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一天朱队长不这样说了，因为过了不久的一天，周五没有能看住果园里的果子。这一天，果园里的果子差不多一下子被偷光了。说偷似乎有点不合适，好象用抢似乎更合适。
不管是偷还是抢，果园里的果子没有了，周五不能说没有责任。可真的要让周五负这个责任，好象周五也负不起。因为，实在不是周五不负责，而是周五是实在没有办法。
那天上午十二点左右，周五坐在一棵苹果树下，看看头顶上的太阳，还是那么白亮白亮，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其实这个时候，周五已经听到远处传来的汽车马达声，不大一会，也看到了汽车带起的烟尘。只是周五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会和他身边树上的果子有什么关系。直到两辆大卡车在他面前停下来，从车下跳下来一百多个青年男女，一齐扑向果园时，他才有些明白要发生什么了。
不过，周五明白了，也只是明白这些人要对果子下手下了，却并不明白这是一群什么人，会有这么大胆子，开着大卡车来偷苹果。
一百多个青年男女，全穿着黄军装，腰间束着武装带，肩上挎着黄书包，胳膊上缠着红色的袖章。红袖章上写着红卫兵三个字。当过许多年兵，什么兵都见过，就是没见过红卫兵这种兵。
不过，周五知道，不管是什么兵，也不能闯到别人的果园里偷果子。你看他们的样子，好象不知道他们做的事是不该做的，一边摘着树上的果子，一边笑着，喊叫着，有的人还唱着歌。
他们这样干，周五当然不能不管。周五跑过去，大声地喊着，让他们赶紧住手。可没有人听他的，只有几个人看了他一眼。
不过，他的喊叫声，不能说一点作用都没有。其中一个人走到了他跟前。看他的样子，好象是这群人的头。他问周五是干什么，周五说，我是看果园的，你们是干什么？
听到周五这么问，这个人有点奇怪地看着周五。问周五，你真的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周五说，不知道。这个人指着红袖章上的字，问周五认识不认识。周五说，红卫兵是干什么的？
这个人哈哈大笑起来，说你连红卫兵都不知道，真是太可笑了，告诉你吧，我们红卫兵，就是保卫毛主席党中央的红色卫兵。
这一说，真的把周五吓了一跳，红卫兵是干什么的，周五不知道，但毛主席党中央几个字有多少分量，周五知道。周五喊叫的声音不由得小了起来。周五说，那你们也不能偷苹果？
那个人说，我们不是偷，我们是要让这些苹果为革命发挥作用，你知道吧，广场上还有许多红卫兵在和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斗争，他们静会示威了三天三夜了，正需要许多苹果来解渴。
周五说，什么是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
这个人烦了，说你这个人一点儿不关心国家大事，什么都不知道，不给你说了。
说着，这个人一挥手，一百多青年男女，跑出了果园，每个人的黄挎包里都装满了苹果。大卡车轰鸣着带着冲天的尘雾，一会儿跑得没了影子。
再看那果园，一眼看过去，已经看不到几个果子了。
周五坐在那里发呆。朱队长来了，看到果园的里果子全没了，很气恼，问周五是怎么回事。
周五说，我真不知道是是怎么回事。
别说是周五呆在副业队，呆在果园里，和外界缺少联系，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就连手里握着很大权力的一些人，也一样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郑七副市长和往常一样，坐着车子去市政府上班，过了西大桥头，被一大群人拦住了车子，不让他的车子往前走了。
郑七有些生气了，走下车子指着一群人说，你们要干什么，赶紧把路让开。
没想到这群人，不但不把路让开，反而把他围住喊起了口号，让他表态支持不支持群众造反。
作为一个领导者，不管什么事，不能随便表态的，他只能说，大家快回去工作，不要胡闹。
一听他说大家胡闹，大家火了，说他反对革命行动。有些人把手指到他的鼻子上。这时他看到人群中，有一个人是他认识的，就是那个李科长。李科长是公安，有责任保护首长。
郑七喊李科长出来，李科长倒是听话，马上从人群人中走了出来。只是郑七没有想到，李科长走到郑七跟前，不但没有保护他，反而抬着打了他一个耳光。打完了，还说，你以为你是谁，告诉你吧，你完了，你们这些走资派这回全完了。
这耳光并没有多重，不过，它比一块大石头砸到郑七脸上还重。一下子把郑七打傻了，捂着一张受伤的脸，回到了办公室，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和郑七比起来，到目前为上，还没有人能把巴掌打到他的脸上。不过，他的日子，也不再象从前那样了。一个地方武装单位的领导把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说有一群学生要来抢武器，问怎么处理。张书记一听火了，武器是用来保卫祖国边防的战备物资，决不能随便让人给抢走。张书记马上发出指示，一枪一弹不能损失，不管用什么办法。
一个要来抢，一个不让抢，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开枪。枪响了，象鞭炮一样。不过，鞭炮过后，地上只会是些红色的纸屑。而枪一响，留在地上的，却是一滩滩的血，和一具具尸体。十一个红卫兵被打死了。
消息一传出，可不得了。马上成了轰动全国的事件，中央派人来解决。
派来的人，张书记认识，在延安就认识的。就是那个吴组长。这次来，吴组长还是组长，不过，这个组长却比许多大官的官还要大。是领导文化大革命小组的组长。
吴组长一见张书记就拍了桌子，说张书记胆子太大，竟敢对抗革命运动，镇压革命群众，当场宣布撤去了张书记的书记职务。
张书记不接受，说吴组长没有这个权力，吴组长冷笑了一下，拿出一个文件让张书记看。
一看上面盖着的红色大印章，张书记说，我革命了一辈子，你们不能这样。吴组长说，你这算个什么，刘少奇多大官，还有邓小平，多大的官，这回也完了。
张书记说拍着脑袋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吴组长拍着张书记的肩膀说，你这个人啊，只知道打仗只知道干事，不好好读马列，不懂得政治，早在延安时，我就看出了这一点，你犯这样的错误一点儿也不奇怪。
中央撤了张书记的消息，风一样传开了。张书记离开办公室往家走，还没走到家门口，就被李科长带着一群人，把张书记截住了，说要带张书记去接文化大革命的洗礼。
文化大革命，真是一场大革命。有多大，怕是世界上很少有一场革命能和它比。当时的中国人，没被卷进去的没有几个。不过，说真的，周五本来是可以不和这场大革命发生什么关系的。这场革命的革命者，主要是学生和工农群众，周五是个劳改释放犯，轮不到他来当这个革命者。这场革命的主要对象，是知识分子和官员。周五这时的身份，和这两种人都沾不上边，想让人家来革他的命，人家也不来。
不远处，火烧破了天，血流成了河，周五一点事也没有，还是白天在果园干活，夜里回小土屋子睡觉，对此时发生在这个国家的事，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他想，等郑五来了，问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昨天，在果园捉了一只野兔子，他把这只兔子养在了屋子里。他想好了，郑七来了，就把它宰了，做下酒的菜。可不知为什么，这些日子郑七好象把他忘记了，好久都没有来过了。这也不算什么，郑七可能很忙，等忙过了，一定会来看他的，用不着着急，只要等着就行了。
不过，自从那个晚上，那个下着小雪的晚上，有个人敲开了他的门后，他的日子就完全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