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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梁红玉临终只担忧

绍兴五年(公元1135年)八月,在楚州(今江苏淮安)城里,“京东淮东路宣抚处置使”府衙后院,一代巾帼英雄梁红玉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积劳成疾,突然重病,医生竟回天无术,眼瞅着年仅28岁的民族英雄即将撒手人寰而无能为力。

侍女悄声的问:“要不要请老爷回家来一趟?”

梁红玉艰难地摇了摇头。她知道夫君韩世忠就任新职不久,公务缠身,忙的焦头烂额,一时分不开身,实在不愿为自己的病再给他添烦恼了。伉俪情深,一听说她病危,会不顾一切赶回来的。

韩世忠是抗金名将,与岳飞齐名的三大抗金统帅之一。绍兴五年三月,被任命为“京东淮东路宣抚处置使”,集地方上的最高行政长官,置司于楚州。楚州在淮河边上,地当南北交通要冲,由于宋金双方在这里连年进行“拉锯战”,居民逃散,城郭荒废,可是,这里却应当成为宋金边境上的一个重镇,只有将这里建设好了,才能为偏安江南的宋朝廷树立一个北方的屏障。韩世忠夫妇来到这里,便着手重建城池。韩世忠亲自率领士兵们拔除荒草,平整土地,建造房屋,设立军府;梁红玉也亲自动手编制草帘子,以供盖房子之用。不料梁红玉却突然病倒了,只好回府衙将息。韩世忠越发百事猬集,日理万机地操作者百废待举的楚州大事。

病榻上的梁红玉当然思念她的丈夫韩世忠,她庆幸自己有这样的夫君而露由衷的笑容。‘

谁能想象这个在死后被追赠为“邠国夫人”梁红玉,当年竟是个倚门卖笑的妓女?

她的父亲是北宋边境上的一名低级军官,后来在一次战斗中阵亡。年幼的梁红玉随母亲流落在内地,到了京口(今江苏镇江),母亲也染病身亡。可怜一名孤女,独在异乡,举目无亲,面对母亲的遗体,只能徒唤奈何。梁红玉是在军营中长大的,从小喜欢骑射养成了她坚强开朗的性格。这时她依然决定卖掉自己,换一笔钱殡葬了母亲,从此成为一名青楼歌妓。

当时正是国家多事之秋,北宋边境先是受西夏侵扰,继而又是契丹的贵族,后来便是女真贵族建立的金朝,他们的铁蹄不断蹂躏中原,宋朝的国势危如累卵。自幼在边境上耳濡目染了多少异族铁蹄的暴行,又亲自目睹了多少英雄将士的牺牲,梁红玉多么渴望能奋战疆场,报效国家?可是,她却当了烟花女子。那些可恶之极的男人不顾国家危难,一味风花雪月,硬逼着她升平歌舞。她想起了亡父,想起了因父亡而带来的流离失所,国破家亡的仇恨令她的歌声充满了血泪……

这时,幸运来了,她遭际了韩世忠。

韩世忠,生于宋哲宗元佑四年(公元1089年),字良辰,陕西延安人。他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里。17岁就应募参加了军队,因为苦练杀敌本领,能挽三百斤的强弓,打仗时挥舞铁槊,十分勇敢,有“勇冠三军”之称。在与西夏的战斗中屡立战功,由士兵而升为偏将。宣和三年(公元1120)他随宋将王渊到浙江镇压方腊起义。班师时路过京口,地方官员犒师举行盛宴,招歌姬陪酒,梁红玉的“哭音”引得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地方官以为韩将军对这个歌姬有了那种“雅兴”,就将梁红玉硬留在廊柱下,准备伺候。

韩世忠不肯将歌姬带出去过夜,只在廊下站着问了几句。一听说歌姬竟会武术,不由得讶异不止。当下就让梁红玉露了几手,颇得将军好感,于是攀谈起来。梁红玉就讲了自己的身世,更说了自己想效命疆场的愿望:“如蒙将军不弃,红玉愿作将军的侍妾,只要能闻金戈铁马之声,乎声无悔!”

韩世忠好感动,便急急搀扶起梁红玉来:“红玉姑娘不慕太平岁月却要去战地履险,以报国家,令世忠十分钦佩。如果当真欲跟世忠结为伉俪,那就绝无小妾之理。世忠愿与你结为夫妻,终身不悔!”

