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依旧是荷清宫,太后回宫,大宴群臣。
因太后此次要办家宴,故此特选了放在荷清宫,而不是恢弘高大的乾清宫,图的就是氛围能随和些。
座上三人分别是皇上、皇后与太后,座下依次是玉妃、安妃、宁妃、全妃、顺妃、容妃和一众妃嫔。
觥筹交错,杯光舞影,元玉梧坐在桌前,只希望今夜宫宴快些结束,这样说不定还有机会好早一点见到二哥。她并不想出什么风头,众妃献艺时也只是弹奏一首曲音平平的古琴曲。
安妃呈上亲手所做的莲蓉佳荷月饼,清香可口,赢得太后一阵夸赞。
容妃跳了一曲乌桓国的舞蹈,惊鸿照影,舞姿翩跹,引得阵阵掌声。
顺妃献上嫦娥奔月的七尺绣屏风,针脚细密,栩栩如生,太后含笑令人放到了慈宁宫去。
正当乐师奏乐,众人一派欢乐时,太后在座上缓缓开口,唤了安妃上前,吩咐她亲自为皇上斟酒,如此意图自然很是明显了,太后对安妃的喜爱可见一斑,想让皇上多多重视安妃的想法,众人也都看的出来。
秦沛安亲自执了酒壶,踏着玉阶而上。素手轻抬,皇上座前的金樽便已满杯。她又替太后、皇后依次斟满。落落大方,仪态自然的说了祝酒辞。只见佳人一身宫装,并不华丽,却显得素雅清秀,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太后握着安妃的手,与皇上的手牵在一起,欣慰一笑。
元玉梧看在眼里,心里只念道,无论多少圣宠,秦沛安都是受得起的,毕竟,她是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当时,确是危险异常,也许只差一步她就香消玉殒。
宫宴还未结束,元玉梧便借故离开,踏出荷清宫,不在那压抑庄重的氛围中,她才方觉得今晚的月亮果真很美,众星拱月,凸显的那一轮圆圆明月清冷极了。
太液池,回廊边。
元玉梧刚刚走到那里,便听得一阵悠扬的箫声。她会心一笑,向着箫声的来源快步走去。
果然看到二哥,一袭暗红色的护军校服到衬得他与平日的气质有些不同了。她无奈一叹,走过去敲敲二哥的肩膀,明知故问道,“护军校大人怎么深夜独自坐于此?”
箫声渐渐停止,元振甫转身,手指轻巧一转,竹箫便收好了。他变戏法一般的,在元玉梧手中放了一件东西。
“这是什么?”她疑惑的垂头看去,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浅浅一笑,抬眼嗔怪的看着二哥,“我都多大了,你还桂花糖给我吃。”话虽如此,但方一言罢,她便取了一颗放入口中。
还记得年幼时,二哥总是禁不住她的央求,偷偷带她出府,领着她在京城中玩耍。跑遍大街小巷,她嘴馋的要东要西,回府时总是嚷嚷着再也不要吃东西了。可每每此时,二哥取出一颗桂花糖,她又是无奈的投降。
这熟悉的味道,自从入宫之后,她便没有再尝过。并不是二哥不再买给她,而是她一再的告诉自己,桂花糖、元府都是年幼时纯真的记忆,如今的她已入宫为妃,必须告别曾经的一切,学会做一个冷静,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人了。
四年过去,她从没有忘记桂花糖的味道,今夜又一次品尝道。也许罢,只有在二哥面前,她才真的能一再的任性,在他的保护下永远保持年幼的纯真。因为她知道,无论她做的多么过分,二哥都不会怪罪于她。就好像三年前,她那般任性的选择了楚君微。可三年之后与二哥再次重逢之时,他却只字不提当年的往事,他用一颗桂花糖,告诉她,自己对她的呵护与宠爱会一如年幼之时,永不改变。
两人一起向鸾影宫走去,月光把影子渐渐拉长,延伸向无限的远方,显得十分安静,但却有些寂寥。
“二哥,”元玉梧笑问,“你如今每日都在宫中,不如教我习武吧?”
元振甫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不是想习武就可以习武的,以你的身体资质,并不适合的。”
“我又不是非要学成二哥这样的武痴,只是想让你教我一些简单的。”
“不准说二哥是武痴。”元振甫用中指敲了敲她的额头,“既然你想学,有空我便来教你一些。”
元玉梧点点头,放心的笑着。二哥无论何时,总是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好像只要她想要的,二哥无一不答应,不论是合理或者不合理,二哥都总有办法做到似的。
这么想着,她便随口问道,“二哥,你当时怎么会答应入宫做官呢?”
元振甫并没有立刻回答,片刻,却只笑了笑,说道,“自然是因为你了,二哥知道你不想和我再分开,否则也不会请宁妃帮忙、又请李青泉出手帮你探听我的下落。”
“原来这些你都知道……”元玉梧挫败的说道,“我还以为自己做的已经足够谨慎了,可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你确实已经做的很谨慎了。”元振甫扬眉一笑,忽然面色沉了下来,伸手揽过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与她一同躲到近旁的假山后。
只见远处走来的是安妃和全妃,两人的宫殿相近,一同回宫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元玉梧静静听着她的的谈话声,先是全妃的声音——
“妹妹,今日宫宴你可是很讨太后的欢心。”
秦沛安的声音依旧淡淡,与元玉梧之前认识的那个秦沛安并无什么不同,“太后对众位姐妹都是一视同仁的,前几日太后还下了旨意,说是皇上不得专宠于某一位妃嫔。”
“呦,”全妃掩唇轻笑,“这懿旨可不是对妹妹你下的,而是对玉贵妃下的。妹妹难道没有听出来么?”
