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便是那采薇绣庄重新开张,第二便是那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采薇绣庄掌柜身边多了个器宇不凡的男人。每日那男人在前堂负责迎客接待,而顾采薇则在里屋刺绣,好不自在。秀儿则不停穿梭在前堂和里屋,给两人打打下手,倘然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顾采薇独自在里屋绣着褥子。图案是游龙戏凤,乃是镇上大户狄员外嫁女所用。不知缘何中年丧偶的狄员外对采薇绣庄的绣品情有独钟,平日里有事无事便打发人来求两件绣品,这次女儿出嫁,更是让采薇绣庄全权包揽了所有绣品,有这么大笔生意,顾采薇自然是欢喜,每日累些倒也无妨,起码可以不用踌躇那纷纷扰扰的情事。
坐着绣了半晌,只觉浑身酸痛的顾采薇捏捏肩膀,撩起帘子一角望向在前堂有模有样忙碌着的戚继朔,嘴角兀自勾起笑,却瞬间消失。放下帘子,重新回椅上坐好。端起绣框,试着绣几针,发现没了兴致,只得放到一旁,重重叹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若说对戚继朔没有感情,那是假话,可即便真有感情那又能如何,自己同戚继朔,是绝不可能在一起,既然这样,又何必去纠缠那些痴怨。理智无数次告诉顾采薇,要早日从这段感情中抽身,可却一直做不到。像戚继朔那样的天之骄子,无数次为了自己而低声下气,单凭这一点,已经是很多男子无法企及的。最关键的,还是他那颗心,让顾采薇切实感受到了真意,让人不自觉沦陷。
人活在世,总会碰见那么一个人,让你不能自已,付出一切。不论先前走了多少弯路,最终都会殊途同归,直至白头偕老。
戚继朔骗了她,是不争的事实,尽管只是出于善意,但顾采薇却怎么也解不开这个心结。在她的潜意识中,两人就应当坦诚相待,而不是为达到目的去欺骗。这样做,和当初裴以筠为留住自己而不断扯谎有何区别?最终不还是失了耐性,置若罔闻了么。只怕时间久了,这戚继朔也会如此吧。若如此,那也没甚可惜,毕竟凡事随缘,强求不得。
自嘲的笑笑,又不是那豆蔻年华的少女,何来这多小心思?为自己如此多虑而好笑,顾采薇摇摇头,重新端起绣框,却见戚继朔走了进来。
“采薇,先歇会吧,绣到现在了。”戚继朔坐下来,温柔道。顾采薇笑笑,“若不抓紧些,就赶不上工期了。”顾采薇刚想接着绣,戚继朔却不依,将绣框收到背后,远远站着,就是不给顾采薇。颇为无奈的顾采薇叹口气,认命道:“好好好,我不绣了,成么。”戚继朔这才满意的点头,将绣框放回桌上,笑道:“过几日便是那七老爷的庙会了,去年没看成,今年咱一块去看吧,采薇。”撩开帘子便想去前堂,忽想起什么,转头道:“不许拒绝。”得到顾采薇肯定的答复,戚继朔这才满意的走出去,而顾采薇,则凝视着戚继朔的身影发怔。
顾采薇并不想耽误戚继朔,可却无法从那份温柔中脱身,正所谓想放却不舍,大抵也是这番道理。
“采薇姐姐——”秀儿忽奔进来,手上还拎着桂花藕,一脸兴奋道:“长平姐姐来了,这会子正和戚公子在外头讲着话哩!”长平来了?采薇内心涌上欢喜,正想出去迎,却被秀儿拦住。狐疑地扫了秀儿一眼,正想掀开帘子,忽听外边传来说话声,正是长平和戚继朔的声音。
“继朔哥哥,皇后娘娘这次真的发怒了,扬言你再不回去就要拿采薇治罪,怎么办?”戚继朔只是沉默,半晌未再说话。长平的话使顾采薇心下一紧,不由走出去,轻声道:“继朔,毕竟你是太子,整日徘徊于市井作坊也不像样,还是同长平一道回去吧。”
