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冯不敢往前走了。他没有想到梅子会使出这招，他是北方人，不会游水，要是梅子真的跳下去，他连救她都救不了。要是真出了人命，队长也保了不了他，他肯定会比老朱还惨，没准会枪毙他。他更没有想到梅子会提到《白毛女》，白毛女，他在延安时就知道，就看过这个戏，当时他在台下恨死黄世仁了，捡起地上一块石块，就朝台上演黄世仁的演员砸过去，差一点把人家的头砸破。
老冯想，我怎么着也不能象黄世仁一样啊。
既然不能象黄世仁，那他就不能往前走了。他只能看着梅子转过身走到红柳树从，把晾干的衣服一件件收起来，放进了盆子里。看着梅子端起盆子顺着一条弯弯的小路穿过芦苇墙，走向那飘着一面五星红旗的营地。
跟在梅子的后面，老冯象是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灰溜溜地耷拉着脑袋。
一个差一点要发生的惊心动魄的场面，就差一点没有发生。
你放下了望远镜。
你摇了摇了摇头。
你没有想到你看到是这样一个过程和结果。和你预先设想到的过程和结果完全不一样。你也有点沮丧，象是在你的指挥下了，打了个败仗，尽管这是个很小的战役。
一只野兔子闯入你的视线。它象人一样，只用两条后腿支撑起身体，东张西望着，不知在要看什么。这肯定是只公兔子，在找一只不知藏到了什么地方的母兔子。
你举起枪。你想给它个机会，你在心里数五下，如果数到五，它还不跑，那就不怨你了。
一二三四五，你心里数到五，兔子还站在那里，你扣动了扳机。
枪响了。
子弹把兔子高高地挑起，又重重地把它摔在地上。
你走过去捡起兔子，一看，果然是只公兔子。这只公兔子是为母兔子死的。
免子肉烧好了。兰子烧的。烧好的肉装在一只大碗里，放在木板钉成的桌子上。你还是把老冯喊来了。喝酒这个事，得有个人陪着喝，才有意思。边喝酒，边说话，这酒才会越喝越有滋味。
看到兰子在一边，你对兰子说，兰子，给梅子端一碗去，有好吃的，咱们也不能光自己吃。
这话正趁兰子的意，兰子盛了一碗兔子肉，出了门。
男人喝酒时，不喜欢女人在旁边。女人在旁边，男人说起话来，有时会觉得不能痛痛快快地说。
你和老冯边喝酒边说梅子。
梅子吃着兰子端来的兔子肉。梅子说，这兔子肉真香。火房的饭菜几乎是天天萝卜白菜，一个月难吃上一顿肉。一下子见了肉，真是觉得比见了亲爹还激动。
兰子问梅子，那个事，你还没有拿定主意。梅子知道兰子说的那个事是什么事。兔子肉吃完了，梅子说话了。梅子说，兰子，不是我犟得很，不听领导组织的话。我就是觉得我不能就这么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我知道，女人，你再心高，再好看，你也得早晚给一个男人。女人还有啥，活人就得嫁人。我就是想，怎么也得嫁个自己可心的男人，要不，天天在一起，天天躺在一个床上，还不活活让人难受死。要是，随便一个男人，我都可以嫁。那我也不会出来了，在老家就早嫁了，我参军，我到这么远的地方，说是说的建设边疆，保卫边疆，可我心里想的，就是能找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嫁给他。好好伺候他，给他生一大堆孩子。
兰子不吭声了，说真的，在开荒六队，也就是队长让她嫁给她，她嫁了，真的要是换了别的男人，没准她也会和梅子一样，拒绝别的男人亲近。
喝酒这事，高兴了，会喝多，不高兴也会喝多。老冯不高兴，就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到后来，舌头发硬了。
出了队长家的门，老冯晃着往前走。到一扇门前，老冯认出这是梅子的房子。老冯想，我没有想往这走啊，怎么就走来了。队长说我不是个男人，我怎么不是个男人，我就是男人，真正的男人。我非要娶梅子当我的老婆不可。我现在就让她嫁给我，看她敢说不嫁给我，她要敢说不嫁给我，就就把她……把她……
还没有想好，要把梅子怎么样，老冯的身子，就摇晃着把梅子的门撞开了。
灯还亮着，小油灯火苗象粒黄豆。可还是照出了老冯。同时，梅子还闻到了一股酒气。
梅子说，你出去。
老冯说，我不出去。
