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世昌真给冯海旺打了电话，又把电话打给我，让我转告罗流儿他们，到旺城打工的事情说妥了。
翟毛础说，“你们谁想去就去，反正我是不去的！”
兆里赛布问怎么了？翟毛础说他以前在旺城干过，知道姓冯的怎么回事，他说姓冯的那个公司，就象个农村生产队，里面的队长，副队长，会计出纳，甚至班组长，都姓冯或者跟着姓冯，纯粹家族式管理。外姓外族人被压得厉害。
赛布说，“那不跟马莲窝子老刘家一样了么！既是这样，我们去干什么？还是跟翟师付干小活儿好！”
翟毛础说，“善待民工的老板也有，少得很！所以还是自已找点小活儿干好，自由，不受人欺，人么，就活一口气，气不通畅，活着就窝囊！”
翟毛础时断时续的总能找到零活儿，歇两天，很快又有事做，赛布很知足，钱挣得不多，好象也不着急没事干的时候，喜欢和罗流儿圪蹴墙根子，晒太阳，要不就下方，没有象棋，就下方。地下室没有阳光，他们喜欢晒墙根。
兆里不晒墙根，话好象也越来越少。从乡下跑到城里来晒墙根，显然不是他要的生活，他在耐心地等待，好象隐忍了点什么，很可能他已经感觉到了，他生活中开始显露出种种变化的迹象。
他和灵兰很少见面，连电话都很少打。十号院和蓝宅相距不过几里路，但他们的生活却在两个世界里，兆里不喜欢去蓝宅，在那座阔人的楼院里他总是手足无措。灵兰也不喜欢到乱营街来，偶尔来一次，看看兆里，说一会儿话，就匆匆离开，两个人生分得不象一对订过婚的情人，仅为乡党而已。
灵兰在蓝宅舒适优雅的环境里，变得风姿卓约，愈发妩媚动人。给我的感觉是，越来越知道怎么穿戴，怎么打扮自已，甚至连走路的姿势步态，都很快的城市化了，而且，说话的腔调，语气，都有了浓厚的城市的味道。乡村的底色被刻意地掩盖和淡化，她的适应和改变的能力异乎寻常。在远方的穷乡僻壤，女为悦已者容既无必要也无多少动力，而换到了城市，绝艳的容貌，优美的身体曲线，和白如羊脂的肤色，就成了一个女人价值的资本，骄傲的资源。灵兰很快就从那些形形色色的悦已者中发现了自已的价值。这也是她热中于进城上超市的原因所在。蓝承祖偷偷带她进城几回，那种被众人注目和欣赏的感觉令她陶醉和晕眩。可惜这样的陶醉不能常有，女主人的警惕和监视不能让她经常享受如此陶醉。
兆里和灵兰难得见一次面，通一次话，每次见面或通话，他都会怅然失神，恍恍惚惚的。以后的几天，便都懒得说话。赛布罗流儿晒太阳的时候，他躲在地下室里看书。他的书只有几本，《清真菜谱》、《大众菜谱》是他自已在地摊上买的旧书，还有一本《烹调手册》，一本《大盘菜肴》，是马五哥送他的。他读这些书读得很认真，书上划满了记号，还作笔记。他只有初中一年的文化，有些字不认识或不解其意，就一定要搞清楚。比如“开洋”，“蚝油”，“鲋鱼”，“银芽”，他从未见过或听说过，也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后来，我把一本《新华字典》送给他，有了字典，他的阅读更加努力。
至此，我对谢大年眼光很毒的说法还持怀疑态度，大凡漂亮女人，绝色佳丽，多少都有点妖媚之气，妖气能让女人更添妩媚，更加迷人。灵兰是天生佳丽，偶露一点妖媚，是很自然的，不能因此就说她是个女妖。她和兆里，毕竟好了两年，出生在寻常农家，泥土质地，进城以前，也就是偏远小镇上的一个小裁缝，没有杨兆里，根本没有进城的可能，她怎么可能进城后短短的时间里，马上脱胎换骨，立刻面目全非，变成另外一个人呢？
但是，毕竟有了谢叔的那个提醒，使我开始留心灵兰，注目她和兆里之间的微妙变化。谢大年这样阅世很深的人，和蓝承祖又有极深的交往，不太可能捕风捉影，信口开河。我这样做与其说是为杨兆里打抱不平，不如说是我有窥伺别人隐私的爱好。窥伺能让人产生快感，我喜欢剌激的东西。
在蓝宅我没有看到蓝承祖和灵兰关糸异常的迹象，我去的时候，蓝承祖往往不在家，他在的时候，黎姨又不离左右，两个人即便是用眼睛说话，也不可能逃过精明的黎姨。
很快我就发现，经常到蓝宅来的那个退休女会计师老金，形迹十分可疑。老金的家在花果山度假村旁边，也是一个楼院，丈夫是离休的税务局局长。老金和黎姨退休前就认识，两家相距不远。老金到蓝宅串门，自从灵兰来后，变得频繁起来。我几次去蓝宅，都碰到这个花白头发戴金边眼镜的老女人，她和黎姨坐在大客厅的沙发上聊天，目光却总是跟随着灵兰，而她们嘴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人名，就是伍国平。
