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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麦黄杏(9)

轰轰烈烈的镇反运动是1951年10月结束的,老师领我进城是在这年五、六月份“芒种”前麦黄时节,那时运动正在高潮中。那天我们背着那包杏儿进师母家门,就被人看到了,告诉了两个大妈,大妈就到街对面房子里盯上了。等我们出门,就立马报告上去,上边立时就通知区里,查查是否是那个姓姜的教师又去和特务嫌犯接头了。据大妈说,去时背的帆布包满满的沉沉的,出来时包就瘪了,别是去送电台吧?

校长先问的老师本人,老师矢口否认去过那下保证不再去的人家,“不信就问那个叫知非的学生,我和他一起进的城。”

校长这才三番两次地问我。最后区上那几个人逼我说了实话,老师只好承认去过,但只是去看望一下,并无其它。只是去看望,为何不承认?而且还教学生撒这样的谎?在这期间,区上调查了老师的社会关系,发现老师的三舅是国民党兵,去了台湾。这一下问题严重了,就把老师关押起来了。

这一关就是半年多,到1952年春天,镇反运动已经结束,没有查出老师有什么问题,这才把他放了。按说,既然没有问题,无罪释放,就该再回原岗位再去当他的老师,可一个关押过的人,怎能再当老师呢?凡关押过,即便证明百分百的关错了,也不能再用,起码是再不能重用,这不成文的规定,直到文革结束后才被拋弃了。

于是,老师就成了农民。

师母若兰,在遭了那场不白之冤后,诊所也不开了,就是开也没人找她看病了。她就把剩下的药品,医疗器械,连药厨药柜,能卖的都卖了。本来若兰和荣航的积蓄就不是很多,这一年殡葬了三个人,还有别的许多花销,积蓄没了,还亏了卖这些东西维持生活。可不能坐吃山空啊,小映上学了,花的也多了,若兰就给人家洗洗浆浆,补贴家用,勉强地过下去。

一个在农村种地,一个在城里过着艰难时日,两人无时不在思念着,挂念着。荣航还在的时候,若兰硬逼自己拋掉对志宽的思念,觉得自己有男人,再思念别的男人就对不起自己的男人。而在志宽心里,也努力压制着自己不去想若兰,他觉得那是人家的女人,哪怕只是心里想念,也是极不道德的。荣航没了,一切挂碍就全没了,他俩的心态全变了,觉得当年那短暂而甜蜜的婚姻又回来了,只是要分居两地,不能团聚罢了。

时间到了1954年,若兰的管制期一满,就领着小映,毅然拋弃了城市户口来了乡下,与志宽去乡政府领了结婚证,正式组成了一个家庭。他俩都是有问题的人,但婚姻法并没有规定他们这样的人不可以结为夫妇。

我老师志宽有文化,常帮乡亲们写写信什么的,到了过年,就自己带上笔墨挨家给人家写春联。我师母若兰会医道,常给人家看看病打打针,总之这两口子都是有用处的人,他俩又好求,所以在村里人缘很好,他们也受到了村里的热情对待。这不?入社以来,社里把编筐篓的事交给了他们,他们不用下地干活,只要编够了数量,就能挣最高的工分。他们能有此美差,一来是志宽有这手艺,多半还是社里特为给他的好处。

小映呢,受父母的牵连,捞不着上正儿八经的学校,初中毕业后上了一所不包分配的卫生学校,毕业后回村当了乡村医生,到文革时这样的医生就叫“赤脚医生”了。

又一壶喝光了,我又起身去倒酒,从马扎子上一起,身子一歪,“呼嗵”一声,倒在地上。我连连说:“不行了!不行了!醉……醉……了!”老师说:“不……不……再燎……燎上一……壶!没……醉!”