“采薇,我说过要同你在一起。”戚继朔见顾采薇撵自己走,心知她是为大局考虑,忍不住道。顾采薇则摇头,尽量让语调显得平静:“皇后既已容不下我,若再跟你回去,只怕会多生事端。采薇倒不如就在这西塘守着绣庄,太子想起采薇时来看望看望,也便足够了。”
戚继朔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长平拽住,只得住了口。同长平走到外面,隐忍多时的怒气终究迸发出来:“太子,太子,我身为太子,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无法得到,还做这个太子干嘛?倒不如丢了,当个乡野村夫,还乐得逍遥自在。”长平看了戚继朔一眼,不知该如何作答。依戚继朔的性子,凡是想要的,便一定会得到,这会子皇后如此逼迫他,只怕时间久了,会出事的吧…
“长平,你回去告诉母后,本太子非顾采薇不娶,若她执意要治顾采薇的罪,那就先废了她这个儿子!”戚继朔沉默半晌,忽蹦出一句,听的长平心颤了颤,急忙道:“继朔哥哥你莫冲动,皇后娘娘也是为你好,若是好好商量,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若我按你的话回了皇后娘娘,只怕她会更生气,从而归咎到采薇头上,那事情岂不是会变的更糟?”
长平的话极有道理,说的戚继朔哑口无言,干干跺跺脚,眸子里写满无奈,“长平,依你看该如何处理这事?”
“继朔哥哥,你平常处理政事时的精明干练劲儿都哪去了,一碰上采薇的事就魂不守舍,真是的。”长平见戚继朔求助自己,不由调侃一番。见他神情尴尬,也便止住不提:“这事好办,改明儿我回去告诉皇后娘娘,就说你染了风寒,需要精心休养几日,这样你便能在西塘住着了。趁这机会,你想办法说服采薇,争取将她悄悄带回都城,如何?”戚继朔断然否决了长平的提议,却见长平嘟着嘴嚷嚷道:“不然还能怎么办,眼睁睁的丢下顾采薇回去啊?而且,我可不想嫁给你。”
长平娇嗔的神态令戚继朔有些哑然,无奈的嗟叹一声,“长平,母后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瞒过去的。”话音刚落,长平唇边笑意更深了:“皇后娘娘对我很信任,若是我同她说,绝对会相信的。所以这事就交给我,你呀,就抓紧想办法将采薇带回来好了。”戚继朔见长平执意如此,左思右想又未探究出个好法子,只得同意长平的想法,并再三叮嘱长平小心谨慎。事情商量完,长平也未多作停留,便匆匆赶回都城,打算早些向皇后复命。
“采薇。”戚继朔摆着笑脸走到顾采薇面前,见她并不搭理自己,也不恼,径自在旁边坐下:“怎么,还生我气?我说过不会再丢下你一人,为了你,我宁愿舍弃一切。”心知顾采薇还在为七天前那件事赌气,戚继朔便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毕竟这证明了顾采薇是在意他的,仅凭这一点,不回去做那甚么太子,也没甚可惜的。
顾采薇叹口气,将手中的绣框拆掉。这是狄员外要的最后一件绣品,龙凤呈祥图,眼下也已经完工,忙碌大半个月,总算可以歇歇了。戚继朔捧起顾采薇放在桌上的龙凤呈祥图,眸子里满是赞叹,对于顾采薇的手艺他向来是引以为傲的。手慢慢抚过那栩栩如生的蟠龙金凤,情不自禁道:“采薇,若是有一日,你肯亲自为我刺绣,那该多好。”
想想自认识到现在,并未曾绣过东西送给戚继朔,顾采薇也未迟疑,便答应下来:“改明儿,我会亲自替你绣一件独一无二的绣品。”
“那,我就等着了。”戚继朔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