老金说的这个伍国平，就是她的儿子。他是个研究生，三十五岁了，现在在新景研究所工作。为了读书深造一直没有谈过女朋友，现在年龄大了，婚姻问题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下去了。
老金说到她的儿子时声调总是要高上去，象展厅里的解说员，对着整个客厅和楼院解说，而且眼光始终不离开灵兰。老金解说的时候，黎姨象另一个解说员，两人配合默契，象是在演双簧。
老金如此热心地推销自已的儿子，让我怀疑，三十五岁还没有谈过女朋友的伍国平，是不是个象傻小湖一样的白痴，或者有生理上精神上的某种缺陷。及至我见到他本人，才发现我大错特错了。
伍国平是这个社会的优良品种，中等个儿，白皙面皮，眉清目秀，配上眼镜，更显得文质彬彬。干部家庭出身和高学历并没有让他倨傲自大，得意忘形。恰巧相反，他非常随和，平易近人，一点都不让人讨厌。我见到他的这次，是他第五次到蓝宅。这一次他穿着休闲式的运动装，白色网球鞋，体格健壮，浑身清爽。这样的男人，不可能没有谈过女朋友，他身后肯定会有很多的爱慕者和仰慕者。他所以到今天还当着单身贵族，除了老金强调的那些原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是个唯美主义者。
天生丽质，容颜出众的灵兰让他耳目一新，她的优美身段，卷曲的金黄色浓发，轮廓分明具有雕塑感的脸，顾盼如秋水的眼波，妩媚的微笑，都让他震惊和着迷。他是个不善于掩饰自已的人，对灵兰的欣赏和爱慕都写在脸上，在老金和黎姨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用炽热的目光追着灵兰。
灵兰总是不离开他们的视野，在客厅、阳台、健身房、卫生间忙些无关紧要的事，耳朵却始终在注意地倾听。她哄傻小湖很有一套，她让小湖和他坐在一起，在另一组沙发的那边，给小湖揩鼻涕、梳头、剪指甲，喃喃地说话，小湖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绝丑的小湖和绝色和灵兰坐在一起，可怜的小湖便成了美和人类之爱的陪衬和道具。这也是一种残忍。可以看出一个女人的心计和心的冷硬。
在那边沙发的谈话需要她介入的时候，她的应答总是非常得体，绝不多嘴多舌，而且总是低眉垂眸，眼波凝黛或嫣然一笑，都楚楚动人，让人无比怜爱。她好象深知守柔处下的好处，在优越的人面前，先把自已摆在一个卑微的乡下人的位置，但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象是有教养的城里人，显得一点都不土气和俗气。
她还说自已只读到高中毕业，差十四分没有考上大学，副县长的女儿差六十分到关内上大学去了，她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农民的女儿，所以连中专都没有上成只好到镇上学裁缝。她说她是喜欢读书的，以后有机会，她还想继续深造。
她说，在小镇上人很容易满足。到了大城市，眼界开阔了，才知道自已见识太窄，懂得太少，知识实在太贫乏了。
伍国平说，“我是学英语的，也懂一点俄语，你的名字，好象应该是莲娜，灵兰可能是汉语叫法，其实我觉得叫莲娜更好些！”
灵兰就笑笑，说，“国平哥哥说得对，在乡下家里，我的名字是叫莲娜，我弟弟叫维佳，村里人叫他伟杰。”
伍国平就亲昵地就，“莲娜，你想继续念书，现在就应该抽时间复习高中功课，考成人不难，你在黎姨家里又不是很忙，完全可以抽出时间么，有不懂的地方，黎姨就是最好的辅导老师，她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我小时候，黎姨还辅导过我呢！”
黎姨就笑，说，“国平，你是不是想辅导灵兰呵！灵兰的英语太差，你倒真是应该好好帮帮她，两家离得这么近，你有空就过来给灵兰上课，你想当她的辅导老师，我知道的！”
黎姨好象有意在撮合伍国平和灵兰，忘了灵兰和兆里的姻缘。
他们这次有趣的谈话被蓝承祖打断了。蓝承祖感冒了，在楼上睡觉。正在他们忘乎所以的时候，他下楼了，用嘶哑的声音说，“你们真要辅导灵兰，就把兆里也叫过来，一起进行辅导！光辅导了一个，另一个怎么办？你们不知道灵兰兆里已经订婚了呵！将来一个大学生，一个是半文盲，打工仔，这不是明摆着要拆人家的台吗？”