梅子说，你不出去，我就喊人了。
老冯说，你喊吧，大家都知道，你马上就是我老婆了。
梅子说，你不要脸。
老冯说，不要脸，要脸有什么用，我什么都不要了，就要你。
说着老冯，往梅子床跟前走。
梅子在被子里，梅子已经脱了衣服，打算睡觉了。没有想到老冯这个时候会跑到她屋子里。老冯喝了酒，喝了很多酒。男人要是喝了很多酒，就会和平常不一样。平常他害怕的东西，这个时候就可能不害怕了。
梅子不让老冯往前走，老冯还是往前走。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着我要和睡觉和你怎么样一类他平时不敢说的话。
梅子只好把放在枕头底下的剪刀。
梅子，老冯，你再往前走，我就捅你。
看到剪子，老冯哈哈地笑了。
老冯哈哈笑了。老冯指着梅子的剪刀说，那是个什么，剪子，这不是日本鬼子的刺刀吧，不是马步芳的大砍刀吧，不是乌斯满土匪的马刀吧，来吧……说着，老冯扒开了衣襟，露出了胸膛。来吧，我看看，它能扎进去多深，看能不能扎进我的心脏……
看来，这把剪刀挡不住老冯。梅子急了。梅子说，你要是不出去，我就死给你看。梅子说着，把剪刀转个方向，把刀尖对准了自己起伏的胸部。老冯不相信梅子真会这么做，老冯还往前走。梅子又说，你要说听我的，我就同意嫁给你，和你结婚。
老冯站住了。老冯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梅子说，你只要听我的，现在马上出去，我就嫁给你，就和你结婚。
老冯好象酒一下子醒了，转身跑了出去。
老冯站在营地中间，对着夜空大声喊道，梅子要嫁给我了。梅子要嫁给我了。夜很静，老冯的声音显得很大，好多人没睡着的听到了他的喊声，睡着的人也被他的喊声吵醒。
梅子手一松，剪刀掉在地上，发出一响。梅子头向后仰，眼泪流出来。
你给了老冯几个劳力，让他赶紧挖间地窝子给自己做新房。你对老冯说，夜长梦多。老冯说，不会的，梅子说了，她说了，她会嫁给我。
汽车停下来，不知坐了多少天，行了多少路，早已昏昏沉沉的雪儿睁开眼。雪儿以为到了目的地了。别人说，还没有，是到乌鲁木齐了，说是休整几天，还要往前走，她们要去的地方，还远着呢。
带队的干部，那个一路上听过雪儿弹琵琶的干部，带了另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来，他们把雪儿带到了一间空房子。他们让雪儿弹琵琶。雪儿弹了一曲《杜十娘》，雪儿弹到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跳入滚滚江水中时，雪儿的眼睛湿了。
雪儿弹琵琶时，干部模样的人不断地点头。
干部模样的人走了，带队的干部很高兴，对雪儿说，这个人是文工团的团长，他说你弹得好，他们正缺一个弹琵琶的。
过来一天，那个团长来了，把带队的干部喊出去，两个人在门口说了一会话。团长走了。带队干部走进来，看着雪儿，雪儿也看着他。
带队干部说，团长也想要你。可是组织部门不同意，说你们这些人……
带队干部没往下说，雪儿明白，他没说出的是什么话。
雪儿没有把这个事放在心上，雪儿才二十刚出头，可已经没有什么事让她十分在意了。
雪儿又上了汽车，汽车顺着天山北边的一条路往前走。
在经过了呼图壁、玛纳斯、石河子、沙湾、奎屯一些地方后，汽车就会停下来，在汽车旁边会有很多马车，这些马车中的一辆会拉上她，再往前走。
一直走到古尔图，走进垦荒队的营地。雪儿才算是真到了要她到的地方。雪儿这些日子走过的路，算起来有一万二千里。
结婚的日子定下来了。
兰子拿出了梅子送给她的那件大红的绸子衣服，她想梅子穿上它一定会比她穿着更好看，因为这件衣服本来就是梅子的，是按着梅子的身材做出来的。
兰子推开门。
屋子里没有梅子。
兰子自言自语道，都要当新娘了，还到处乱跑。
兰子想梅子可能去上厕所了，或者做别什么事了，一个就会回来。兰子坐在梅子床上等梅子回来。
靠梅子的床头，有一个木箱子，它用来装东西，也用来当桌子。
兰子目光落到木箱子上。
木箱子上有一张纸条。是梅子写的。梅子说，别去找我，我会回来的。
梅子走了，梅子失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