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已有些薄凉。落叶萧萧而下,失了精气神的树木恹恹立着,一副疲乏模样。树旁水井处有一穿着粗布麻衣的女子正不停揉搓衣物,身侧还堆着高高一堆未洗的脏衣。纤细玉手被水泡的有些红肿,但仍不停洗着衣物。天色已透着昏暗,再过不久夜幕便要降临,女子只得加快搓洗速度,可那衣物却不曾见少。
太阳终究还是落下,女子却还余有大半盆未洗衣物。默叹口气,女子顶着夹杂寒意的秋风继续在井旁洗着衣物。远处的屋内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时传过来,非但没让人觉着愉悦,反倒有种凄清的感触。捶捶弯了大半天早已麻木的腰,女子扫眼旁边已经快见底的木盆,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有些松动。这会子洗完送过去,应该还能吃上几口剩饭,这样,晚上也不至于饿的无法入眠。摸摸饿了一整天早已麻木的肚子,女子为自己打打气,接着洗起衣裳来。
肩上忽多了件罗衫,女子抬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身旁的文雅男子,感激的笑笑,接着埋头洗衣,并未曾见着男子眼底一闪而过的悲哀。男子也不阻拦,只是静静站在一旁,凝视着女子熟练的揉搓,拧干,眸里心疼更甚,刚想开口,却又生生憋了回去。
女子似乎不愿让男子等太久,抓紧洗完最后一件,手往衣服上蹭蹭揩干,取下罗衫递给男子,方才起身欲端起木盆,无奈衣物太多太重,女子试了几次竟未曾端起。深吸口气正欲再试,却见男子抢先一步将木盆端起,女子感激的笑笑,便想接过来。却见男子摇摇头,迈开步子朝前走去。女子没法,只得跟着男子朝后院走去。
男子帮女子将衣物一件件晾好,拉住正欲先行离开的女子,示意她等自己一起。脸染上绯红,女子顺从的跟着男子回到屋内,不知他想干什么。只见男子示意女子闭上眼,随即打开放在桌上的包裹,取出一件梅染长襦递到女子手上,方才让女子睁开眼。手中的柔滑触感令女子倍感新奇,睁开眼,看着手上不管是做工还是面料都实属上乘的衣物,眸子闪过惊喜。见男子笑盈盈的示意自己换上,女子点点头,男子便走出去,让女子在屋内换衣。
片刻后,装扮一新的女子从屋内走出,男子见了,眼底闪过惊艳,连声称赞好看。女子有些羞涩的别过头,任由男子牵过自己,肩并肩走出大门,到了那熙攘夜市上。
尽管已是深秋,可夜晚却仍热闹非凡,只是路边多了些卖烤红薯的摊子。男子同女子在夜市闲逛,见女子不时将视线偷偷投向烤红薯的摊子,便走过去买了两个递给女子。刚烤好的红薯还很烫手,男子特意又包了层油纸,感动于男子的体贴,女子剥开一个红薯递向男子。摇摇头,男子将还冒着热气的红薯吹凉些,方才示意女子去吃。见女子吃的很香,男子笑笑,叮嘱她吃慢些。心知女子的确是饿极了,便四下望望,见着一家还算清净的酒家,便拉着女子向那走去。
点了几道女子爱吃的菜,男子也不吃,只是静静望着女子。看了会儿,便将视线转向大街上的热闹人群。不时有你侬我侬的才子佳人从眼前晃过,倘然一副恩爱派头。不知怎地,男子看的竟有些心酸,掉转过头重新望向女子。见她也吃了七八分饱,此刻正笑盈盈望着自己,一股内疚顿时涌上心头。结了帐,便牵起女子重新回到夜市中。
二人又到处逛了会儿,有些乏了,便走到城边河流处,坐在岸边歇息。远处传来女子抚琴弹唱声,正是从那河上画舫传出,声音温婉缠绵,似要将满腔愁绪道尽一般。二人相互依偎着坐在地上,静静听着那缱绻歌声,心境皆不约而同地复杂起来,只是谁也不忍开口打破这难得的相处时光罢了。
