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店门东旁是一口井。
没人能够说清这口井开凿于什么年代?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要比豆腐店历史更悠久。
井内的青砖壁上结满了绿苔,正生机盎然得往井口蔓延。水不深,却看不见底。倒是偶尔能看到三四条小鱼,一两只青蛙优哉游哉。
这是一口功勋卓著的井。
不知道洗净了多少孩子的尿布,冲净·了多少老人的痰盂,做出了多少板豆腐,创造了多少效益。
潘老板说,这井水是软水,软水做出来的豆腐才有味道!好吃!
可不是嘛!味道好极了!
潘老板对着口进的保护措施是很有力的,井沿周围全都铺上了水泥地,靠东北两边还码了好多条形青石。
据说,这些青石都是从某处古墓中挖掘出来的。仿佛只有古墓中的古青石来保护这口古井才算是相得益彰。
小李此刻就蹲在井东面的青石上抽烟。距离他父母七米又二十公分。远在他父母汗水的射程之外。
他一边抽烟一边摇晃着身体,似乎是想筛下什么东西,又似乎是怕筛下什么东西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小李长得很像他父亲,又像他母亲,又都不像。他难得的把他父母的脸庞上所有的不和谐全集中的他的那一张脸上。他不觉,还以为美得很,美得像天下第一美男子一样。要不?干嘛那么夸张的摇晃呢?
小李穿着一身名牌运动服,抽的是云烟。
守平越发的相信自己的判断了,这身衣服价值几何他不清楚,但这烟价他确实知道的,十块钱一包。按李大爷一车柴二十块钱算,他这一包烟就烧掉了半车菜,不能说不贵。
若是在普通人必然顾惜父母的辛劳,节俭自律一点。他不自律节俭只有一个可能,身价高贵。
身价高贵的人去帮爸妈干活会很掉面子,抽便宜的烟会丢人,而高贵的人是掉不起这个面子丢不下这个人的。一定是这样的!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合乎逻辑的理由了。
夏守平恭敬地和小李打招呼。
小李看他长得大致上还算合乎一个好人的标准,也跟他打招呼,二人算是认识了。
他问小李在何处高就?
小李说目前在搞餐具出租。
餐具出租夏守平是知道的。在老家的街上,就有干这个行当的。谁家有红白喜事,桌椅餐具不够就去租借。一桌三五块,基本没有什么利润。再加上现在办桌席大多都是去饭店包桌,这一行基本上算是苟延残喘了。莫不是在城里又死灰复燃,复兴了?
小李说,这有什么稀罕呢?城市就这熊样,钱包厚了人心薄了,经济发展了,生活退后了,社会进步了!思想停滞了。这是趋势也是必然。就好像沿着一个圈跑步,跑啊,跑啊累个半死,到地方一看起点就是终点终点就是起点。
夏守平笑,那一桌要租多少钱呢?
小李回答,看情况。如果桌椅餐具,炉灶煤气全套的话要三十块钱一桌,只要桌椅或餐具就是十五。具体情况具体对待。反正平均下来一桌二十块是有的。
夏守平吃了一惊:那要是办十桌,只租餐具不就得二百块钱?
小李对他的大惊小怪是不屑道:十桌?你以为是农村小孩过家家呢?切!在这儿三十桌五十桌正常,百儿八十桌很正常,一百二百桌超正常······
守平苦笑:一个月能做几次呢?
小李有些沮丧:平均下来能出半个月的工吧。
守平又惊叫起来:老天爷啊!人比人,气死人。人家一个月轻轻松松就赚几万块,自己累死累活才挣两三千块。这与人之间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怪不得人家小李这么牛,钞票大大的有啊!抽云烟都是委屈他了,应该抽中华,软的。
他痴情地望向那口古井,打算用壮烈的方式洗刷这难咽的屈辱。可又怕影响潘老板的豆腐质量,便克制住了这种冲动。问小李道:你一个月赚那么多的钱,干嘛还让大爷大娘这么辛苦的捡柴呢?
小李脸一红说:我也是打工的,一天才30块钱。我又不是老板!
守平很不好意思,连忙道:对不起兄弟,我看你这样还以为你是老板呢!对不起啊!
很显然,守平并非故意去讽刺小李,是小李聪从他无心的话里觉察到自己成为被讽刺的对象。
有觉察才会有思考,有思考才会有自省,有自省的人才会有进步。而不断进步的人生,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人生。
小李站起来,将脸转向别处。似乎在观察风向,寻找风源,以吹散脸上那种火辣辣的阵通。
这时候,有刺耳的警笛声从小李的腰间传出来。
夏守平吓了一跳,怎么还有警笛声呢?
小李脸上的红光立刻退了下去,带着得意的表情从衣袋里掏出手机,又高高的伸了一下胳膊,接听。声音大的几里路以外都能听到。
听完挂掉,骂道:妈的,都休息20天了,今天才有事做……一边骂一边扶起倒在一旁的破的比老卢的还破的自行车,飞快的走了。
连招呼都没和他爹娘打上一个,好像应该是他爹娘停下擦汗的动作,恭祝着他一路平安才合乎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