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球的一个遥远的角落,中国某省某市某县某乡某村某屯,在六个某之后的中国最小的行政区,一个小小的婴儿出生了。那天天空飘着微微细雨,她的父亲照常拿来着伙计到邻村帮工。她的母亲一早也拿了篮子到地里摘菜,走到半路肚子开始痛起来了。在床上挣扎了大半天,下午三点的时候,勇敢的母亲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硬是一声不吭。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她望了一眼,是个女的,接生的三婶说。母亲一下子昏迷了过去。后来听三婶回忆,当时两只手抱着我不怎么顺,因为实在太小了,就比巴掌大一点。而且当时我没有啼哭,她捏了捏我的脸,我也没有反应。这孩子八成是养不了了。奶奶说。她把我装进菜蓝子,走到了后山脚下她正抬头看哪棵树合适把我挂上去。一道幽幽的光从树叶中穿出来,她睁大眼,一双黄白相间的眼睛直直的瞪着她,两个眼对眼的,吓得她手中的蓝子掉在了地上,更吓人的是,我在蓝子里面哭了起来,这是我出生后的第一次啼哭,尖锐,绝望。扑椤椤的,一只猫头鹰从奶**上飞过。她吓倒在地上,半天还没回过神。这时一个人从旁边的木薯地里走了出来,是隔壁的李奶奶。她一边把我抱起来,一边数落奶奶。说她作孽,前头的三个女孩子,老二送人了,老三扔在路边不知去向,现在老四刚出生就要把她埋掉,老天爷看着呢。她气呼呼地说
既然死不了,就留下来吧。父亲回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既不看可怜的产妇一眼,也不看可怜的婴儿一眼。自从奶奶受到猫头鹰的惊吓后,接下来我后面的妹妹就幸运地跟我们生活在一起。她一出生就拥有了一个幸运的名字叫莲弟。要知道我快走路了,还只是小四小四的非正式称呼。还是李奶奶,抱着我说这小家伙,瞧,这眼神儿,安安静静地,长大了一定是大家闺秀,给她起个名儿吧。老大叫红梅,就叫红花或者红英吧,母亲随意给了我一个。那不成李奶奶摇摇头:村头老黄家的俩孙女就这么叫了。同名不同姓不打紧的,奶奶在一边接上。名字当然要好好取了,一个人一生就这么一个名字,李奶奶坚持已见。那个闲暇的下午,三个女人为我的名字吵了起来,母亲觉得爱珍爱青爱兰爱什么的比较上口。奶奶说雪梅彩芬玉凤这样的名字比较象女孩子的名字。李奶奶又反对说村里的女孩子全是梅兰菊花红艳英凤彩莲芬芳的,没有新意。一直不开口的父亲吭了句,她出生那天不是下雨吗,就叫雨妹吧。三个女人听着这名字确实与众不同,又有些不妥,只是这不妥又不知如何确切地表达,何况父亲命名一定音,于是我就有了这个在当时怪别扭的名字。上学的第一天,我的老师就注意到了这个在一群红梅芬芳中独特的名字。你妈妈不是姓江吧,江雨比较好听。她随便提了个建议。我却郑重地把它写在作业本上,从此它成为我的各类证书证件的法律用名,尽管家谱上写的是雨妹,我那不识字母亲也一直以为我是这个名字。我的父亲,即使想反对也无能为力了。在我上学的前一年他去世了,喝醉了酒掉到河里去淹死了。当时我并没有太难过,棺材上的烛灯阴恻恻的让我发冷,还有奶奶搂着我抹的我满脸的泪,怪不舒服的。
没有了父亲我的生活更快乐。从这个角度说有点不孝,就算他在地里气的直想翻身,当时幼小的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再也不用担心他把我拎起来摔到屋外,从台阶骨碌碌的滚下去,只是因为他心情不好,母亲也不用小心翼翼地低头顺眼的,即使这样也免不了一通拳脚,缩在角落里也要拖出来踢上两脚。我们三姐妹快活地帮母亲种菜摘桑叶,母亲是那么地温柔,从不对我们大声地说话,母亲挺起腰的时候是那么地美丽能干,在那个艰苦的时代,我们一家基本上吃的饱,穿的暖,那是我有一个世界上最勤劳的母亲。我甚至常常回忆我的童年,早上从灶糖里的灰里扒出来两个烤红薯,一边吹着一边往学校走,上课的时候,教室里总是乱成一团,粉笔头和小纸团四处乱飞。数学老师经常迟到,有时裤脚一边挽着,一边放着,上面沾着泥巴。上课上到一半,他的老婆跑到教室前说家里的母猪下崽了,小孩发烧了之类的,于是他给我们布置了两道作业就急急地走了,语文老师不迟到,衣服也干净,只是男孩儿喜欢欺负她,扮鬼脸乱喊乱,她也不生气,事实上生气也没用。语文老师喜欢我,我没把沙子念成虾子,也没把粉笔念成粉鼻,还能把字写的工工整整。我是这帮乌合之众中的佼佼者,一直为老师们喜爱,没有太多作业,学校生活吵闹且快乐。中午放学回来帮奶奶喂猪喂牛喂鸭子,坐在树下看鸭子在水田边妥食,数着天边的白云,追逐草叶上的蜻蜒,时间就和着蝉叫声流逝了。下午一般要挑水淋菜,菜地离池塘有两里地,我和妹妹一人一边揪着水桶穿过别人家的辣椒地,踩着别人家的红薯地,也差点被别人家乱爬的南瓜秧绊倒,磕磕碰碰地到自家的菜地,水已经洒出来了半桶,淋完菜我们两个额头汗津津的,身上的衣服和鞋子也给水淋湿了。淋完菜拨了绿的青筒,摘了紫的茄子,捡了红的西红柿。高高兴兴地回家了,晚上一家人坐在油灯下吃着简单的白米青菜,偶尔有一小碟肉,总是吃不完,最后一块从奶奶的碗里到了小妹的碗里又到了母亲的碗里,转了几圈,最后到了奶奶的碗里。这是我记忆中遥远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