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喜传钧命
高四爷的营房里,延孝先正给众头领禀报东行合纵的情形:“解了马明部和沈廷秀部的纷争后,延某继续东进。在阜康滋泥泉遇到了老朋友张和张明兄弟。那张和外号‘一撮毛’、‘黑靥虎’,奇台十六架滩人,祖籍甘州。兄弟二人自幼习武练骑射,武艺超人。古城惨败后,他兄弟发狠,重振旗鼓,再组民团。在吉木萨尔、木垒河都被妥军攻占的情形下,不得不率百余乡勇退入巴里坤。
“热西丁部突然撤离时,妥军闻风而动,昼夜不停地攻抢地盘。
张和他们也不坐失良机,以至两方争夺激烈。多亏孔才和赵兴体配合,三败妥军于木垒。我去时,赵兴体因绥来妥军攻打沙山子,已急急撤回。
“吉木萨尔一战,张和一马当先,所向无敌。镇西府总兵何绾授他六品蓝顶戴。我把合纵事一说,张和非常赞成。孔才也说:“‘咱们之所以到处逃难,根本原因是散漫,就像一盘沙子。好在有了几个民团,可又各自为政,互不往来,很少相互支援。若能联合起来,协同作战,妥明能奈我何?!’
“我正说回哩,妥明又派马升前来征讨,三方联手,乘马升远道而来人马乏困之际,一仗打败了他。马升不服,招集人马反扑,又落个惨败下场。那奇台知县恒颐带百余兵丁民勇前来力主东进。张和孔才乘胜收复了奇台、古城和吉木萨尔三座城池。现今就不知咋个样了。”
“延兄你真行!既实施了大伙的合纵主张,联络了朋友,还带回了这么多好消息。热西丁部撤离了,张和连收三城,妥明复辟。不是你回来说,咱们还蒙在鼓里哩。那热西丁部来的时节,势不可挡,把妥明王国摧枯拉朽似的一脚就踢翻了。他撤的时节,咋就无声无息?把人都给整糊涂啦!要是早知道,咱也去夺他一两座城池,不能尽让妥明占尽了便宜。”高四拍着延孝先肩膀,兴奋而遗憾地道。
“听说是给养困难,南边战事挺吃紧的。”
徐学功深谋远虑地说:
“如此说来,南边的时局也复杂多变,内乱必招来外患。看来,咱们又要面临妥明的征讨了。”
高克武接上说:
“那可不。待他屁股一坐稳,就该拾掇马桥了。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嘛。看来,入冬前,非把河北岸的城完工不可。”
“南岸的城也不可松劲。妥明一东征西讨,谁知道又要涌来多少难民?”延孝先补充道。
此时,高克一领进一位膀大腰圆的朝廷官员,头戴蓝色顶子。
众人无不惊奇地望着这不速之客。
来客也不就座,自报家门:
“在下百喜,乃巴里坤总兵麾下一佐领。总兵闻马桥民团人多势大,非常高兴,特差百喜前来传达钧命。总兵大人之意:若各地民团都听朝廷调遣,不愁妥贼不灭,不愁天下不太平。”百喜说毕,同大家一样,席地而坐。
两年来,天山北坡满清官府,除巴里坤苟延残喘,其余伴随军事的绝对失利,几乎全部消失。即便有的名号尚在,已形同虚设。在此大气候大环境下,官员,尤其昔日不可一世的满人官员之骄气傲骨也为之荡涤得无影无踪,如今平和得俨然寻常百姓。为此,百姓也去了那昔日敌对的心态,今日对百喜便如此。但一听要服从官府调遣,几乎人人气不打一处来。
高克武坦率无忌地说:
“啥?听官府调遣!平日大小是个官员,多少有两个兵勇,凶得不得了呀!叫妥明一把火,就给烧得不见了影影子。朝廷的军队钻哪去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正当保卫国家、保护百姓的时节,一个个都溜啦!活下的百姓逃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好不容易拉起一个民团,看家小护难民还都不够用哩,当官的知道了,就打起使唤的主意了。想让民团做你们手中的面团团儿,任你们捏弄;想让民团当大官的丫环,任你们呼来唤去的。今天调一哨人马东征,明日抽一批壮丁当差役,吃喝穿着、马匹枪械还要自备。想得倒美!”
徐学功没料到此事被高四当即断然回绝,忍不住说:“高四爷,话不可说得那么绝。咱民团各自为政,互不统属,像一盘散沙。若能统一调遣统一行动,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嘛,这和咱们合纵之策大同小异嘛。光靠单干,何时才能彻底打垮妥明,返回家园?”
