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放下了么,放下我与他之间的深仇大恨?
沈倾颜本可以与父亲无忧无虑地一直活下去,沈倾颜本可以带着昔日那份纯真地久天长……
我攥紧了衣角。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放下了,若是没有明倾华,沈倾颜所拥有的东西都不会失去!
哪怕是达成所愿后粉身碎骨,死后亦永不超生,倾颜也不怕。跪在菩萨前,我双手合十默念着。我并不觉得这菩萨能帮得了我,只是想在今日,在此地立下誓言:沈倾颜与明倾华,必有一死!
……
落雪纷纷,我在院中席地而坐,拿出藏在锦缎中的‘锦瑟’。用尽全身气力,弹奏起这把琴。
琴音缥缈,听着是乐音悠扬,只是却不敌我曾经的琴艺,这双笨拙的手,是无论如何都施展不出我的技艺的。
“颜儿,你瞧,手应是这般执琴,显得落落大方。”
我嘟起一张小嘴,看了看一旁笑的欢心的倾华哥哥,轻哼一声:“落落大方落落大方,母亲落落大方不就成了,颜儿只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子。”
母亲闻言轻笑:“我的颜儿的确是长大了,想着做一个女子呢。日后是要嫁与谁呢?”
我不假思索地看着旁边的倾华哥哥,抿唇一笑:“倾华哥哥,颜儿要嫁倾华哥哥,倾华哥哥可不许不娶!”我忙小跑过去扑在他的怀中,看着他脸上那宠溺的笑容。
只是,母亲在我九岁时便已离世,否则也不必留我一人在此受苦罢。嘲讽似的笑了笑,即便母亲那时没有离去,又能改变什么?其结果,也不过是与沈家三百二十五口人一同覆灭罢了。
前些日子,我趁着守卫松懈之时,偷偷溜进乱葬岗中,却只见到了若干家丁侍女和奶娘的,唯独不见我与父亲的尸首。怎么,莫不成是恨我与父亲恨到极致,带回去鞭策尸体?
粗糙的手抚摸着心口,我冷了一双眸子。沈倾颜的心,早已被贯穿,如今的这个,是这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可怜人的。
我不知道这具身体,是叫做什么,也不知她如今的年纪。约摸着有十几岁了,虽是肌肤粗糙,稚嫩的声音却是与旁人无两样。
时机,也该到了。托人将他引到此处,又特意弹奏了这曲他最为熟悉的乐曲,如果他还没有忘记沈倾颜,就一定会心生疑惑进来查看。
“为何姑娘的琴声,如此寂寞?”
闻声,我猛地一愣。说到就到,果真是他,就是这个让我曾经魂牵梦萦,让我现在,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的人。强压下心中的恨意与一些不知是何的情愫,我微微低头,起身看着他。
“父母双亡,家中无人,自然寂寞。”垂眸,我说完这句话后,一声不吭立在原处。
他用视线审视了我一番,突地被我身后的琴所吸引,吃惊地说道:“你身后……”
“这把琴,是奴在沈郡王府得到的,官兵抄家之时忘记了拿走这个。奴曾在沈郡王府做过几日下人,念着旧恩,便将这琴收了回来。望七王爷恕罪。”
我言道,便又跪在地上,心中五味俱杂。
昔日与他,是以你我相称,如今却一口一个奴,也对,曾经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明倾华平复波澜起伏的心,恢复了一脸笑容。却在心下暗自盘算着,轻轻扶起了身前的人:“你既然知道我是七王爷,便也知道我与颜儿的关系。”他戏谑道,“既已自称为奴,那便随我回去吧。抬起头来。”
他的心思,我怎会不知道。
我敛了心神,双眸古井无波,抬起头看着他。只是,在对上他那双如潭水深邃的双眼之时,还是有些心神恍惚了。
明倾华微愣,在那一刻,他竟然无视了面前这人的异样。他瞧见了那熟悉的眼眸,如水清澈,还有那灵动的目光。
很像……这双眼,与她,一模一样。
他竟然看呆了,直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前这人面色蜡黄,满是冻疮,实在是丑。
生怕他看出些什么,我再度垂下头,用着略稚嫩的童音提醒道:“王爷,天已黑了,如此严寒,且还是王爷的大婚之日。为何王爷会放下侧妃。到这里来呢?”
他打量着我,说道:“我来这里,随便走走。”
一次失误可以,我绝不容许自己第二次出现失误。这一次,他自然什么也看不出了。
一声叹息,从他的口中发出。接着,他背手而去,我默默跟上。也不必问他怎样将我带出去,七王爷从来是说话算话的,除了昔日答应我的那句:“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
“王爷。凭这资质顶多能做个粗使丫头……”一个老妈子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道。
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已然清冷些许:“那便发落到月儿那里,看着这孩子也算细心,月儿一向马马虎虎,正好多个人照顾。”
老妈子顿了顿,似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又压下了念头。我悄悄留意着这个老妇人的举止,记得几年前来明倾华府上时,确实见过这人的。只是,那时的自己心思单纯,只知这妇人看着忠厚,实际上也是个难对付的茬。
我微微抬头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他,偏巧他也在瞧着我,便忙敛了心神垂首看着脚尖。“谢主子……只是,不知,沈郡主的锦瑟,该如何安置。”本是不应问的一句话,但那是我唯一留下的一件可以回忆往昔家人温馨的旧物了。
同样,也是我与他的定情信物。
轻缓的声音。“这东西你不必理会了,人既已没了,留着琴又有何用。烧了它。”
不带有丝毫温度的话语,一瞬间竟冰的心都颤动了。
明倾华啊明倾华,你当真是不顾往昔情分,连我最后的一件东西,你也要一并毁了么。你的心难道真的是铁打的么。
站在雪地中,望着在那绵白的雪上燃起的熊熊大火,唯一想留住的东西,竟然也被狠狠劈断,丢入火中。
“倾华哥哥,这把锦瑟颜儿怎么弹奏都弹不好,干脆丢了算了。”稚嫩的小脸有些愠色,我瞪着一双明眸,指着那把怎么弹都弹不好的琴。
“这可不行,这琴如此名贵,就如颜儿一般,怎可说丢就丢了。”明倾华温和地劝道。
“唔,既然很重要,那,本郡主就把这把琴赐给倾华保管,哪天我出去游玩了,你可要替我看管好了!”
“定然如此。”
这如同定情信物一般的古琴,就这样被烧毁。
那熊熊大火,仿佛烧尽了心中最后一丝依恋。
看着大火映在雪地上的影子,我反而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看着。
也好,日后,就再无牵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