扭头望向正瞧着远处画舫愣神的女子,男子浅浅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件檀木小盒递给女子。眸里闪过惊奇,女子在男子的催促下打开木盒,便见着静静在盒中躺着的玉簪。尾部雕刻的是做工精细的蝴蝶花,看得出又是件价格不菲的上乘品。
如此贵重的礼物令女子又惊又喜,一时间竟忘了言语。男子见着女子这般惊喜,心中也涌上幸福,拾起玉簪便替女子插在头上。不得不说那玉簪极适合女子,衬得那张端庄容颜更显曼妙不说,且与那梅染长襦相得益彰,将女子妆点的更加动人。
为女子的美所惊诧,男子凝视着女子,久久未曾回过神。过了半晌,才想起称赞女子的貌美脱俗。被男子一番夸赞,女子娇羞的低垂下头,却被男子用手抬起。望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庞,女子轻轻合上了眼。
二人直至夜半时分才离开河边。女子已有些困意,男子便搂着女子肩膀,慢悠悠朝家里走去。
本以为府里的人早已睡下,孰料整个宅内灯火通明,还有三四个小丫鬟在门口张望,见二人回来,几个小丫鬟急忙围上去,七嘴八舌的一说,男子表情顿时变了。点了两个丫鬟送女子回屋,自己则大步向正厅走去。
厅内坐着的是位衣着华贵的貌美少妇,见男子进来,先是目不转睛的盯了会儿,方才冷哼一声,询问男子这么晚去了哪里。未曾料到她会提前回来,男子坐到椅上,不紧不慢的道出自己与女子出去玩的事实。少妇一听,登时就怒了,随手将茶杯摔到地上,咒骂道:“裴以筠,我不辞辛苦跑回娘家找爹爹替你谋出路,你却同顾采薇那小贱人在一起,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见欧雪艳出口成脏,裴以筠心下也有些不悦,“雪艳,讲话注意些分寸,采薇再怎么说也是我娶回来的,平日里私下骂骂也便罢了,如今当着我这做相公的面还如此泼辣,是否有失你那太师千金的尊贵身份了?”
欧雪艳被气的浑身发抖,就差没有跳起来指着鼻子骂。又歇斯底里的骂了一通,便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只说了一句便再未开口的裴以筠见欧雪艳离开,也懒得多留,便向顾采薇的住处赶去。
待裴以筠进来时顾采薇早已进入梦乡。放着玉簪的木盒被放在枕边,看的出顾采薇极其重视这份珍贵礼物。替顾采薇将被子掖好,见她面带笑意,睡颜甚是安详,先前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低下身浅浅在额头印上一吻,又恋恋不舍的盯了一会儿,裴以筠这才悄声走了出去,轻轻将门给带上。
欧雪艳又回了娘家。裴以筠倒也没在意,每日少了些许拘束,反而乐得轻松自在。令他最欣慰的还是顾采薇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不必干那些沉重家务。欧雪艳在的时候,总喜欢布置这样那样的杂活给顾采薇干,且每一件都要花费大半天的功夫。顾采薇明白,欧雪艳是为了减少裴以筠同她在一起的时间而有意为之,向来要强的顾采薇不愿退缩,拒绝裴以筠想要另外找人替自己做活的好意,凡事亲力亲为,且完美到欧雪艳挑不出一点毛病。时间久了,欧雪艳也懒得再挑刺,只是每日布置下来的活越发多了。
那是顾采薇成为裴以筠小妾后最惬意的一段时光。那时她刚过门不久,同裴以筠正是如胶似漆的热恋时期,所以面对欧雪艳的百般刁难,二人皆没有当做一回事。
直至半月后,裴以筠由礼部侍郎左迁提刑司时,他们才明白,欧雪艳,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而也就是从那时起,顾采薇的日子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