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主任连忙解释：“办公会研究了，老师们上课很辛苦，每节补助三元钱！”
“三元钱，这不是降低人格吗？我郑重声明‘我不上’！温而君的声带本来就宽，一上火，音量能不大吗？
裘大师一直注意着楚里的面部表情，见他闭目思索，平静如初，又引出了一句：“专业考试就得自己教师说了算。”
“对！大学里都是自己系里说了算，咱也应该这样！温而君与裘大师一唱一合。
楚里的眼白翻了两翻，斜了二人一眼。体育大水心中有数，关键时刻一声不吭，气得裘大师心里直骂：昨晚三人串通时不是也表态了吗？怎么到了场上连个屁都不敢放，怪不得人们说你是捧着蛋子过河的胆小鬼呢！
单正君摘下眼镜插了一句：“学校安排的工作，来不得半点马虎。美术辅导需要纸笔颜料，请领导考虑。”
裘大师正准备进一步引导温而君向楚里发难，听见单正君转移话题，便装了一回好人：“单老师，纸笔颜料，我那里很全，你需要到我那里拿，关键是个人报酬问题，你说呢？”
单正君吹了两口气，再也没有言语。
车主任一再解释，楚里又斜了众人一眼，宣布“散会”，他也一反常态，仍然平静如初。
三天后，考生报到交费，会计室里熙熙攘攘热闹了一番。车主任跑前跑后，忙了一头大汗。体育专业让人放心，大水和几名体育教师一大早就靠上了，美术裘三石不阴不阳，幸亏有单正君。最头疼的是音乐，温而君坚决不干，天天不见影，只得另请高明。考生报到的实际人数与预报不附，一查底子，有六处乡镇中学没来报到。车主任拔通了各中学的电话，对方说学生已经前来报到，哪里去了？车主任心中纳闷便在校院里巡查，转到三间准备作仓库的空房子时，听里面有人讲课，推门一看，裘大师正讲的手舞足蹈，屋内坐满了学生，足有五十人。一了解，正是那六处中学的考生。原来报到时，裘大师在学校大门口外自设了一个报到点，带队的教师是原师范毕业生，认识裘大师，那有不信任老师之理？裘大师不费半点力气，一下子招了五十名学生，每生辅导费一百元，纯收入五千余元。乐的他双唇一翘，吹起了口哨。学校的辅导课有头无尾，应付了事。自己的事可不能马虎，那是五千元呢。他讲艺术，讲哲学，谈天说地，道古论今，妙趣横生。讲在兴头上，打两节太极拳，练一会儿气功。引得那些少男少女们入了迷：大师，不愧是大师。
车主任气得嘴唇发白，立即向楚里汇报了详细情况。楚里开始不相信：裘大师是老实忠厚之人，偷梁换柱唱对台戏，他能有那么大的胆量？待自己亲到现场查看才相信是实事。当即指示车主任，采取措施。返回时经温而君的宿舍，听到琴声，趴在窗上向里一望，温而君正在辅导十余名考生视唱练耳。一声声的尖音刺的楚里横眉倒竖，眼白增大。
车主任当面找到裘大师转达书记立即解散学生并停止使用未经允许公房的指示。裘三石非常平静，照旧双手捧在腹前，点头摇头，说了句不硬不软的话：“谁设个亲朋好友，人家托我辅导，岂能推辞，再说这里面还有县长的儿子，楚书记真是不近人情！”
“地瓜花”奉命前来换锁，逼得裘大师表面上喊着解散，暗地里将学生拉到了校外租赁的房子继续着他的讲演。不管怎样，到手的钱岂能让它跑掉！那可是相当于一年的工资呢。
楚里来到办公室，照例泡上了一杯清茶，细品了一口，拍拍发涨的脑壳限于了沉思：真想不到温而君如此大胆，竟明目张胆地对着干，狂妄到了极点，这还了得！真是小青年没有个数。更想不到裘三石有如此心计，一位忠厚老实之人如何能办出这样的事？到底是时间暴露人。人道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一点也不假。怪不得单正君一气之下搬出美术组呢，看起来这两年对待单正君有点过份。他一个近六旬的人，一个人呆在侧所里办公，真不知如何过的冬，当初他审请装一个炉子，就应批给他一个。这次的美术专业辅导多亏了他扛大梁，没有颜料克服困难也靠上。不是那个不阴不阳的裘三石。想想自己调来师范已满八年，总起来看政绩还不算小，墙上的锦旗奖状一年比一年多，“先进党支部”、“文明单位标兵”、“花园式单位”的牌子很响亮。这应当感谢当年的县委老上级，当初刚提拔到乡镇任书记时，老上级拍着自己的肩膀嘱咐“小楚啊，走上领导岗位后，只要做好二件事，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一是应付好上级检查，二是推出本单位的典型人物”。实践证明是经验之谈。当初在乡镇工作，正逢地委书记下来指导抗旱工作，召集干旱严重的三个乡镇汇报工作。自己汇报时重点强调依靠人力资源，发动群众肩扛人抬，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赞许。邻乡的书记汇报时重点强调批林批孔，惹得地委书记拍了桌子：“林彪还能影响你抗旱！”事后不久，便把他调离了工作岗位。