于是,一个将军,一个妓女,竟成天地间一对佳偶。梁红玉追随在韩世忠身边,一直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垂危的梁红玉想起这段姻缘,怎么不由衷地产生一种幸福感?

“作为一个堕入青楼的女人,能嫁一个如意的郎君,而且跟他作过一两件值得欣慰的大事,也就足以快慰平生了。”病榻上的梁红玉回忆起黄天荡那场战斗—

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九月,金国四太子兀术率领大军分两路南下攻宋。西路军自江州(今江西九江)渡长江,沿江而下,兀术亲率东路军自建康(今江苏南京)渡江。这时建康守将杜充不战而降,长江防线土崩瓦解。眼看金军就要打到南宋的京都杭州了,宋高宗赵构又要逃跑。韩世忠对高宗说:“国家应经是去了河北。山东等地,如果再放弃江、淮,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安身呢?”但一心想逃命的宋高宗根本听不进去,带领一群主张逃跑的官员逃到海上去了。金军很快攻破了杭州、越州(今浙江绍兴)和明州(今浙江宁波),要穷追南宋君臣以灭宋。只可惜金军是骑兵,只能望洋兴叹。这时,南宋军民群起而抗金,令金兀术不敢在东南作长期逗留,后方补给日益困难,他只得放弃追袭宋高宗的计划和已经攻陷的州郡,声称“搜山检岛”已毕,便在杭州等地大肆烧杀掠夺了一番,于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春天经秀州、平江北撤。

这正是抗击金兵的大好时机,当时分布在长江下游的南宋几十万军队,如果拦江截杀,定会造成金军极大的混乱。可惜,除驻扎在宜兴的岳飞率部在金军北移之际重伤金军之外,其余大将均拥兵自重,徘徊不前,因而坐失战机,眼睁睁地瞅着金军退回江北。

韩世忠在高宗逃亡海上之前已被任命的浙西制置使,防守镇江一带。这时他听说金兵要渡江北逃,便连夜把部队八千人开到镇江,驻扎在镇江东北九里的焦山和其他险要地方,准备与金军会战。兀术见韩世忠已严阵以待,知道无法顺利渡江,就派使者到宋营下战表,约定日期在江中会战。兀术号称有兵十万余众,众寡悬殊,一旦交战十万余人压下去,八千人还不立即变为齑粉?临战之前,梁红玉与韩世忠商量作战办法。她说:“金兵远道来战斗,粮草不足,一定要求速战速决。然而,金兵不下十万,而我军只有八千,以一当十也抵挡不住,何况兀术急于过江,恐怕会一面与我交战,一面强行渡过江。故尔宜由我率领中军水营专任守御,只用炮弩等压住敌人,不与敌人直接交锋;将军率领前、后两军四面截杀。敌人往东就向东截杀,敌人往西便向西截杀。我将在楼船上亲自竖旗击鼓,但看军中旗鼓为号。如果能以此打退金兵,也免得他们再来侵犯江南。”

韩世忠认为夫人此计甚妙,依计而行。

决战的地点在镇江西北七里的金山附近的江中。那天,梁红玉在中军战船上扎起鼓楼,挂上旗帜和球灯,身穿铠甲,擂鼓助威。金兵初见中军楼船上竟站着一员女将,在惊诧之后未免有点小觑,就拼命往中军冲杀。只听梁红玉鼓声一响,万道强弩齐飞,顷刻间炮声震天。金军在瞬间就穿碎人亡,残军急忙折回逃窜,无奈不惯乘船,跑东跑西都遭到韩世忠的截杀。金军后来虽然又集结军队多次拼命攻打,但是始终无法通过宋军的江上封锁线。金兵企图在哪里渡江,梁红玉就把旗灯指向哪里,韩世忠就率军冲向敌人。梁红玉又擂起战鼓助威,宋军士气异常高涨,军威大震。金军被射死、俘虏的不计其数,连兀术的女婿龙虎大王也被宋军活捉,宋军大获全胜。

梁红玉擂鼓战金山成为脍炙人口的历史佳话。

梁红玉也是一个妓女,她不是吟诗填词,吹拉弹唱的雅妓,也不是温柔缠绵、风情万种的艳妓;而是从污泥浊水中一跃而至鼓楼,在金戈铁马、刀枪剑戟中镇定自若,亲握玉枹,指挥千军万马而大获全胜的巾帼英雄,因此,她才永垂史册。

