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三伏天也只有夜晚才能感受到些许清凉。沉寂一天的万物在月亮刚挂上枝头时便不约而同的活络起来。聒噪一天的蝉到了夜晚仍不肯歇息,依旧不知疲倦的叫着,同水边蛙声交融在一起,竟有种别样的动听。而白日里空荡荡没有精神的大街到了这个时候也显出非一般的繁华来。只见那熙攘夜市上人与人比肩接踵,叫卖声,嬉笑声不间断的响着,好一番热闹景象。倏而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从小巷内奔出,肆无忌惮地在人群穿梭着。受惊的行人急忙避开,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撞到。
疾驰的马车行至宫门口才被拦下。守门侍卫例行公事进行盘查,戚继朔和长平的脑袋便从车内探了出来。侍卫见了,也不敢造次,恭敬的行了个礼便将他们放了进去。马车又在夜幕下穿梭了好一会儿,走的都是些人迹罕见的小路,直至行到一处僻静花园时方才停下。早已等候在那儿的戚继轩见几人下车,也不多说,领着几人便从花园绕到一处幽静别院里。几人在屋内坐定后,戚继轩颇为无奈的看了眼宫女装扮的顾采薇,起身将戚继朔拉了出去,“皇兄,其实我挺好奇你怎么能说服那女子主动进宫的。依那脾性,断不会理你才对。”戚继朔故作神秘的笑笑,拍拍这个从小交心的皇弟肩膀,“有长平在,能有什么做不到的?”戚继轩回以微笑,同戚继朔重新回到屋内。
顾采薇坐在长平旁边,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长平轻轻握握顾采薇的手,示意她将心放宽,毕竟是自己主张让她进宫来的,自然会保她周全。顾采薇抬头看看长平,笑了笑没说话。戚继朔在另一边看着感情甚好的一对姐妹,默默叹口气,心道若是自己能同顾采薇这般亲近该有多好。几人各怀心思沉默了会儿,戚继轩方才对顾采薇道:“从明儿起你便是长平的贴身宫女,平日里尽量少走动以免被皇后发现。我虽然没什么地位,但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帮皇兄解决的。所以顾采薇,你给我听好了,皇兄真心待你,你若辜负了他,我第一个跟你没完。”
话音刚落,就听戚继朔严厉的斥责一声。戚继轩看了戚继朔一眼,扭头没再说话。“采薇,继轩性子直,讲话有些不留情面,你别太在意,自己怎么开心便怎么做,不用顾忌其他。出再大的事我都会替你扛下来。”戚继朔见顾采薇神色有些黯然,不禁开口劝慰。闻言,顾采薇将视线落在戚继朔身上。多日不曾正眼瞧他,发现他竟又消瘦不少,忽涌上心疼,顾采薇柔声道:“继朔,你又瘦了。”见顾采薇终于肯搭理自己,戚继朔难耐心中激动,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却生生咽了下去。顾采薇虽不解,但戚继朔不说,她也不再问,因着夜已深了,也便随着长平回了兰玑宫。
“采薇,其实我特担心你不愿意来宫里陪我。”刚回到兰玑宫,劳累一天的长平便扑倒在床上,扭头仍旧朝站着的顾采薇道。找了张椅子坐下,顾采薇淡淡一笑:“长平,你都亲自开口了我还如何拒绝?虽说这宫里都是些不待见的人儿,但好歹有你伴着我,那也便足够了。”
长平闻言,笑了笑,忽想起什么:“对了,秀儿呢?好些日子没有见着她了。”想起秀儿打从及笄之后便再没见着过,长平不禁起了好奇。得知秀儿回了西塘,长平顿觉不可思议。但当知晓秀儿的过往后,也便理解了她的行为。
当年顾采薇离开裴府只身一人来到西塘时,便恰巧见着了独自躲桥下哭泣的秀儿。那时的秀儿大概只是十岁不到的年纪,浑身脏兮兮且衣着破烂不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激起顾采薇的愁绪,本不再多事的她还是向那女孩伸出了手,将她领了回来。
