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往日随风去

世人戏说，春秋末年有西施，商朝有妲己，明国便有沈家郡主沈倾颜。

——题记

北风瑟瑟，吹得人雪肌微疼。望着远处苍茫的雪，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缓缓走进熟悉的房间。

那里，有我喜爱的胭脂点雪，纯白色的，不染一丝尘埃。

床边的小匣子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里面有一大叠早已泛黄的信，一张又一张地阅读，一字又一字地细数，却已记不清大致内容了。

唇角露出年少时常挂着的浅笑，我推开房门，满屋清淡的沉水香气便飘了出去。

“倾城颜如玉，但闻幽香来。”抬头看了看天，我缓缓地合上双眼。

窗前那一身红妆之人，身形渐渐恍惚，一瞬之间，如烟如梦，消失于天地之间。

曾记得少时，倾华哥哥在他十三岁时作了一首诗，那年刚习字，只管舞枪弄剑的倾华哥哥竟写了一首诗。

“颜儿，快看，这首诗送给你。”

我好奇地凑上，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倾华哥哥好笨，这句诗无头无尾的，是说何人倾城又是何人颜如玉？但闻幽香来，又是在说什么？这样的诗，我可怎么评价是好？”

他却十分严肃地看着我，见他如此，我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我不喜欢作诗，也就只作这一首，只送给我的颜儿。其他人不理解也好，反正我也不打算给他们看，颜儿懂得其中的意思就好。”

脸上现出几朵红云，我埋下头，轻声道：“这倾城颜如玉倒也能勉强理解，但闻幽香来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开着的菊花，哪会有香味儿。”

“谁说没有的，你自己闻不到，我可嗅的真真儿的，颜儿身上有水沉香味儿，唇边与口中有菊花茶的味道，好闻的很呢。”

“讨厌，什么是口中有菊花茶的味道呀，怎的，你还尝过不成？”

“那是当然。”

“嗯？何时？何地呀？”

“此时此地。”

一个不留神，他已凑了上来，我躲闪不及便栽在了他的怀里，苦苦挣扎又脱不开，便抬起头来嗔视于他。

“可以吗，颜儿。”

“哈，嗯……”

……

自小便无忧无虑，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皆由父亲负责，他也从没让我做过些什么，只是一味地将最好的东西给我。而倾华哥哥也是疼我疼得紧，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只是我却没想到，我的一生竟终结于十三岁时。那年，倾华哥哥十八岁，虽只大我五岁，却比我成熟太多。

爹爹时常打趣，说我若是没了倾华哥哥，怕是什么都做不好了。那时我还顶撞：“倾华哥哥的就是我的，倾华哥哥成熟稳重，那颜儿也跟着沾光。”倾华哥哥闻言，便大笑着将一块酥鱼夹到我碗中。

我从来没有想过，事物的变化竟是那么快，前几日还在与父亲谈笑，几日后却以与他天人相隔。

沈郡王府，一夜之间，带上家丁仆人，全家共三百二十五口人，竟都化为一滩血水。

我从没见过那番景象，曾经和我一起玩耍的奶娘，曾经调侃我的管家，曾经对我那般好的小洛。竟在一夕之间化为血水。

我看着漫天的血红色，伴随着昔日一幕幕的景象，渐渐在脑海中消失。

“倾华，哥哥……”我在大雨中赤着双脚，发了疯似的奔跑，只为了能见到明国七王爷明倾华。我永远无法忘记，父亲在死之前，一直对我重复的那句话。

“颜儿，活下去，活下去……”

我在心里默念着，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要为父亲报仇。

带着这般的信念，即使身心俱疲，我仍是逼迫自己冲向七王府。

大雨中响起的沉闷的击门声，雨点击落在地上的声音，混合着，交杂着，声声都撞在心中最柔软的一处。

就在我以为，我再也坚持不到他为我开门的时候，就在我绝望的迎接死亡之时，门开了，仿佛一束光，照在心上。

我想，我终于不用死了。看着昔日自己最为熟悉的人，一种莫名的信任感缓缓升起，每每看到他，无论多么艰难的事情，我都可以扛下。

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摩挲着左眼下的朱砂泪痣。

我轻轻抬头，只见天上落下的雨滴，竟变成了血红的颜色，将大地冲刷成一片艳红。我想，难道这红雨是月老为我们牵引的红线？

“……嗯。”

身形微顿，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中出现了大片鲜红，挥洒在空中，与那些不知何时落下的红雨纠缠在一起。身体突然轻盈地似乎能飘起来，我看着他，双眼越来越模糊，他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倾，华，哥哥……”

意识渐渐涣散，我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好冷，世界上最温暖的，便是父亲大人和倾华哥哥的怀抱了吧。

我缓缓伸出手，颤抖着抚摸心边，那里多了一个大大的口子，有大片鲜血从那里喷涌而出。我的手无力地摔在地面上，在倾盆的红雨中，那微弱的声音竟显得如此突兀。

红雨滴进了眼中，模糊了视线，意识崩溃的边缘，我看见倾华哥哥向我走来……

只是——他最终还是没有救我。

也对，他亲自下的手。又怎会放弃之前计划的一切，将我救醒呢。

是我自作多情了，那日的红雨，不过是上天对我的怜悯，亦或是对我那血淋淋的讽刺。

我面无表情地在寺庙的大院中清扫茫茫白雪。

我想，他若是看见我，定会万分失望吧。

他不会想到，沈倾颜并没有死。倒是讽刺，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重新活过的机会。却也不知这是怜悯还是故意施加磨难，沈倾颜的确重生了，但她拥有的，只是这幅满手冻疮，面如死灰两颊冻痕的皮囊。

心中渐渐平和，还记得两年前，自己从乱葬岗中踩着死尸爬了出来，入了这静念庵，成了一个扫院的带发尼姑。我在这里留了两年，日日夜夜守在此处，不知为何，心中那股恨意，却似是在心中生根发芽一般，长在肉里，刻在骨中，两年的时间仍未消磨。

只是我学会了以不变应万变，学会了喜怒不外露。

这两年来，各种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沈郡王府一夕之间覆灭，七王爷痛失两小无猜的沈家千金；七王爷在沈家小姐死后，连着数月逛着烟花之地；七王爷结识了太后的侄女，正三品朝阳郡主夏清月，与这位郡主把酒言欢一夜；七王爷坠入情网，立夏清月为侧妃。

只是这些消息，对我来说不再重要了。曾经想离开这里，但现世，人心薄冷，世态炎凉，出去后只怕还没来得及报复，便已饿死街头了。

何况，以我自身的条件……

我苦笑，也许放下，未尝不是件好事。

明日，似乎便是七王爷与夏清月大婚之日了，朝阳郡主与七王爷，人人都说这二人是绝配。却已忘了那与其青梅竹马的沈倾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