了。于是人们就听到了那牌坊轰然倒地的一声声巨响。当牌坊的各种功用都被时代否定了的时候，就只剩下它的观赏价值了，于是它在各种供人观赏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那些园林古迹中的牌坊在一场虚惊之后，连同与之为伴的其他旧建筑一直被保留到了今天。
中国实在是太大了，再大的风，即便是“横扫一切”的狂风，总有刮不到的地方。所以就有极侥幸的一些本该拆除的牌坊幸存下来。安徽歙县棠樾牌坊群、四川内江隆昌牌坊群、广东佛山牌坊群、河南禹州龙池花牌坊等等，都至今保存完好，其中大部分是在本该拆除之列的功德坊、节孝坊。
当人们带着上世纪90年代的清醒回头审视牌坊倒掉史的时候，就会发现，其实几乎所有的牌坊都是不应毁掉的。它们代表的旧礼教、旧观念尽可否定，但它们是古代劳动人民用智慧给我们后人留下的建筑遗产，是弥足珍贵的艺术财富，怎舍得毁掉呢？当人们意识到这一点时，已为时过晚，绝大部分牌坊已经被推倒了。那些幸免于难存留下来的，在大力发展旅游事业的今天，都成了宝贝。
牌楼，在改革大潮中又悄然回到街头
牌楼是我国独有的一种美丽的建筑形象，凡美的东西，都有永恒的生命力，即使一时去了，总还有回来的时候。当商品经济大潮涌来的时候，浑身闪烁着建筑美的牌楼又试试探探地悄然回到了街头。
先是在一些经过整修的古文化商业街建起了牌楼。上世纪80年代天津建起了一条“古文化街”，在街的两端各建了一座十分漂亮的牌楼。西安在有碑林的那条街的街端建起牌楼，匾额上写“书院街”3字。古城洛阳也以牌楼的形式把古代著名的“金谷园”显示在大街上。这些牌楼以其典雅端庄的形象把这些街巷的古文化味渲染得浓浓的，受到的是普遍的好评，而不是非议。接着，一些普通的商业街巷也建起了牌楼，像北京的小西天坊、荷花市场坊、西苑百货坊等等。这些坊的出现，不但没带来“复旧”的恶果，反而引来了市场的繁荣，也美化了街景，受到了充分的肯定。
以上说的是跨街而建的牌楼，还有顺街而建在商店餐馆门口的一类，像街市垂花门一样，但比垂花门更佳地起着美化门面的作用，这也是古为今用的一种大胆的创造。这类牌楼是在大门以外，离开门口一点距离而建的，像王府饭店、白孔雀艺术中心、全聚德烤鸭店等就是这样。这类牌楼像门，但柱间又没有门扇，不是门，坊匾上写着店名，这实际上是起美化门面作用的标志坊。
当代工匠们的创新精神还结晶出了一种“变式牌楼”，或叫作“准牌楼”。举两个例子：你注意北京机场路上的那座收费站了吗？老远看去，那收费站分明是一座大牌楼横跨在路上，可到跟前看，又见与一般意义上的牌楼有所不同。有柱有楼有梁枋，有这些牌楼的基本构件，但组合的方式又没有牌楼那么严格。这座收费站可以说是一种“大写意”的牌楼，是牌楼与现代功用相结合的一种大胆的尝试，应该说是很有匠心的一种创新。
上面说的几种牌楼都是新建的，除新建外，还有复建的一类。地坛西门外的“广厚街”牌楼始建于明嘉靖九年，1948年被毁，1990年又增其旧制复建起来，成为地坛的一座很门面的西大门，这是已毁古建筑复建的很成功的范例。据说，为尽量恢复北京的古都风貌，已有复建正阳门箭楼前的“五牌楼”的计划。相信将来，不光“五牌楼”，连东单西单、东四西四这些省略了“牌楼”2字的街名，说不定也会名实相副起来。
（1995年4月于北京《中华锦绣》杂志社）
上海印象
八九月交界的这些天去上海小住了些日子，名义上是去看世博会，可看那会太挤，太累，只去了两趟就不爱去了，剩余的时间就在黄浦江两边闲逛。上海我以前去过两次，在脑子里装了些对上海的感觉，这一次又去，那些零七八碎的感觉就形成了一些印象。拿这些印象与我比较熟悉的北京以及我们平度比一比，于是就又生出一些想法。写在这里，请朋友们看看是不是这么一会儿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