垂危中的梁红玉回首这样的往事,怎能不感到欣慰。

日理万机的韩世忠听说夫人病危,还是拨冗探视,他急冲冲地赶到了梁红玉的病榻前。梁红玉挣扎着要起身,被韩世忠慌忙扶住,梁红玉紧紧地握住丈夫的手,眼泪就扑簌簌滚落下来。

此时此刻,她真千言万语要对夫君倾诉,不知有多少话儿要向心上的人叮嘱,然而,最令她担忧的毕竟还是国事。丈夫以国事为重,不肯为国家分半点心,国事也是家事,她又不曾生育一男半女,夫妇二人惟报国为是,那么,这“报国”就更令她忧心如焚了。

宋钦宗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春,金兵攻破北宋都城东京(今河南开封)后,掳北宋徽宗、钦宗二帝北上,北宋从此灭亡。这年五月初一,宋朝宗室康王赵构在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即位,改号建炎,就是南宋第一个皇帝宋高宗。从此,各地抗金力量集结于南宋政权下,但是,宋高宗根本不想积极抗战,而一心想在江南过醉生梦死的糜烂生活。面对金兵的攻势,他在建炎元年十月,把小朝廷从商丘迁往扬州,又于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再迁临安(今浙江杭州)。对金兵惟取“和”、“避”二字,所以罢斥主战派李纲等人,任用投降派汪伯颜、黄潜善等人,引起朝野震动。当时举国都沉浸在由于金兵大举入侵掀起的同仇敌忾当中,宋高宗迫于这种压力,不得不罢免了汪、黄二人,改用朱胜非为宰相,王渊掌管枢密院事。然而又有宋高宗的扈从将领苗傅、刘正彦发动宫廷政变,杀死王渊,逼赵构禅位给三岁的儿子赵旉。政变后来被韩世忠夫妇连手镇压下去,宋高宗得以复位,韩世忠也得以重用。但是,南宋政权风雨飘摇,其本质是腐朽孱弱的,却是不争的事实。这种情况,怎能不使有胆有识的梁红玉死不瞑目?

她努力挣扎着对丈夫倾诉自己的忧虑:“良臣,不管你肯不肯承认,现在朝廷之上已经是求和之风弥漫,投降之臣遍地了,只不过没有公开张目罢了。这是因为有你,还有岳武举(岳飞字武举)等人鼎力支持的结果罢了。你与他战功赫赫,抗住了金兀术的步步紧逼,这才给建炎皇帝争得了喘息之机。这个朝廷更稳得住,也得借重于你。但是,它毕竟是因为有了“靖康之耻”才得以成立的,如果真的是雪了“靖康之耻”,就有了名位问题,当今圣上放到哪里?所以,用不了多久,朝廷的主和派必然扶摇直上,那时和谈的叫哏定然主嚣甚上,郎君,你和岳君,必将陷入孤掌难鸣的境地呀!”

在病榻上的梁红玉是断断续续说完这番话的,这是她缠绕病榻以来努力思索的结果。韩世忠听来句句入耳,联系近来那些高宗秘密派人去金国洽谈“构和”的传闻,他不能不为夫人的远见卓识所折服,于是连连点头称是。

梁红玉休息片刻,又对夫君开口道:“我与将军结褵十载,与将军堪称莫逆,原冀与将军白头偕老,不意天佑,不能侍奉将军于百年了。这是妾抱恨不已的。现在我不久人世了—”

“不!”韩世忠一个铁汉子也放声大哭起来,截住了梁红玉的话。

梁红玉微露欣慰的笑意,反而安慰丈夫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妾惟愿将军以名节为重,将来无论出现什么变故,都不违精忠报国的初衷……”

说罢,她就阖上眼睛,不再看历史的演变了。

然而,历史的演变却为她不幸而言中。六年之后,投降派秦桧夺了韩世忠、张俊、岳飞三大将的兵权,这年是绍兴是一年(公元1141年),也在这年9月,秦桧陷害岳飞,将他逮捕下狱。

满朝文武均不敢吭声,韩世忠却亲自去质问秦桧:“岳飞究竟犯了什么罪?何以被扣押?”秦桧便说出了那臭名昭著的“莫须有”。韩世忠愤慨地说:‘莫须有’三字怎能使天下人心服?”从此而遭到秦桧更大的忌恨。这年12月,岳飞父子被害,韩世忠愤而辞职,闭门谢客,度过了凄凉寂寞的晚年。这就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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