用黍米淋成的黄酒,喝起来不如蒸馏出的白酒劲大,但有后劲,当时未必醉,喝后酒劲反上来,更能醉人。从傍晌天开始喝,到这工夫,已有三四个小时了,先喝下的那酒劲早反上来了。老师说没醉,其实我两人早就醉了,若不是老师那曲折坎坷令人酸鼻荡人心旌的经历支撑着神经,我两人早就醉得不行了。到这里,老师的故事基本上讲完了,我两人的神经也就坍塌下去,不醒人事了。

一觉醒来,我不知是在哪里,看看盖的被子挺干净,还有种淡淡的香味,炕围子上贴着几张从什么画报上剪下来的画片,还有小映画的几个头像,炕边高几上摆着梳子镜子雪花膏一类女子用品。啊,这是小映的卧室!我怎么能睡在这里?

我赶忙下炕,来到正间,就听东间传出老师那粗重的鼾声。原来是师母和小映把老师扶到了东间,把我扶到了更干净一点的西间炕上,那是小映睡觉的地方。

我来到天井里,见师母在用白柳条编一个小巧的篮子,不见小映。我问她哪里去了,师母说有人找她去打针,一会儿就回来。我一看天,日已西沉,突然想起,我该走了。师母说,“天都这时候了,几十里路,得走一大半黑路,就住一宿吧,明儿一早再走。”我一来是怕走那不熟的黑路,二来是小映不在家,没法向她告别,又想到明天上午一二节没有课,也就答应住下了。

我坐在马踏子上,一碗一碗地喝着师母给我沏的酽茶。一会儿,小映回来了,老师还在东间打着很响的鼾。师母说:“你俩在这里耍耍,我到菜园浇浇那两畦子芸豆,顺便捎回点菜来今晚上吃。”说完,就扛着辘轳水斗走了。

小映拿个马扎子到我这里来坐下了,看我茶碗里没水了,给我倒上水,说:“喝吧!”再就坐在那儿没话了。我没话找话地说:“你的被子真香!”小映脸一红,坐在那儿,两肘支在膝盖上,两手托着腮,没言语。我再也找不到话题来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局面。我突然看见旁边石台上那一大堆杏核,就说:

“小映,咱砸杏核吃吧!还是那棵树上的,一准是臻核儿。”

小映明知故问地说:“还是哪棵树上的?”

“那棵,当年那棵啊!”

“这么些年了,那棵树还结杏?”

“结!结得更多了。”

小映找来一把锤子,说:“那年你笑话我笨,这回儿看我砸给你吃!”

“你这人记仇,这么些年了还想着!”

“会忘了?一百年也忘不了。”小映朝我嫣然一笑。然后就砸杏核,这次砸的很专业,一个也砸不飞,一个也砸不黏。她砸一个我吃一个,我发现她光砸不吃,就把一个塞到她嘴里。她说:

“当年你砸我吃,这回儿我还你!”

两人沉浸在那甜蜜的童稚往事的回忆中……

晚饭后,师母说:

“刚吃了饭,你俩不出去消化消化食儿?”

老师说:

“今晚好月明,南河的月下景色才美呢!”

我俩出了大门,沿着小映挑水走的那条倾斜的小路来到了河滩里。晚上水太凉,我们没下河,只沿着河边小路往前走着。走了一会儿,来到了凸出在河水中像个小岛似的一块巨大磐石上。我俩站在上面向四围望去,见河面上像撒满了细碎的银子,闪闪地泛着白光,河岸上那树那村舍,像罩上了一层薄薄的纱,远处的山只有淡淡的轮廓。

“你还想着咱在中学学的朱自清那篇《荷塘月色》吗?”我问。

“想着。朱自清写的正是这景色,只不过这里少了荷叶荷花。”

“可这里有你啊!”

我们好像又回到了那美好的学生时代。

我们在那磐石上坐了下来,习习的有点小凉风,我坐在上风处给她挡着。我又问:

“看过印度电影《流浪者》吗?”

“看了两遍。本村演,看了,又到邻村看了一遍。”

当时,那奥斯卡获奖影片正在各地热映,主人公丽达长成大人成了名律师后遇到自己的童年好友拉兹,两人不顾一切地爱得死去活来的故事,征服了所有观众,到处可闻有人哼着《拉兹之歌》和《丽达之歌》。

“你说咱俩是电影中的谁?”

“那还用说,我是丽达,你是拉兹呗!”

说着,小映“吧唧”一声向我贴过来,我俩紧紧地依偎在了一起。

月在头上朗朗地照,水在身边哗哗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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