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叶知秋啊叶知秋,她抑郁了,与你何干?你的毛病就是,把自己看成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以天下为己任,把一切的一切,都看成是自己的责任,也不看看自己的本事,能吃几碗米的干饭。
可是现在我顾不上你,红辣椒,你就先抑郁着吧,我得先伺候你婆婆。
依旧每天早起做饭,晚上去医院请安,顺便把潘安带回家。老太太和她的两个闺女仍然视我如无,有我在的时候,她们的两个眼永远直视正前方,毫无起伏和波澜。即便我从她们的视线中穿过,也依然如X光一般把我视为透明。这时候我也真佩服我自己,不是我有如何强大的内心和强壮的脸皮,而是,我也同样地视她们如无,视她们的无视于无视,心里头一点感觉都没有,什么屈辱感和被轻视被敌视等感觉,统统没有,似乎是完完全全的路人,自卑?一丝也没有,我只在小安子面前自卑,比照他应该有的女人,我差得太多,在别人面前,犯不着,他们与我不相干。
但是她们与小安子相干,我也与小安子相干,所以,根据逻辑关系,我也指定会与她们相干,现在这种状态,注定是风暴的前夜。
惊异、赞叹、佩服小安子的好脾气,从来没有对我大声说过话,曾经趴在他的腿上,情痴意迷地问:“我怎么样你就不要我了?”
回答很干脃:“和家人打仗。”
就是说,我怎么和他别扭、怎么使性子都不要紧,只要不去惹乎他的家人。
所以对他的家人,我只有两个应对的法子:一是亲亲热热如一家,二是客客气气如路人。
现在,还处于完全不相干的阶段,第三种状态,这是她们对我采取的措施,也或者是本能的反应,却伤不到我一根毫毛,我巴不得这种状态持续下去。
有老太太在,这是一个大家庭,老太太不在了,谁认识谁啊,兄弟几个在一个城市却如同陌路的,有木有?我跟我家的那几位,就很疏远,几乎无话可说,也是因为有老人,才会一年见上那么几次。
是潘安每天跟我走要来我家的,而且他完全自由,来去请便,他住在我家里,我要伺候他吃饭陪他睡觉和说话,甚至把所有出远门差事能推就推,他基本上成了我的一根拴马桩,我得到了什么好处,潘安死皮赖脸地呆在我家,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多么无辜。
如果你们正眼看了我,认了我,我从此成为你们家的媳妇,就要朝三晚五去磕头去请安,过年要去你们家下厨做饭,老太太病了要伺候,还动不动就要来家和我一起住,尿盆子直接拿进屋,我不管干什么,都会有一双眼在后面盯着挑剔着,大哥大姐二姐侄子外甥的,我都得打起精神来叫着应着还得时常地贿赂一下,这一切,只因为我拐了你们的儿子你们的弟弟你们的小叔小舅,你们以为理所应当,甚至是认为我向你们讨好卖乖,我却一点也看不到我对你们的需要和回馈,完全是一桩倒贴的生意,搞了半辈子成本核算的叶知秋,巴不得你们不看我,你不看我是你的事,我不看你,潘安会和我不算完。
“看在潘安的面上,我叫你一声大姐,没有他,我认识你是谁?”这句话,屡次在我心里回旋,预备某一天潘大姐打上门来,留给她的子弹。但我旋即又会笑自己,觉得自己成了泼妇,真正的叶知秋,应该是微笑着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表演,然后,不紧不慢地顶回去,再转身离开,只给一个优雅高贵的背影。
看来,不在乎、不相干,都是假的,因为我和潘安相干,潘安是以他的大家庭为家的,只要潘安在,我就必须认了这家子人。
她们能对我说什么?只有回家去整潘安。
潘安当然不会回来对我学他是怎么被盘问被责骂被不解,被勒令限期离开我的家,这个饱经苍桑的、不会生育了的老女人。
不上赶她们也以为你去上赶,这天,潘安回家说,老太太不来咱家住了,出院去她大闺女家,她两个人说,你这阵子又送饭又往医院跑的,表现好,是装的。
我一笑:“能装也好啊,我这么崇高博爱开阔的心胸,就没指望谁能理解,只是,有的人还连装都不爱装来,她为什么出院不去大哥家了?”
潘安不理我,爱理不理。
新车上牌了,我开着去医院,被那些无视我的人捕捉到,问潘安:“你买的车?”
潘安说:“嗯。”
一向耳朵聋的老太太立即支愣起来:“你也不开车买车干什么?”
她们这样说不要紧,有意思的是,潘安回家还跟我学。这个小安子,我待说你聪明呢还是糊涂,单纯呢还是单纯呢?
我心里当然会掠过大大的不快。这老太太,闲事还管得不老少。
元旦。老太太家终于安上了暖气,是政府为老城区居民办的实事之一,所以必须赶在头年完成,不管三七二十一,满墙满屋歪扭七八的管子,但总算是安上了,否则就没法在来年开门的报纸上大书特书了。老太太家装暖气的时候,老大老二负责在家张罗,把东西搬过来再搬过去,晚上,陪床的潘安说,两个干活的没饭吃,你给他们烤个披萨吧。我不知道潘安是真为了送饭还是显摆我的本事,反正,我烤的披萨真的不输比胜客。高筋粉低筋粉各半,橄榄油一小勺,奶粉两小勺,糖一小勺,酵母发好,幹成薄饼,注意饼的周边厚一点,然后,刷上一层蕃茄酱,撒上一层迷迭香,金枪鱼,火腿丁,鲜虾肉,玉米粒儿,圆葱青椒切成圈圈,加点马苏里拉,均匀地撒在上面,烤箱10分钟后拿出来,再撒上一层厚厚的马苏里拉芝士,回炉五分钟,赏心悦目,垂涎欲滴。香甜味美,我不知道潘安是什么意思,是让我显摆手艺呢还是仅仅就是为了给两位大佬送饭,但不管怎样,我还是精心地做了,做了两个大饼,打上一壶豆汁,开着潘安的钱买的,挂着我的名字的车,去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