来到师范后，几次大的视导检查都迎接成功，尤其是省师范处的老处长，一听汇报二看卫生，高兴地直点头。推出的先进典型人物也响遍了全省，连续获得“全国优秀教师”、“省劳动模范”、“市德育先进工作者”、“县拔尖人才”等称号，也证明自己领导有方。这温而君、裘三石，噢，是否再推出一位只讲奉献、不讲索取的典型，推谁呢？
楚里思索着，忽见门开了，走进了小峰子。
这小峰子是刚分配的教育学教师，工作热情高，要求上进。怀着对党的一腔热情，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在楚里的办公室门外转了三圈，鼓起勇气敲门，恰巧楚里外出开会。又隔了三天，才硬着头皮进了门。“楚书记，我的入党申请书。”
“放在桌子上！”
楚里的眼白一翻，鼻翼一扇，重重地哼出了一句，身稳如山，一动未动。
小峰子性格内向，紧张的不知所借，忙退出门去，一溜小跑，钻回了宿舍，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脑子一片空白，半天回不过神来。
楚里喝了一口清茶，拍了拍脑壳，读着小峰子的入党申请书。“有了，吴傲退而不休不就是一面高高飘扬的红旗吗？”
裘大师半月挣了相当于一年的工资，兴奋地每天早早起床，率领老弱病残“采东海之气”，温而君也加入了这支队伍。“勾–––葛”腑仰完毕，少不了听大师讲经，裘大师讲话放慢速度，一字一句富有哲理，说得崇拜者热血沸腾。天长日久，温而君如中了邪，我行我素，目无一切，顶风而上，为排节目，一拳差点打掉团委书记的门牙。
汉水师范经过近十年的建设，基本形成了对称式品字型的校园格局，楚里亲自规划的蓝图变成了现实。中轴线主路两侧墨绿色的塔松依次排列到教学楼前，修剪整齐的长方形冬青墙护围着三栋方块型主体建筑，迎面的四层主体大楼正上方插有一根旗竿，五星红旗高高飘扬，下面的兰灰色水涮石墙上镶嵌着银白色铁牌，黑色黑体大字“教学楼”三字，庄重大方。左右两方楼的灰色水泥墙上也镶嵌着银白色铁牌，黑色黑体大字“实验楼”和“办公楼”同样庄重大方。当时在确定字体选择颜色时，楚里实在是费了很大力气。他的理论是对称式建筑就得挂对称式的牌子，庄重的建筑就得选择庄重的字体和颜色。为此，他安排书画教师设计了许多方案，放大在纸样上，让人坐着吊笼按在所定的位置上，他退出五十步、一百步，左端祥，右打量，最终选择了这黑体黑色。否定了单正君用红字的主张，理由是和红旗同色。
教学楼后的大白杨更加郁郁葱葱，路两侧是两个对称的正方形花园，四边同样是整齐规则的冬青墙。月亮门上缠满了紫藤。园内的雪松、侧柏、国槐、刺槐、桃、杏等密不透风，缝隙中透出半只水泥彩雕，雄鹰展翅舞爪，察内观外。
楚里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那可是自己的政绩呢。就和当手年在乡镇带领民工修河改道一样，至今还造福于民。尽管当时填旧河挖新河，废斜路修正路，劳民伤财瞎折腾，但毕竟是自己的历史丰碑，尤其是坐着小车故地重游，大有“龙虎风云忆当年”之感。自从他调到汉水师范几乎一年一个样，旧貌逐渐换了新颜。自己一手设计的品字型格局，影响得周围几所中学纷纷效仿，成了汉平县中小学校园改造的模式。为此，接待了一批批“危房改造”和“两改善”的参观者。
地区师范处谢处长来视导检查的通知提前一周下达。楚里立即召开了专题办公会研究了具体参观路线和分工并在全体教职工例会上做了动员。办公室负责接待；学生处负责室内外环境卫生，包括冲洗厕所洒香水；总务处负责安排好生活；教导处负责布置现场。车主任又具体落实到了各教研组。美术组布置美术教室和师生书画展；音乐组抓紧组织好“三团”，即合唱团、器乐团、舞蹈团，出一台联欢会；体育组抓好课间操。处长来的前一天，楚里照例自大门开始沿着参观路线巡视一边。每当此时，“地瓜花”总是拿出扫帚亲自打扫院子。