秀儿这个名字,是顾采薇起的。将秀儿拣来时,她什么都不知道,姓名,父母,生辰,统统都不知晓。只说自己打小便同一位奶奶生活,后来奶奶死了,自己没了依靠,只得在外靠乞讨为生。好在西塘居民心地善良,时常接济这可怜女娃,秀儿才得以勉强活下去。这日独自在桥下哭泣也是因着被镇里孩子嘲弄而心生委屈,找个地儿发泄罢了。
所以说有时候,许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由不得你选择。顾采薇一时冲动将秀儿领了回来,后又因着绣庄一个人照看不过来便留下秀儿打下手。秀儿对于顾采薇的收留之恩颇为感激,凡事尽心尽力,加上本身就古灵精怪,极讨顾采薇欢心,二人逐渐情同姐妹,关系甚佳。
顾采薇从不在秀儿面前提及自己过去,秀儿也不问,两人保持着极佳默契,过着相依为命的日子。秀儿不知道自己生辰,顾采薇便将初遇她时的日子定做生辰,每年都会替她庆祝生辰。随着年岁渐长,秀儿对自己的身世起了好奇,在顾采薇认识戚继朔后便托他替自己查查,这会子似乎有了什么头绪,恰逢顾采薇进宫陪长平,秀儿便趁这机会回西塘寻戚继朔给她查出的线索去了。
听完顾采薇的讲诉,长平“啧啧”赞叹两声,“这丫头,再过个几年,绝对不得了。所幸不是生在帝皇家,不然呐,只怕这后宫就没这么安宁咯。”顾采薇笑笑,没做声,心中也有同样想法。这些日子,越发猜不透秀儿的想法,开始只当做姑娘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如今听长平一提,才觉着秀儿的确是有什么地方变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自己所能干预的,正所谓凡事随缘,强求不得。顾采薇默默做通自己的思想工作,也便不再探讨秀儿的问题,而是朝长平道:“这些日子秀儿不在,我才答应进宫陪陪你,待秀儿回来了,我便离开这里。长平,你也知道,我不喜欢这个地方。”长平嘿嘿笑笑,凑到顾采薇面前,“采薇,等你什么时候同继朔哥哥修成正果了我再放你走,哈哈。”话音刚落,就被顾采薇敲敲脑袋。一脸憋屈的捂头走到旁边坐下,长平嘟囔道:“采薇,你又欺负我,真是的,白对你这么好了,就知道欺负人。”
顾采薇看了看长平,对她毫不在意形象的言行感到无奈:“若是外面那些个仰慕者见着了你这副模样,绝对要大跌眼镜。”长平闻言,狡黠一笑:“爹爹从小教育我,在外面就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于是呢,我就按他老人家的吩咐做个大家闺秀;现在又没有外人,我何必还要做出那副娴静模样呢?”
愣了几秒,顾采薇忍俊不禁的笑起来,“长平,你还真是…若王爷听着你这番话,还不得气出病来。”长平见顾采薇终于笑了,心里也快活许多,“他老人家整日忙着养花喂鸟,哪还有闲心思管我呢。”虽是埋怨语气,但话语里饱含对齐郡王的爱意。想起待自己极好的齐郡王,顾采薇心中也涌上感激,毕竟当初是王爷接纳了孤儿寡母的她们,给了她们安定生活。
想起母亲,那个聪慧灵动的女子,顾采薇便感到怀念。下月初六,就是母亲的忌日了吧。顾采薇默叹口气,起身朝长平道:“夜深了,早些睡吧,长平。”说罢,便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独自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索性披衣起身,走至窗前,望着外面隐隐绰绰的树影,总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曾几何时只想着在那江南小镇守着绣庄,同秀儿相依为命,过几年替她寻个好夫家,偶尔让秀儿带着夫婿和孩子回来看看,一家人热热闹闹吃顿饭,也算圆满。如今却是在这九重宫阙里做个名义上的宫女,顾采薇忽然觉着自己失了自由。
似乎从戚继朔相识那日起,自己就无法再左右自己的生活了。恍然明白过来,顾采薇心中涌上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