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了雨,出了日头。
走落了太阳,扯起了夜幕。
忽然,一条烁目的星河在眼前奔泻。此刻的新市已是万家灯火。
九点四十,此刻的九脚沟应是乌帷紧扯,山空鸟静了吧。爹娘也该睡下了吧?也或者在担心他们的儿子!
守平斜靠在车窗上泪眼朦胧。他想念自己那间小屋里的味道,想念母亲摊的煎饼。
到了。表舅站起来,从行李架上拉下自己的包。表舅没带衣被,他在新市租得有房子,什么都有,听说表舅妈也有一个·。当然,这只是传言,是那些表舅不愿意带的人制造出来的。说是朱满屯是怕亮了低,所以不愿带人出来。对此夏守平是不相信的,人总得有个良心。这些年表舅妈一个人在家里服侍老扶持小熬干了身子熬白了头。村里哪一个不举大拇指。表舅不会干这种不地道的事。守平打定主意这趟回去替表舅辩白。
包。表舅往行李架上看了一眼又吐出一个字。守平陪着笑跟张卢二位老板打了个招呼,告辞。二位老板对他印象还不错,很客气的让他先过。守平的包超大,临行前,母亲恨不得把他的襁褓都塞进去,一边塞一边叮嘱:一个人出门在外,冷了要添衣,热了要减衣,不能像在家里那样啥事都要大人操心·······他心里酸酸的,儿行千里母担忧说的不就是这回事吗,当时还觉得厌烦,现在想再听一次都难了。
哐。火车顿了一下停住了。车厢里乱了起来,拿包的,找人的,喊人的,熙熙攘攘,乱纷纷的。表舅从他身旁走过去,又吐出两个字:跟着。然后优雅从容的往外走去。
守平身上背一个怀里抱一个,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长这么大第一次出门,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紧张,镇上逢集也没有这么多人。
下车时,麻烦出现了,他的包和一个上车的妇女的包卡在了一起。那妇女是个很小心的人,生怕一放手她的3包儿就会和她永别,是以,死死抓住不放。守平已经下了车自然也不能分手,兼之上下的乘客多,那对包儿越卡越紧,横亘在·门上。上的上不了,下的下不去。挤成了一团。直到乘警赶来那对缠绵在一起的包儿才算分手。守平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抬眸,表舅不见了·。
守平慌了神。没了表舅可怎么办啊!他背着沉重的包在站台上奔走呼号,汗水滚滚而下。
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少,渐渐的只剩下几个推货柜的售货员了,哪里有表舅的影子。他喘息着跌坐在地上。该怎么去面对这座陌生的城市呢?
一位车站管理走过来关切的问他留在这儿有何企图。他苦笑着说了一遍。管理员笑了:为什么不去站外找呢。他一定是在出站口等你呢。
守平这才知道世间有出站口这么一个所在。不迭声的道着谢,背起包带上希望向站外奔去。
出站口外人来人往,却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他背着包在人群中踽踽独行,目光从一张张或笑或愁,或喜或怒,或嗔或怨的脸上擦过,表舅在哪里呢?
他无力的从栏杆边滑坐在地上。今天只吃了一包方便面。表舅说火车上的东西不干净,吃了容易生病,他虽然很饿,也没好意思再开口。表舅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听他的是不会错的。可现在想来不干净总也比饿着肚子要好些。
一阵风吹来,寒意入骨,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这一阵子连急带累,里面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冷冰冰的,实在是不好受。他想起家中那暖暖的被窝。
吱的一声,一辆从正北向飞驶而来的红色的上面带着灯盒的小轿车突然停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他愣住。不明白这小车为什么要在车人如此拥挤的地方开得这么快,干吗又一下子停住,干吗又突然掉头而去。
有人惊叫撞人了,有人往这边围过来。。
他这才看到前面不远的地上躺着一个小女孩,动也不动。守平一骨碌爬起来奔了过去。这儿属于广场,路灯稀少,看不清小女孩的伤势,但其已经昏迷是不争的事实。
他惊叫;快送医院!围观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仍自观赏着小女孩的状态。像赏花、赏月、赏秋香。
夏守平愤怒了,一把扒开挡在前面的一对挽在一起的缠缠绵绵的鸳鸯,抱起了小女孩问:哪里有医院?
雄鸳鸯被他扒的很不爽,嗤之以鼻道:连医院都不知道还想救人!土豹子。
雌鸳鸯娇声嗲气的说:真讨厌,干嘛那样说人家,人家是英雄。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有一位挎着小包的老太太没笑,同情的看着他,往正北方向指了一下说:那儿,华侨医院。
夏守平顾不上说话,抱着小女孩朝正北跑去。他分明感觉到血正从女孩的脖子上流出来。
足足跑了二里路也没见到什么医院,又累又饿的他几难再跑下去。他多想就地躺下歇息一会儿,好好地喘上几口气,可是孩子怎么办呢?他咬着牙骂自己;****的,平时不有用不完的劲吗?今天怎么熊包了呢?嘴里骂着,腰却还是·忍不住的弯了下去。心有余力不足。
一辆绿色的QQ停住他身边,一个女孩探出头问;怎么回事?炫耀你的速度是吧?
守平没听懂,牛喘着问:医······医······医······医·······院·····。
女孩明白了,笑道,说一个就行了,讲那么多干嘛?啰嗦,快上来吧。说着话从里面打开了车门。
守平顾不上客气,伸着脑袋就往车里钻,人大包多在加上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小QQ有些架不住,死活不欢迎他,多亏女孩下来帮忙才算挤了进去。车门一关,小车风驰电擎的奔向华侨医院。
女孩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他一会儿,扑哧,笑出声来。这个傻大个的服饰太奇特了,简直就是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穿越过来的。问他道:你女儿吗?
他还在喘息,没有时间回答。
你不认识他?女孩又问。
他点头。
女孩自我介绍说:我叫孙晓虹,你呢?
孙晓虹圆圆的脸上露着兴奋。这让夏守平觉得很不舒服,怎么这些城市人怪怪的,别人的死活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做人可以这样吗?不像九脚沟,一家死了人,全村都跟着掉眼泪。难道在城市里人的生命就可以受到漠视吗?难道城市的发达就是在漠视生命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吗?那这样的发达是幸福还是悲哀呢?他叹了一口气回答说;我叫夏守平。夏天的夏,守卫的守,平凡的平。
孙晓虹伸了一下舌头说:我还以为是贫穷的贫呢!
夏守平没搭腔,只是看着怀里的女孩儿黯然神伤。可怜的孩子你可千万别出事啊!这么小,还有很多好看的没有看过,好多好玩的没有玩过,你爹嘛都在找你呢······念叨着念叨着眼泪就下来了。
孙晓虹白了他一眼,教训他:大男人,哭什么哭?她体温正常,呼吸均匀,死不了的。
夏守平看着手上的血,唏嘘道:都流血了!
孙晓虹冷哼:我们每个月都会流血,有没有看到谁死掉。
夏守平楞了一下,脸红了。好歹活了二十二年,这个他还是懂的。他只是不懂这个看起来年龄和他不相上下的女孩何以能在一个陌生的同龄人面前说出这种话来,这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啊!夏守平觉得应该和这个坏女孩保持距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