第二天，楚里早早的起床，对着镜子把那半白的头发梳了一个油光。又顺着校院巡视了一圈。“地瓜花”也早早地上岗，又拾起了扫帚。团委书记见楚里走来，忙挽起袖子冲厕所。众人忙到九时，也不见谢处长来，女文书接通电话询问，答复说也忙于迎接上级检查，延期三日再来。楚里失望地回到办公室，照例泡上一壶西湖龙井。“地瓜花”端进一盘尖山鲜桃说：“楚书记，已经准备好的鲜桃，请您品尝，这两天您最辛苦，谢处长不来，您正好休息休息，工作上的事请您放心。”“地瓜花”说话声音虽尖如公鸭，但却令楚里开心。她是到楚里办公室最勤的人，一日数次，围着楚里转，大小事请示汇报，真正体现了紧密团结在以楚里为核心的学校领导周围，把个教务处忠厚老实的车主任比得说话像把镢头，生硬的让人不愿听。
楚里咬了一口尖山鲜桃，还没细品，女文书快步走了进来报告：“县教委主任到。”楚里忙迎了出去。
阳光下闪亮刺眼的红色桑塔纳停在了办公楼外。
楚里忙迎上前去，主任走出车门，稍瓜绿的脸像鞋底，握了一下楚里的手，迈着官步晃进了接待室。“地瓜花”率女文书忙着泡茶上瓜果。主任吸了一口烟说：“接上级通知，明天上午九时，中央首长来视察汉平教育。县委县政府已召开了专门会议，局党委也开了专题会，研究选定了视察路线。决定了香乡中心中学等几个必检学校。需重点配备这几处学校，师范的理化生、音体美器材齐全，先借他一部分补充实验室和特种教室。师范是汉平县的高等学府，也要做好应检准备，局党委研究了一份汇报材料，给你带了一份提纲，马上组织师生，统一口径，要明确责任制，谁出问题，谁负责。特别是拖欠教师工资、经费投入不足是千万不能吐露一个字的，这一点县委县政府很重视。”
主任一口气下达完了最新指示，楚里不时地点头。只提出了一点建议，就是所借教学器材要及时运回，以备检查。主任表示：局党委已安排的相当周密，以保证集中全县的器材装备应检单位，实行“跑片制”。
香乡中心中学位于汉平城东南十华里的镇驻地。刚刚竣工使用的四层教学大楼，是全乡农民集资兴建的。一个财政收入不高的乡镇，兴建一栋设有二十四个班的大楼已是竭尽全力。为此已拖欠教师一年的工资。当时，农民集资的场面实在感人，有交麦子的，有交玉米的，也有交现款的。“再究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农民心中有数，他们祖祖辈辈靠土地生活，少的就是文化。虽然出点血，能够真正用在教育上，值得！为了竖起香乡这面旗帜，县教委报请县政府划拔三万元支持购置教学配套设备。三万元对于一所占地八十余亩，只有一栋孤零零大楼的新校园来说是杯水车薪。没有课桌、没有图书、没有实验室、没有篮球场，校园还没绿化，怎么办？借！县教委出面，协调各方关系，半天时间就运进了五卡车。后勤人员准备了“香乡中心小学”的双面胶标签，贴在借进的固定资产那些印有“汉水师范”“汉水职教中心”等字样之上。及时摆放到应放的位置。乡党委动员了数十位青壮年跟车开往北山，选准了等高等粗的青松。一声令下，几十把利斧齐下，从根吹断，装上卡车运回校园，眨眼工夫便绿满校园，且成排成行。首长视察完毕，这些高大的青松仍然郁郁葱葱坚持了三天。
首长的专车刚开出校门，停在楼后的大卡车已载着所借的教学设备冲出门去，快速抄小路赶到了另一处学校，正在待命的工作人员迅速各就各位，卸车摆放更换标签，做到万无一失。首长进校门之前，一切工作都已就序。如此视察了三个学校，首长满意地笑了，陪同的省市县有关领导也笑了。这汉平县不愧为“人民教育人民办，办好教育为人民”的典范，不愧为“全国基础教育先进县”。
首长的专车即将驶出汉平县界，县教委主任连日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忽见专车掉转方向，那刚刚平复且有点艺术创作后之快感的心又陡地提了上来，不可能？不可能！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专车果然停到了高中门前。
汉平县委书忙奔了过去，一边悄悄安排教委主任通知校长，一边拖延首长进校的时间。他指着学校一侧的一个山头请首长视察“汉水战役纪念馆”。首长摇了摇头说：“我这次来是重点看学校的。”说着便步入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