“徐头领,你是想统起来让朝廷封个一官半职,那高某不拦你。”高四本来窝着日积月攒的无名之火,发泄的机会来了,竟被徐学功当头一拦,不禁火上浇油,便不瞻前不顾后地朝学功发了一顿火,戗得学功委屈无状,回了声:“你……”不再言语。
延孝先见势头不妙,有伤大局,不得不对高四说:“亲家兄弟,击败妥明,返回家园,不都是大伙的心思么?为了这个大局,咱兄弟不是一致赞成搞合纵吗?听从朝廷调遣,有啥好,有啥不好,咱和和气气地商量,咋样?啊。”
高克武气色有所缓和,须臾,向学功致歉说:“徐头领,刚才高四冲了你,对不住。”
“徐头领,也不是四哥有意冲你。我说这朝廷官员、吃饷的军队,也太不像话!妥明一造反,连个仗都没打,就都当了缩头王八。还是咱四哥约了王乡约他们,为夺景化城三进三出,杀得浑身是血。如今,这危难局面不还是咱民团支撑着。你说像不像话?噢,国家供养的部队不经打,没戏唱了,想起民团了,想叫咱百姓乖乖听当官的调遣,他左一个命令,你右一道文书,随便来个兵娃子,就可吆五喝六的。咱们流汗流血,甘心叫他们骑在脖子上作威作福?即便四哥答应了,我也不伺候!”高克一的补充发言也是一腔无名之火。
“就是,咱民团可不能跟吃粮发饷的军队比。咱啥都得自备。”
猪头李吼道。
徐大旗颇为不满地接上说:
“就是。保江山社稷,是朝廷和军队的事。朝廷指不上,军队没逑相。咱民团能保家护小,已经很不错了。若再把民团调了去,谁保家护小?支下(预备好)叫妥明血洗呀!”
“就是,一听调令,那就没完没了啦!要出夫要抽丁,要缴粮要供草,唉,说不完,说不定还补课补捐哩。咱可是难民呀!”何世海不无担忧地道。
“就是。咱可是难民呀!”不少人附和道。
百喜听了众人的谴责汗颜不已。
徐学功虽处于无奈,但见众口一词将成定局,却又不甘心放弃,于是把期望的目光对准延孝先,尽量平和地询问:“延老英雄,你饱经世故,久经战场,你说咋办?”
“要我说,也撂不出个新套套。”
徐学功大失所望。百喜也同样。但见延孝先略作停顿又说:“坐江山的就得想着老百姓,保护老百姓。平日作威作福,了不得;战事一起,只知夹上尾巴躲,松得扶不起来。就那奇台古城子的驻军还算数,军民坚守八十多天。大伙怨朝廷,指望关内,远水不救近火;靠身边的吧,又躲得看不见、盼不着。咋办?光怨顶啥用?怨一千骂一万,伤不了妥王一根汗毛,也回不到日思夜念的家园,还得靠咱自己。光靠自个儿哩,力量都很有限;靠众民团吧,又互不统属,拧不成一股绳。咋办?大伙不都赞成合纵吗?”
学功听至此,心里再生一线希冀。只听孝先说:“合纵,就要各民团联合,齐心协力,才能再造世道太平,咱们才能圆那回家的梦。可谁领头,谁发令,谁统一谋划呢?没领头的还是弄不成事。大伙的担心我也有。怕是一听调遣,咱就身不由己了。我想,反正咱是民团,不是朝廷的正规军队。调遣合理,咱就听,大伙齐心合力干;若滥调胡派,咱不去。不就两不耽误吗?”孝先话刚收尾,高四马上表态说:
“延兄,你说得是。就这么办。”
徐学功这才释然绽出一笑,百喜也为之轻松起来。徐学功借机说:
“学功觉得东边的张和孔才做得对,他们敢于把民团拉出去攻城夺地。咱不能光等着应付人家来打,也得拉出去。要不然,妥明何时能垮?他自个儿愿意垮吗?墙不推能倒吗?只有主动打击妥明的军事势力,才能有效地保护家眷。大伙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理是那么个理。非常分散的民团,既要保家护民,又要去攻打妥军,实在力不从心。
“我觉得还是以守为攻好。妥军杀来,我们自卫,是中国人自相残杀;那我们去打他们,他们也得自卫,不也是自相仇杀吗?
“我们合纵,是为了联手对付妥军征讨,叫他占不上便宜。徐头领,你继续说。”延孝先的意见出人意料。
徐学功正欲说出久谋于心的打算,值勤的秃子带延子兴猛然出现,不由学功心里一惊,孝先心头一紧。
徐学功心急火燎地抢问:
“子兴兄,家母安好?”
“伯母安好。只是妥明复辟后,又要清山。仅靠留下的几十个弟兄,护家小保乡亲十分吃紧。学信兄要你回师解困。”
徐学功作难地:“这……”
高克武则爽快地说:
“徐头领尽管去,护家保民要紧。要不,咱组建民团做啥?”
徐学功对高四的大度和理解甚感欣慰,当即决定回师。说:“我带五百骑杀回乌桓。其余乡勇由秃子管带,继续筑南城。若有战事,请延老英雄指挥。难民骑士归高四爷管带。”
秃子霍地站起来说:
“学功,我也不能落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