蓝叔说这番话时显得正气凛然，一点不象谢大年说的那样心怀叵测。
我以为蓝叔打这一横炮会把伍国平吓退。也让灵兰丢掉幻想，不要心猿意马，在朝秦暮楚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没想到两人反倒越发热乎了。伍国平到蓝宅更加频繁，当真给灵兰辅导起英语来了，而且得到黎姨的默契和鼓励。两个人不仅关起门在一起学英语，还双双到山坡上散步，宛如情侣般地相拥而行，还公开到城里的商业中心区兜风购物。在靖边街的瀚海潮超市，两人成双入对出现在服装部和化妆品部，恰巧被我发现，我在长达两个小时的跟踪盯梢中，看到他们亲密无间的程度，切实地为兆里感到了危机和担忧。
我觉得，无论如何，得提醒一下兆里了，我对女人轻易地就水性杨花感到吃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的话，我是不会相信灵兰会如此轻佻的。我不愿意让一个老实农民被人戏弄，他们真是太岂由此理了！
翟毛础又揽了一个刷墙的小活儿，一早就带着罗流儿和赛布上工去了。
兆里没有去，他跟街南的崔生堂谈好了，崔生堂饭馆的大厨老薄有急事要请三个月假，回灵宝老家奔丧和处理房产，崔生堂就请兆里暂代大厨。明天就去上班。这项意外的工作让兆里豁然开朗，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
兆里说，“老崔给我开的工资不高，只有七百元，还不到老薄的一半，但是我省了饭钱，三个月净挣两千多块，加上前面存的一些，我有三四千块钱的小资本了。蓝叔已经答应过了的，再有三个月，那些温州人走了，我就用这些钱，把门面收拾出来，简单装修，置些桌椅，炊具碗筷，就可以开张了。崔老板这个时候找到我，真是雪中送炭。我用三个月时间练技能，学本事，到我的饭馆开张，驾轻就熟，正好接上茬，豹子你说，这是多好的事情呵！”
我说，“兆里，饭馆对你很重要，这我知道，我相信凭你这股韧劲，说不定将来真能成大气候。但是你不能只顾了迷你的饭馆，灵兰那儿你也得抓紧点，我就不明白，你年龄老大不小了，为什么不和她结婚？”
兆里说，“事情得一件一件办，我得先把饭馆办起来，然后再结婚不迟。”
我说，“到那时候就晚了，说不定那时跟她结婚的不是你，而是换成别人了！”
兆里摇头，说，“我们早就订过婚了，订婚席都摆过了，我跟她说好了的，等我在城里站住脚，我们就结婚，她怎么可能还会跟别人结婚？豹子你到底听到什么闲话了？”
我本来只是想提醒提醒他，看他实在愚顽不化，点拨不明，索性把我看到的和听到的情况都告诉了他。
我说，“兆里，你的订婚席是在农村摆的，现在你是在城里，城里不认农村的规矩，人是会变的，千变万化，说变就变，你可不能再犯傻了！”
兆里还是半信半疑，说，“她倒是跟我说过，她正在复习功课，想试试成人高考，那个伍老师帮她学学英语，两个人接触多一些，就一定会出事吗？姓伍的那个人我也见过的，人家文质彬彬，不象个轻浮浪荡子，人家是个高级知识分子，正派人，应该懂得规矩的。”
我耐着性子说，“这是个感情问题，跟正派不正派没有关糸，人跟人要有感情就麻烦了，两个人都发展到了吊着膀子进树林，到超市购物的程度了，你说她们是什么关糸了？你以为你是谁？两桌农村的订婚席就能把灵兰的心拴住吗？”
兆里突然就有些沮丧，哑声说，“我杨兆里是不能和人家伍老师比，人家有知识，有地位，有风度，有钱，要什么有什么，站在人家面前，我就象个要饭花子！可是这才一个来月的时间，我杨兆里还是原来的杨兆里，她怎么就会说变就变了？我们谈了两三年呢，她真的就一点牵挂都没有，要跟伍老师跑了么？”
我悲天悯人地陪他叹气，说，“兆里，也许是我多嘴多舌，灵兰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我就是想知道，你跟她的关糸，到底到什么样的程度了，你们上过床没有？”
兆里想想，抬眼看着我，说，“农村不兴这样，城里可以，乡下不可以，那种事，是入了洞房才能做的事。”
我说，“兆里我是为你好，我不想看你吃亏当冤大头，伍国平也真是欺人太甚！你听我的，把洞房那天干的事情提前干了！赛布说得对，干了她，她才是你的，干了她，就是打了你的印戳，做上了你的记号，别人就是想要，也不好再要了！”
兆里傻乎乎的说，“就照你说的，睡了她，那样真管用么？她心里要没有我，要个肉身子有什么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