“沛安入宫并不久,”秦沛安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耐烦,“这些话中带话的自然是听不出来,只晓得太后和皇上怎样吩咐,沛安怎样做便是了。”
“妹妹倒是不慕荣利之辈,难怪讨得太后欢心。”全妃的话锋一转,颇有些愤愤不平,“依本宫看,此时正是安妃妹妹得尽圣宠的好时机。那玉妃先做了前朝皇帝的贵妃,现在又来侍奉新帝,有时本宫真的是很佩服她,怎么还能在这里的后宫待的下去。有漂亮的面容又如何,后宫最不缺乏的就是这个。”
“姐姐莫要再这样说了,”秦沛安的声音很是不悦,“玉妃姐姐自有过人之处,皇上宠她也是命里该得,你我同是妃嫔,应该一心想着怎样对皇上好才是,怎么能在这里挑拨离间?”
全妃一愣,没有立刻接话,只听秦沛安又说道,“姐姐好自为之,妹妹就先失陪了。”言罢,便快步离开了,独留全妃一人在此。
元玉梧转头看看二哥,轻笑着耸耸肩,悄声说道,“我们等全妃离开了,再出去罢。”
元振甫点头,安抚的握着她的手。
感到他的担忧,元玉梧立刻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没事,反倒有些开心。沛安,果然还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沛安,并没有改变。”
元振甫依旧点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看着秦沛安离开的方向,说不出为何,眸中竟神色一紧。
后宫的勾心斗角,元玉梧早已看的见怪不怪。
十五岁,她看到昭帝冷宫中那个白了头发的废后饮鸩自尽,这是她第一次明了,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什么叫做一入侯门深似海。那时的她,恐惧极了,日日睡不安稳,噩梦连连。
是青泉时刻护在她的身边,是二哥时常来宫里陪她聊天。
二哥一路送她回宫,二人也一路沉默,再无他话。
安静的只能听得他们的呼吸声,兄妹的两只手一直紧紧相握着。多年之后,元玉梧仍是忘不了这夜。忘不了这样由手心传达到内心的坚定的温暖,也忘不了这样一路无声陪伴的默默的安慰。
中秋过后,月圆月又缺。李青泉从江南办差,带功而归,又回到了宫中做提督,算起来和元振甫也是常常能见面的。
鸾影宫。
元玉梧在书房翻着书,桐碧拿了水果进来,见她仍然专心致志的看着书册,于是禁不住开口打扰道,“娘娘,近来天气渐渐干燥起来,要多吃些水果才好。”
“好,”元玉梧点点头,指指旁边的那张竹木八仙桌,随口应道,“就先放到那里罢。”
“娘娘,”桐碧闻言,笑道,“这是元将军方才派人送过来的,说今日傍晚回来宫里看望娘娘。”
“是二哥送的?”元玉梧抿唇,捻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果然觉得味道大大不同。于是眉眼带笑的对桐碧说道,“你也吃一些罢。”
“奴婢不敢。”桐碧垂眸,答道,“奴婢去给娘娘沏一壶雪域金丝茶罢,如今这季节,也不适合再喝苦予茶了。”
元玉梧摇摇头,无奈道,“桐碧,你一会儿过来倒茶、一会儿又送点心、端水果,我已经快被你绕的头晕了。”
“这……”桐碧面色一红,“不都是奴婢的本分么。”
“不要一直做事了,”元玉梧指了指面前的水果,“这么多我一人怎么吃的完,你和我一起罢。”
桐碧还要再推辞,元玉梧面色一沉,她无奈,只好拿了个金桔,垂眸冲元玉梧羞涩一笑。
门口传来鸾影宫的小公公小董子的声音,只听他语气颇有些惋惜的说道,“娘娘,奴才方才从临华殿那里回来,听徐公公说,今晚皇上要去安妃娘娘的瑶光殿了。”
元玉梧正要取葡萄的手,不禁顿了一顿,随即展演一笑,手指一转,挑了几个又红又大的石榴,交给小董子,吩咐道,“把这些送到瑶光殿去,石榴果儿嘛,寓意多子多福。”
言罢,她又从青瓷盘中取出好些水果,分给小董子,说道,“把这些拿去给大家分了,桐碧丫头说近日天气干燥,多吃些水果才好。”
“娘娘?”小董子苦着一张脸,“您真要奴才把石榴果儿送到瑶光殿去?”
“嗯,”元玉梧点头,“快去办罢。”
桐碧看着元玉梧漫不经心的神色,心下唯有暗暗叹息,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始终没有说出来。皇上和娘娘之间的事,哪是第二个人能看得透的?一切,便都有娘娘做主罢。